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畢果從醫院裏出來，覺得有些累。
等坐上了去市中心的車，便已經困得在車後座上打盹了。
到地的時候，司機挺大聲地吼了一嗓子：“姑娘！到了！”
畢果吓了一跳，明明其實沒睡着，卻仿佛被人從混沌的夢境中驚醒，再偏頭一瞅見完全陌生的繁華都市，便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畢果付錢下車，穿過街道，站在锃光瓦亮的大樓前，擡頭向上看，被太陽刺得眼睛疼。
離簽售會開始還有半小時，畢果進了樓，想找點東西吃，結果一路坐扶梯蕩到三樓，硬是沒看到任何一家小吃店。
行止書店的牌面很大，占完了整個拐角的商鋪，左邊書店，右邊咖啡店，文藝感十足。
書店門口擺着大幅的x展架，新書宣傳和簽售會指引，是位出版界很有名的言情大佬。
畢果幹脆進了店，去咖啡店買了點甜品，挑了個可以看見書店入口的位置，慢慢地啃着。
一直到她啃完，也沒見着簡學周。
其實稍微動下腦子就知道，簡學周要是簽售會的工作人員，肯定早就到了。
但畢果這會不想動腦子，她覺得這趟旅程太過大起大落，傷害了她的腦子。
她得把它停機了療療傷。
一直到進書店的人越來越多，畢果才起身伸了個懶腰，去往簽售會的位置。
這家書店的裝修十分漂亮，簽售會的布局像是一場音樂會的演奏廳，那位大佬雖然沒有她網上曝出的照片那麽漂亮，但因為有氣質和妝造加成，燈光之下，非常引人注目。
她的讀者不少，排了長長的三隊，一旁的弧形臺階上也坐了挺多，簽售還沒開始，看背後的海報，大概是要先有一場小型交流會的。
畢果躲在一排書架後，偷偷地觀察。
掃過全場，沒有見到簡學周。其他的工作人員有五個，都是和畢果年齡相仿，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她們忙忙碌碌的，臉上的表情興奮又緊張，就連最沒用，被派去看守禮物的那一個，也仿佛身負巨大的使命，把那些小紙袋子，撥過來撥過去，數了一遍又一遍。
畢果看着她們，突然就想到了紀岚。
紀岚今年二十七歲，比畢果大五歲，她是有三年的工作經驗的。
紀岚說過這些工作，她考進過國企，也去過私企，見識過世界五百強的大公司，也試過剛創業的小公司。
她說，哪裏都不行，哪裏都一樣，都是在無意義地消耗生命。
于是她選擇了全職，為自己創作。
畢果現在很想問她一句，那為什麽如今會這麽絕望？
是因為她發現了，即使為自己創作也是一樣，在無意義地消耗生命？
紀岚常對畢果說，你和我不一樣。
但畢果現在覺得，紀岚就站在那條路的終點，等着畢果。
思維恍惚間，交流會已經開始了。
畢果遙遙地看着，看一會榮耀加身的大佬，看一會激動的讀者，再看一會旁邊謹慎忙碌着的工作人員。
有人靠近她的時候，她一點都沒注意到。
簡學周在畢果身後，盯了她足有十分鐘。
要她現在是個殺手的話，畢果已經死了千萬次了，要她是個小偷的話，畢果早已經底褲都不剩了。
小姑娘穿着簡單的白T恤牛仔短褲，豎着馬尾，因為頭發缺乏保養，發梢毛毛躁躁地打着卷。
平時在家姿态松散，這會在這個小角落裏偷看着人群，倒是脊背挺得筆直，腿一點都沒打彎。
簡學周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站着有些累，終于輕咳了一聲，來吸引眼前人的注意力。
果然，畢果猛地回頭，看到是她，瞪着眼睛，表情裏總是帶着點驚奇又興奮的神态。
簡學周問她：“什麽時候到的？”
畢果一點都沒猶豫地撒謊：“剛到。”
“嗯。”簡學周轉身往通道口走，“跟我來。”
畢果趕緊跟上去，盡量把步子邁得輕，不發出聲響吵到交流會。
簡學周帶她來的地方算是後臺，隐蔽的一道門，進去是個挺大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地上擺滿了備用的新書，一摞摞，散發着紙墨特有的味道。
簡學周坐到了沙發上，一擡手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了瓶飲料，遞給了畢果。
畢果接得有些猶豫，簡學周看了她一眼，問：“要我幫你打開嗎？”
“不是不是，我擰得開。”畢果為了證明自己，立時擰開了瓶蓋。
“不喜歡這個味道？”簡學周問，擡手準備拿其他的，“那水蜜桃的呢？”
“沒有沒有，我不挑。”畢果趕緊阻止了她，頓了頓道，“我是覺得，這是工作人員的水吧，我喝了有些不太好。”
“馬上就好了。”簡學周劃拉了兩下手機，轉頭看了圈休息室，擡了擡下巴，道：“去那邊第二個抽屜，把東西拿過來。”
在這種環境下，接收偶像傳遞過來的信息，畢果基本是指哪打哪。
她快速起身去開了抽屜，裏面只有一個相機包，畢果提出來，問：“需要用相機嗎？”
“嗯。”簡學周沒動，又是擡擡下巴，“拿出來。”
畢果打開包，裏面是臺全畫幅單反，配了個24-105的套機頭，挺重的，端一會就手困那種。
“會用嗎？”簡學周問。
“得熟悉一下。”
“給你兩分鐘。”簡學周道。
畢果拿出相機，檢查了電池和儲存卡，打開鏡頭蓋，熟悉了下機身的按鈕。
一般這種專業相機，不玩單反的人是用不到一塊的，畢果有些好奇，為什麽簡學周對她這麽有信心。
成像效果很好，畢果删掉了試拍的圖片，對簡學周道：“好了。”
簡學周擡手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證取下來，扔給了畢果：“出去拍照，簽售得差不多了過來叫我。”
畢果愣愣地，秉着明知故問也不願意出錯的态度，問了句：“拍什麽？”
簡學周勾着唇角笑了下，有種不怒自威上司的架勢：“你說拍什麽？”
畢果确定下來，宣傳照，那就是什麽都拍了。
“好。”畢果戴上了工作證，擡腳往外走。
簡學周叫住了她：“水。”
畢果回頭：“嗯？”
簡學周把那瓶飲料遞了過來：“這是你工作人員的水。”
畢果的心情有些難以言喻，她甚至搞不清，簡學周讓她去拍照，是因為需要一個攝影師她剛好可以補缺，還是為了讓她水喝得暢快點。
後者很可笑，但畢果也不知道哪根筋，就是覺得，這是她偶像能幹出來的事情。
拿着水挂着相機出了休息室，在過道旁整理禮物的小姑娘擡頭看了她一眼。
畢果笑了笑，故意側了側身，露出胸前的工作牌，不讓人家誤會。
小姑娘便也沖她笑了笑，很甜的模樣。
畢果舉了舉手中的相機，問她：“要來一張嗎？”
“不要不要。”小姑娘跳到了一旁，有些害羞，“你要拍禮物嗎？海報都在那邊。”
“最好是有整理禮物的人。”畢果臨時工，瞎吹沒什麽負擔，“你就站剛才的位置，低着頭就行，基本拍不到臉。”
小姑娘頓了頓，最後還是聽話地站到了畢果指定的位置。
畢果逗着她拍了兩張，滿意了才把人放走。
出了通道，外面的氛圍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畢果沒敢再放肆。
她乖乖地做好自己活動攝影師的職責，記錄活動每一個有趣的環節和細節，把中心人物拍得美美的。
有多久了呢，她沒有舉着相機幹這件事。
大一的時候進各種社團，畢果因為會攝影，是個香饽饽。
大二社團更新換代，到了管理層畢果便覺得索然無味，于是主動退位讓賢，不再參加集體活動。
到了大三，畢果開始專心在晉江碼字，相機便很少碰了。
現在……
現在她連門都不出，陪了她挺多年的那臺單反，大概在衣櫃深處都發黴了。
交流會加上簽售，挺長時間。
大佬對讀者挺好，基本都是to簽，一直到過了簽售會原本定的結束時間，還有陸續過來的讀者在排隊。
畢果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去了休息室叫簡學周。
簡學周靠着沙發閉目養神，在她推門的一瞬間，便睜開了眼。
“差不多了。”畢果道，“再十來分鐘就結束了。”
簡學周應了聲，沒什麽表情，語調有些冷：“照片拍得怎麽樣？”
“我覺得還可以。”畢果站在原地沒敢上前。
簡學周對她招了下手：“我看看。”
畢果把相機遞過去，很是忐忑。
簡學周只大致看了兩三頁縮略圖，便把相機遞了回去。
她站起身，道：“待會再拍兩張合影。”
畢果覺得這大概算是側面肯定了自己的技術，有些高興地應了聲：“好。”
正欲出門的簡學周突然停住了步子，她回頭看她，勾唇笑了笑，終于有了畢果熟悉的簡姐姐的樣子。
她問：“玩得開心嗎？”
如果單指參與今天這場簽售會，畢果挺開心的。她點了點頭。
簡學周繼續往外走，道：“給你獎勵。”
畢果緊跟兩步追上去，問：“什麽獎勵？”
“和白鷺一起吃飯。”簡學周道。
白鷺就是今天的主角，那位言情大佬，畢果笑着道：“其實我都沒看過白鷺的書。”
“不喜歡她？”簡學周偏頭看她。
“沒。”畢果趕緊道，“只是不熟悉而已。”
“想認識嗎？”簡學周問。
畢果頓了頓，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白鷺主要混的是出版圈，但她也是晉江的駐站作者，今年她的書改編的電影剛上映，當紅流量小生主演，在作者圈子裏，算是頂級的熱度了。
但凡小透明作者，自然是想認識大神的。
但畢果覺得自己太透明，實在是拿不出一個作者的身份，去認識白鷺。
偏偏她又不是白鷺的粉絲，連讀者的身份都拿不出，要去認識，怎麽想都尴尬。
她的猶豫，也不過半秒。正欲開口時，簡學周突然道：“你不情願就算了。”
畢果有些慌：“不是不情願……”
“你喜歡哪個作者？”簡學周沒打算聽她的解釋。
這個發問此情此景不算突兀，但從簡學周的口裏說出來，如同炸在畢果心上的一記響雷。
你喜歡哪個作者？
任誰問，畢果都能毫不猶豫地回答：周星橋。
但周星橋本人不行。
畢果不敢再看她的臉，低下了頭，搓着相機肩帶。
靜默的兩秒後，簡學周道：“這個都不願意說啊……那可惜了，本來想着今天辛苦你了，打算給你謀點福利的。”
“不用福利。”畢果搖頭。
簡學周擡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下：“行，那待會不勉強你去飯局。”
畢果用力點頭，兩人一起繼續往出走，快要拐彎到廳裏時，簡學周道：“拍完合照你就先打車回酒店。”
“嗯。”畢果應聲。
“回去想吃什麽點什麽，記我賬上。”
“啊……”
“今天跑了一天了，早點睡覺。”
“哦。”
“不要另外開房，”簡學周強調道，“明天我們一起回。”
“！！！”畢果愣住了。
簡學周已經大步邁了出去，明麗光線照耀着她，在畢果眼裏，成為誰都無法替代的那顆星辰。
簡學周說着可惜沒有福利了，但她不知道，随口一句話，她便給了畢果天大的福利。
簡學周訂的那間房，是個大床房，畢果從來沒有真情實感地幻想過有一天，她可以和自己的偶像，同床共枕。
即使寫那篇春夢文的時候，也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