第1章 (1)

1、回家了 ...

字文棟開了六個小時的車才到的家。

一推門就見自家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聽黃梅戲,膝頭還放了本郭沫若文集,優哉游哉的樣子跟他的狼狽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字文棟頓時有些生氣,道:“老頭,你不是肝癌麽,我看你活的挺好嘛!”

老頭不理他,兀自搖頭嗯嗯的跟着哼。

字文棟提着行李箱進了屋,拿起生鏽的缸子灌了口涼白開,這才渾身一哆嗦,提了點精神。

搬着馬紮到了院子裏,坐在老頭跟前,一把抽出老爺子膝蓋上的書,關上收音機,板着臉問:“老頭,你告訴我實話,你到底得病沒有?”因為老頭臉色挺好,雖然有了老年斑,再加上長期勞作臉皮比較黑之外,精神矍铄的實在不像是肝癌晚期。

老頭點點頭,說:“診斷書放在書桌抽屜裏,你自己去看。”

字文棟将信将疑,放下書起身往屋裏走,打開抽屜果然見到醫院的牛皮紙袋。字文棟不懂醫學,也基本看不懂病例裏醫生龍飛鳳舞的文字,但是看着厚厚的一摞化驗單,還是覺得一陣眼酸。

他跑到院子,蹲在老頭旁邊,抓着老頭的衣袖說:“爸,真的?”

老頭斜眼看了字文棟一眼,點點頭,字文棟的眼淚頓時嘩的留下來了。老頭見了,拍拍他腦袋,道:“哭個屁,我這還沒死呢!”

字文棟不說話,抱着他爸嗚嗚哽咽的哭。

老頭不說話了,撫着他亂糟糟的頭發,說:“哭啥啊,早走還能早看見你媽。”

字文棟把頭拱進他爸懷裏,哭了老一會兒才顫抖着問:“爸,還有多久?”

“大夫說,活好了還有兩三個月。”

字文棟嚯的站了起來,拉着他爸道:“爸,咱去住院,別相信狗屁醫生的話,咱一定能治好!”

老頭安撫炸毛的兒子:“別花那些冤枉錢,治不好喽。我整天喝喝茶,看看書,聽聽戲,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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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文棟紅着眼睛,瞪着老頭。

老頭說:“你還能回來看我這老頭子,我就沒什麽遺憾了。”

字文棟垂下眼,說:“只要我就行了麽,大姐跟二哥呢?”

老頭頓時板起臉來,說:“那兩個小兔崽子,就當我沒生過他們!”

字文棟噗嗤一聲笑了:“爸,你還有這功能啊。”

老頭拿起不鏽鋼茶壺朝他扔,字文棟連忙手忙腳亂的接着,但仍不可避免的被潑了滿身的龍井。字文棟嗷嗷叫着要老頭陪衣服,老頭撚着胡須哈哈樂,字文棟見着老頭的笑臉,心裏十分複雜。

字家的三個孩子都跟他爸不大親。字文棟他姐字文婷剛出生時就特別呆,走路說話都比別人慢,字老頭一生喜愛文學,當然希望生個孩子能跟郭沫若似的成為大文豪,眼見着字文婷是沒有文學細胞,字老頭就開始琢磨二胎的事情了。

字老頭繼續努力,第三年得了個兒子,取名叫字文鋒。這字文鋒倒是長得渾身一股機靈勁,倆眼睛撲閃撲閃電燈泡似的,剛過了半年,就會叫人,一周歲的時候已經博得所有人喜愛,字老頭真把他寵上天了。字文鋒愛說話,整天叽裏呱啦說些大家聽不大懂的話,字老頭對此解釋說他兒子打從娘胎裏便開始構思小說,這是跟人說他的大作呢。于是樂颠颠的把他的藏書給他兒子看,他兒子倒是十分喜歡,流着口水看,看完也不撕。字老頭更喜歡了。

但是字文鋒十五歲那年站在字老頭跟前說:“爸,我喜歡男人。你也別說我變态,心理書我看了,同性戀不是一種病,只是對女人沒有性反應。咱古代也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我也不是第一人了。所以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行,反正我就是喜歡男人,沒跑了。”這話把字老頭氣的夠嗆,險些厥過去,想拿棍棒敲一頓,可又舍不得,最後只能把他趕出家門,再不讓他回來。

字老頭也算是挺堅韌一人,在大閨女二兒子都沒希望下,又想着造人。他媳婦也覺得挺對不起字老頭的,再加上農村四十歲生孩子也挺正常,于是倆人又開始努力,第二年生了個兒子,字文棟。可這回出事了,字老頭他媳婦在生老三的時候突然引發心髒病,還沒來得及搶救,就死了。字老頭在産房外聽見這消息,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将自己腦袋往大理石的地面磕,虧得有人拉他起來,不然腦袋鐵定得開花。

抱着自己皺巴巴的兒子,字老頭心裏那個悔恨,為了文學,竟害了自己的老婆。在醫院住了幾天,回家之後,字老頭決定将他的書都賣了,再也不讓兒子接觸文學。字老頭開始收拾書櫃,字文棟就咬着手指頭看。但是當收破爛的要把書搬走時,字文棟竟然哭得天崩地裂。字老頭一見,頓時後悔了,連忙說不賣了不賣了。人走了之後,字老頭将字文棟抱起來哄,一拍屁股頓時聞見一股臭味,原來是大便了……

字老頭這麽一折騰,沒了賣書的心思,将書房鎖上,鑰匙也鎖了起來,就當是賣了。字老頭有愧疚,對字文棟特別好,于是又惹得字文婷不樂意。字文婷此時已經将近二十了,連叛逆期都比別人晚,見着她爹不疼自己,只疼男娃,積攢了多年的不滿也爆發了——跟人網戀了。不光網戀,還見面了。

字老頭看着閨女的大肚子,簡直要崩潰了,二兒子是個同性戀,大女兒未婚先孕,想不通他字學謙到底做了什麽孽。怒火之下扇了她女兒一巴掌,字文婷于是也學她二弟,收拾了東西走人。慶幸那男人還挺負責,倆人在年齡夠了之後領了結婚證,辦了婚禮,只是沒讓字老頭參加。

字老頭牢牢守着文靜的字文棟,真怕他也學他哥哥姐姐也來個離經叛道的舉動。只是字文棟從小就很乖,剛學會說話便叫爸爸,也不找媽媽,安安靜靜的看鄰居嬸嬸給他的連環畫,小人書。字老頭觀察良久,發現他三兒子似乎對文學很癡迷……

字老頭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想培養一個文學家的時候,弄出些龌龊事來,不想培養了,三兒子卻十分有天賦。字老頭看着他老婆的照片,十分矛盾。

好幾夜沒睡,字老頭決定順其自然,将書房鑰匙交給年僅七歲的字文棟,字文棟于是便一頭紮進了書堆中,成了個書呆子。

字老頭看着時刻不忘記看書的兒子,不知該怎麽辦,他是想讓兒子成為文學家,可沒讓兒子成為書呆子。雖然兒子的作文經常被老師表揚,還上了《小學生現代閱讀》,可字老頭卻高興不起來。後來老師家訪,說字文棟這孩子雖然學習不錯,可是他太努力了,性格孤僻,建議去看看心理醫生。

字老頭看着坐在馬紮上認真學習的字文棟,老淚縱橫。

蒼天有眼,字文棟以優異成績考上重點大學之後知道了有網絡文學這種東西,漸漸的也被這類文學吸引。熬了好幾晚看了幾個網站,終于決定在基點網紮根寫作,起了個筆名叫字戎。

那時候網絡文學剛剛起步,書就那麽幾本,要留住讀者,就得玩命的更新,字文棟那點零花錢全灑在了網吧裏。但仍更新不夠,于是十八年來,字文棟第一次跟他老子借了書之外的東西——筆記本。

是的,就是借。自從字文棟懂事之後,字老頭就跟他坦白了家裏的情況。字文棟聽了也是矛盾,心裏有些埋怨字老頭,也覺得自己不該出生。但看着字老頭孤苦伶仃的模樣,又不忍心苛責什麽,但到底父子間還是有了裂痕。

字老頭樂淘淘給兒子買了筆記本,字文棟于是背着筆記本回學校,由書呆子蛻變成了宅男。

一晃四年過去,字文棟除了在考司法考試時停了半年沒寫,三年半總共寫了五百萬字。基點網成為網絡文學領先網站,字戎也成了一位大神。

畢業之後托他哥的關系,進了他哥的男朋友的公司,當了一名法律顧問。盡管他哥夫很照顧他,但字文棟覺得寫字比較快樂,來錢也容易,于是炒了他哥夫,用自己的稿費在寸土寸金的A市買了個兩居室。

正巧編輯給聯系了個出版社,準備将他的處女作《光之神》出版。

就在字文棟磨拳霍霍準備寫下一部小說時,他爹打了電話過來說,得了肝癌,晚期了。

鬧了一會兒,他爹氣力不濟,躺在椅子上休息,字文棟便給他爹按摩。字老頭說:“孩子,你的書不是出版了麽,拿本過來我看看。”

字文棟犯了難,是出版了不假,質量還挺好,可是這內容……不大适合他爹看啊。

字文棟自從迷上網絡文學之後,漸漸由陽春白雪走向下裏巴人,寫的書雖然不是太俗氣,也絕沒有色1情描寫,但絕對不是他爹的菜。他爹最崇拜的就是郭沫若那樣的文學家,跟他寫的完全不是一個類型,萬一老頭失望之下傷了身體可就不劃算了,于是便說:“編輯光說要出版,印刷廠還沒印出來。”

他爹“哦”了一聲,眯起眼睛,困頓的說:“那等着出版了,一定給我看看,幺兒有出息,咱們字家終于出了個文學家啊。”

字文棟見他爹沒幾秒鐘便睡了過去,挺擔心,見着呼吸平穩才放下心來。又見着天氣有點冷,于是一把抱起他爹,放到屋裏炕上。自己拿出筆記本,開始搞創作。

2、緣分啊 ...

臨近傍晚,天更冷了,字文棟凍得手僵了,寫了沒多少字。

農村取暖大多是燒麥稭玉米杆兒,字文棟換上家居服,圍上圍裙,出門抱了一捆玉米杆,往鍋裏倒了水,打開飯櫥,只有點青菜底。字文棟把他爹搖醒,問道:“爸,家裏沒飯了?”

他爹迷迷瞪瞪的,從炕席下面摸出十塊錢,說:“你去前街買點吧。”

字文棟哭笑不得,随即鼻子又有些酸,他們都不在家,也沒人管,他爹自己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字文棟從錢夾裏又拿了一百,決定買些好菜,做給他爹吃。

沒想到剛出正屋門,就看見一個男子端着一盤包子進了院子。

“唐英?”字文棟率先叫了出來。

唐英愣了一會兒才道:“是你?你怎麽在這裏?”

字文棟笑:“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裏。倒是你,怎麽往我家送起包子來了?”

沒想到唐英竟然皺起眉,一張清秀的臉上滿是厭惡,他怒氣沖沖道:“你還有臉說這是你家,字叔叔得病的時候你在哪裏,做手術的時候你在哪裏!”

字文棟手搭上唐英的肩膀,說:“對不起。……是你一直照顧我爸麽?”

唐英甩開他的手,端着盤子一跛一跛的往屋裏走,氣哼哼的說:“你這樣的兒子,還不如沒有呢!”

字文棟站在原地,看着唐英瘦削的身體,有點跛的右腳,嘴唇蠕動了一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跟唐英老早就認識了,他家小區外面有個包子鋪,唐英就在那裏賣包子。字文棟會做飯,可是他不愛做,于是常常去下邊吃,一來二去就熟了。唐英做的包子皮透亮餡兒鮮嫩,咬一口還能流油,相當的美味,于是引得字文棟連續吃了倆周的包子。

只是後來有天唐英突然不在那了,問老板娘得知唐英辭職回老家了。為此,字文棟還惋惜許久。

沒想到他們倆竟然還是老鄉。字文棟一想到那包子,頓時滿嘴的口水。

字文棟跟着進了屋,老頭已經醒了,正拉着唐英說話。唐英聲音溫柔,囑咐老頭吃完飯按時吃藥雲雲,耐心細致就跟老頭親生兒子似的。讓字文棟這貨真價實的兒子又是一陣臉熱。

待唐英回過頭來看字文棟時,臉上那表情頓時由暖春變成嚴冬,經過他身邊時,又撇嘴哼了一聲。

字文棟跟老頭招呼了一聲,出門追人。唐英右腳有點跛,速度不快,字文棟人高馬大幾步就追上了。字文棟跟他并肩走到一塊,說:“唐英,謝謝你。”

隔近了看唐英長的可真秀氣,眼睛挺大,眼睫毛老長,撲閃撲閃跟把小扇子似的。字文棟見唐英只點點頭不說話,又忝着臉笑:“我知道我這當兒子的不稱職,我以後一定會改的,真的。”

唐英轉頭瞅他,清亮的嗓音道:“這話你跟字叔叔說,跟我保證有啥用。”

字文棟被噎了一下,讪讪的笑,見路面不平整,前幾天剛下過雨,泥道上上淨是水窪,便拉他一把。

沒想到又被他避開,字文棟可真有點內心受傷了。唐英看他臉色,猶豫一下解釋了一句:“我不喜歡跟人靠太近。”

字文棟頓時露出笑臉,充滿理解的點點頭。

團旺鎮上只有幾條街是水泥路,路兩邊有超市服裝店醫院酒樓等等,再後邊則是平房,住人的地方。團旺鎮分了四個村,東西南北團旺村,字文棟他們家在西團旺,靠着一條被污染的河。倆人走上馬路,唐英已經願意跟字文棟搭話,跟他點頭嗯嗯說幾句。

走到東方商店,唐英說了句:“這是我家開的商店,你要有什麽需要,盡管來叫我。”

字文棟連忙點頭,說:“好,謝謝你了。”唐英剛轉身字文棟就拉住他,笑着說:“唐英,你家有網沒?”

作為一個資深宅男,電腦沒連網是相當郁悶的事情。偏偏不巧,字文棟他家沒拉網線,無線網一個信號也沒。再者他跟鄰居都不算熟悉,好不容易逮着一個認識的,當然得問問。

唐英愣了一下,點點頭:“有的,我上個月剛拉的。”

字文棟頓時跟他撞肩膀,笑嘻嘻道:“唐英,你也是宅男?”

“呃,算是吧。”唐英眨了下眼睛,略帶羞澀的說。夕陽的光線裏,唐英溫潤如玉的的臉鍍了一層橘紅色的光,眼神略帶些憂郁,微微一笑,如春暖花開,冰雪消融……眼睫毛真長啊,字文棟心裏感嘆。

“那我以後可以來你這裏上網麽,我家沒網線。呵呵。”

唐英遲疑了一下,點頭說:“行,你來吧。只是別待太久,字叔叔那病離不開人。”

字文棟連忙點頭:“知道知道,我一定好好照顧我爸。”

“嗯。那你去買菜吧,我回去了。”

“好嘞。”

倆人道別,字文棟小跑步去買菜。沒辦法,開了六個小時的車,肚子早餓了,再加上有唐英做的大包子,字文棟當然得麻利着買菜做飯。

回了家,簡單做了倆菜,字文棟大口咬着包子,真幸福啊,又吃到了唐英做的包子。

伺候老頭吃藥睡覺,字文棟回到自己房間,打開筆記本,文思如泉湧,寫到十一點半的時候才覺得肩膀酸疼,查了查字數,好家夥,一萬兩千字。字文棟合上筆記本,想去唐英家發文,可是看看時間,太晚了,萬一他睡了怎麽辦?

字文棟心挺細的,知道唐英不大喜歡自己,這麽晚打擾恐怕會惹他不高興。于是掏出手機,給編輯發了個短信,說今晚不更了。那邊很快回複,說新文不急,上架之後不斷更就行。字文棟做了保證,這事就算過去了。

要知道,字文棟這樣的大神是受編輯特殊對待的,一天不更沒說原因後果非常嚴重,雖說沒有直接殺到家門口蹲點那麽沒人性,但連環十八call是少不了的。

字文棟燒的炕十分暖和,一躺進去頓時舒服的嘆息一聲,到底開了六個小時車,沒大一會兒就睡得死沉,字老頭起夜喝水壓根不知道。字老頭借着月光看兒子沉靜的睡臉,低聲調侃了一句:“你睡這麽沉,萬一老爸半夜去了,你得第二天才知道吧。呵呵。”

3、路由器 ...

字文棟愛睡懶覺,可今天他早早就醒了。穿衣洗漱完之後,輕輕推開他爹的房門。他爹還沒醒,呼吸聲跟風鼓似的。字文棟仔細瞧着,記憶裏字老頭就是這麽瘦,不知是知道了他得了病還是怎麽的,突然覺得他更瘦了,簡直是皮包骨頭。可是肚子卻挺大,把被子頂出一個包,字文棟對肝癌了解的不多,也完全沒準備,看着他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便拿起筆記本出門,去找唐英。

商店還沒開門,字文棟繞到屋後面喊,大清早上的實在膈應人。唐英睡眼惺忪的出來開門,一見字文棟,頓時臉拉的老長:“大清早上喊什麽,吊嗓子啊?”

字文棟嘿嘿的笑,說:“我知道打擾了,可是我這不是有急事麽!”

唐英只穿了個秋衣秋褲,外面披着棉外套,晨風有些涼,唐英打了個哆嗦,不由抱起手臂,對字文棟說:“進來吧。”

字文棟于是賠笑進去了。

一進屋,就聽一個女人說:“誰啊?”

唐英說:“字叔家的。”

字文棟拿着本蹭了唐英一下,問:“那女的是誰?”神情頗為暧昧。

唐英無奈道:“我媽。”

“呃……阿姨,我是字文棟,來你家上網。”

“哦,小三啊,你用就行,我就說昨晚上怎麽英英要去買路由器,原來是給你準備的。”

字文棟咧開嘴,笑嘻嘻的對臉皮微紅的唐英說:“英英,謝謝你啊。”

唐英漲紅了一張臉,低聲呵斥:“瞎叫喚什麽!”說着把字文棟推進自己屋裏。

字文棟見着桌上的路由器,心裏一陣暖和,幾下裝好之後,打開筆記本,回頭對正在穿衣服的唐英笑着說:“英英,那我上了。”

唐英慌亂了一下,三兩下穿上衣服,急急說道:“上吧上吧,你自便,我洗臉去。”說着拉開門跑了。

字文棟有些愣,唐英這小子真怪。

上網搜肝癌,字文棟抿着嘴,仔細看着,看到肝癌死亡率僅次于胃癌、食道癌的時候,心裏又瑟縮一下。找了幾個中醫藥方、藥膳,一邊将內容複制下來,一邊打開基點網作者後臺,發了兩萬字上去。新文成績還不錯,剛剛幾萬字便上了月票榜前十,可字文棟卻沒怎麽高興,一來這不是第一次上,二來他爹的病也壓着他。

關了電腦,字文棟往後仰躺在椅背上,伸手捂着臉。

“唐英,我爸該醒了,我先回去了。”

唐英他媽媽也起來了,見着字文棟要走,笑着說:“文棟都長這麽大了,哎喲,時間過得可真快。英英,快去送送文棟。”

唐英翻白眼,将毛巾挂機來,對站在一旁的字文棟說:“走啊。”

他媽呵斥道:“英英,怎麽說話呢!”

字文棟跟他出來,認真的問他:“唐英,你很讨厭我?”

唐英嘟囔說:“反正不喜歡。”

字文棟這些年跟讀者跟編輯接觸多了,臉皮堪比牛皮,雖然有點內心受傷,可完全不妨礙他對唐英的好感,這人一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熱。想到這裏,字文棟眯着眼笑:“不喜歡我也得經常來,不然你路由器不是白浪費了,是不是啊,英英。”

唐英狠狠瞪他一眼,将他推出門,然後哐當一聲,大鐵門關的死死地。

字文棟臉上的笑也沒了。掏出手機,撥通他哥的號。

字文鋒明顯沒睡醒,可罵人的功力一點沒受影響:“字文棟你找死啊,老子昨晚兩點睡的好不好,你要敢打電話耍我玩,看你回來老子怎麽收拾你!”接着又聽見旁邊一個低沉的男音:“鋒鋒,誰的電話?”

字文棟早有準備的将手機拿開老遠,待他哥吼完了才放到耳邊說:“哥,你真不回家麽?”

“我倒是想回去,可爸要看見我說不定當場就厥了。爸現在怎麽樣?”

字文棟一邊往家走,一邊說:“爸的心裏素質挺好,精神也不錯,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今天我準備把病歷拿去給那個老中醫看看,要是有法子治,就把爸接到A市,畢竟那裏的醫院比較好,你看怎麽樣?”

字文鋒說:“行,你先了解一下爸的病情,回頭再打給我。”

“嗯,好。那我挂了。”

“好。拜拜。”

字文棟接到他爸的電話時,先打給他哥,可他哥怕惹老頭生氣,不敢回去,塞給他一張卡,讓他随便用。

字文鋒其實一點都不恨字老頭,畢竟當初出櫃的時候老頭只是趕他出去,沒體罰也沒辱罵,小時候老頭也是真心實意的疼自己。只是老頭脾氣倔,一直沒松口,所以字文鋒才一直沒回家。

字文棟回了家,老頭已經醒了。“文棟,你去哪兒了?”

“我去唐英家上網了。”

“大清早的去麻煩人家,咱自己拉網線不就好了嘛!”

字文棟嘿嘿笑:“咱家不是沒座機麽。”

前兩年字文鋒給他爹買了個手機,讓字文棟送回家。他爹不知實情,還以為是字文棟用稿費買的,于是拿出去跟左右鄰舍炫耀,他家也一直沒安座機。團旺鎮沒光纖,撥號上網得用座機,所以字老頭想了想,就說了句:“裝座機挺麻煩,我還不知道能活幾天呢,就不裝了。你記得給唐英買點東西,那孩子人好,在醫院的時候一直伺候我,你得好好謝謝人家。”

“爸!別說這喪氣話,您肯定能長命百歲!”字文棟自認不是個軟弱的人,可這兩天總是忍不住想哭。

字老頭嘿嘿笑:“好,我不說。你看你這麽大孩子還哭,丢人。”

“丢人也是你兒子!”字文棟擦了擦眼角,幫他爹穿衣服。

肝癌晚期十分遭罪,肝痛,乏力,腹部積水,可他爹卻沒說過哪疼,每天還能在院子裏曬曬太陽,也沒爬不起床生褥瘡,讓字文棟沒多大勞累。按他爹教的步驟煮上中藥,字文棟打開電腦,按着食譜做藥膳。

他爹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看他忙碌,不時的指點一番,字家的男人都會做飯,基本都無師自通的類型。

字老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了句:“幺兒,你有女朋友沒有?”

字文棟一邊切蔥一邊說:“還沒呢,現在城裏姑娘眼界高,再說我才二十三,還沒玩夠。”

“是啊,你還小。”字老頭嘆息一句,又罵道,“你哥那個兔崽子,想起來我就生氣,好好地為什麽要喜歡男人,丢人!不然我早就抱上孫子了,唉。”字老頭拍着扶手,恨恨的說。

“爸,您別生氣。我哥他也不想惹你不高興,可他真沒法喜歡女人。要是為了個孫子就跟女人在一塊兒,倆人都不痛快,多不好。”

字老頭哼了一聲,說:“你別以為我老土,現在不是有代孕麽,他也可以找啊。”

字文棟停下手,嬉皮笑臉說:“爸,你同意我哥喜歡男人啦。”

字老頭擰眉:“我啥時候同意了?”

“就剛剛啊,你讓我哥找代孕,可不就是同意他跟男人在一塊兒。”

“你個臭小子,敢給我下套兒!”說着要站起來拍他。

字文棟連忙求饒,心裏卻想,老頭肯定想通了,只是臉皮薄說不開,別扭!

4、老中醫 ...

吃了早飯,字文棟對他爹說:“爸,先前那個老中醫還在鎮上醫院工作麽?”

字老頭點點頭,說:“嗯,在那呢。”

“你吃的那些中藥是他開的麽?”

“是他開的,怎麽了?”

字文棟道:“哦,那我去他那再拿點,我看你的藥不多了。”

字老頭說:“跟你爸還拐彎抹角的,拿着病歷本,片子一塊去吧,問問怎麽照顧我。”

字文棟被戳穿了,臉有點紅,嘿嘿笑着說:“要不你一塊去得了,做個檢查,我也好了解情況,對症護理。”

字老頭說:“我不愛折騰,來來去去就那麽些事,還得花錢,你沒個正經工作,整天光寫書能賺幾個錢?咱不花冤枉錢。”

“爸,你還真別小瞧我,我如今可是小有名氣,一年最起碼能賺上五十萬,我在A市買的房子,我哥可一點沒幫我。”

字老頭哼一句:“那也不行,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不用去。”

字文棟拉着字老頭的手,略帶誘哄似的說:“爸,你這就別扭了不是,乖,別鬧脾氣,去檢查一下。要不然我就把你帶回A市,讓你住在醫院裏!”字老頭最讨厭醫院,字文棟心裏十分清楚,當初他媽在生他的時候在醫院去世,字老頭就對醫院産生了陰影,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醫院。

用這招治他,最有效。字老頭果然擰不過他兒子,不情不願的讓字文棟推着他去醫院。

醫院裏的人不多,但是集中到那個老中醫那科。一進門就聞見一股藥味,有兩個五六十歲的大爺肚子或者後背全是針的躺在窄小的床上。見着字老頭,那老中醫打了聲招呼:“老字,今天怎麽願意來了?”

字老頭小孩似的抱怨:“還不是我這兒子,非要讓我來檢查一下。都說就那樣了,檢查不出新東西來,可他不聽,偏要來檢查。”雖然言語極不情願,但明顯在炫耀自己有個孝順兒子。

老中醫姓徐,名仲顯,行醫四十多年,遠近有名,聽說之前城裏那些大醫院讓他去坐診,他都給拒絕了,也不知什麽原因。

徐仲顯笑笑,說:“那是兒子擔心你,你就得配合治療。我先給你開個單子,你去拍個片。上次給你開的中藥該吃完了吧,這回我再給你開一些。”說着拿着鋼筆在紙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幾個字,撕下來給了字文棟。

字文棟交了錢,将輪椅放到前臺,橫抱着他爹上二樓的放射科。

字老頭說:“文棟,我早就想開了,這輩子我雖然活的窩囊,可我有個作家兒子,我不後悔。文棟,你是個好孩子,如果我真的去了,你也別難過,我欠你媽的,就到地底下去還。我……”

“到了,別說了。”字文棟打斷他爹的話,罵道,“說這些話也不嫌膈應我,你就覺得我太孝順了是吧。”

他爹被他唬的嘿嘿樂,說:“我就仗着你是我的好兒子,怎麽着。”

字文棟板着臉把單子遞給醫生,将他爹放到儀器的平臺上,聽着儀器運作時嗡嗡的低音,看着屏幕上的圖像,字文棟咬着嘴唇,不讓自己掉淚。

診斷報告得等十五分鐘,于是字文棟又抱着他爹下樓,正好在大廳看見唐英,便朝他招呼:“唐英。”

唐英一跛一跛的走過來,先跟字老頭問了聲好,又點頭對字文棟招呼一聲。

字文棟熱情的說:“唐英,你來醫院做什麽啊?”

唐英說:“嗓子不舒服,來拿點藥。”

“你感冒了?”

“嗯。”唐英點點頭,應了一聲。

字文棟神經粗的堪比水缸,笑着說:“怎麽不注意點,感冒多難受。”

唐英白了他一眼,可不就是因為他自己才感冒的麽!唐英不搭理字文棟,對字老頭說:“字叔,我去買點藥,下午去你家看您。”

字老頭揮揮手,說:“去吧,回去多喝點水,好好注意着。”

“嗯,好,字叔回見。”

字文棟傻愣站着,唐英連個眼角都不給自己。

字老頭拍拍他兒子的胳膊,說:“你惹着唐英了?”

字文棟委屈的說:“沒有啊,我怎麽能惹他。”

“真是讀書讀傻了,人家一看就不喜歡你,你還不知道。”

字文棟糾結了:“我也不知道啊,他一見面就跟我擡杠。以前在我家樓下賣包子的時候還不這樣來着。”

字老頭頗有些幸災樂禍,說:“那就是你人品不行。”

字文棟的玻璃心碎了。

檢查報告出來了,字文棟拿着給徐仲顯看,徐仲顯看了看,拉着字文棟到一邊,說:“你爸的情況不太樂觀,主要是發現的太晚了,癌細胞已經擴散轉移,本來想讓他住院,可是那犟頭死活不住。”

字文棟拿着化驗單,覺得那仿佛有千斤重,他低聲問:“那做手術的話,有幾成把握?”

徐仲顯說:“病變的機體太多,做手術成功率連百分之二十都不到。或者你帶他去大醫院看看,不過希望不太。中醫治法這兩年挺有時興的,按時吃藥,再好好調理,你爸不會太遭罪。”

字文棟點點頭,額頭上鼓起了青筋。徐仲顯拍拍他的肩膀,說:“你爸挺樂觀的,心态也調整的好,你好好伺候着,興許能,嗯,總之讓老字高興點。”

“謝謝徐大夫。我知道了。”

“嗯。”徐仲顯邊往桌子走邊說,“我再開些藥,還是按照以前那樣吃。”

回去的路上,字老頭說:“徐仲顯都說什麽啦。”

字文棟佯作輕松的說:“沒說啥,說你精神頭挺好,病情有好轉。”

字老頭“戚”了一聲,說:“你不用騙我,我自己都清楚。文棟,我是真的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字文棟說:“我不愛聽你說話,你懂點什麽,初中都沒畢業。”

字老頭得意的搖頭晃腦:“可我養了個大學生,大作家。”

“那也是我自己争氣,跟你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我可是你老子。”

“……”

父子倆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鬥嘴,上午的陽光溫和,風也清涼。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祝美女們在新的一年裏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5、大神啊 ...

下午的時候唐英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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