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簡學周這晚睡得不太好, 早上起床時有明顯的黑眼圈。

她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的時候, 畢果剛好來到了洗手間門口。

簡學周偏頭看了她一眼, 畢果笑了笑, 打招呼道：“姐姐，早上好啊。”

看起來純良無辜又可愛, 誰能想到這小崽子腦袋裏竟然能冒出那些字呢。

那些形容詞，那些動作, 那些被帶起的氛圍, 簡直像吐着鮮紅信子的毒蛇。

簡學周收回了目光, 擡手去拿化妝水的時候，碰倒了旁邊一堆瓶瓶罐罐。

畢果沖過來, 幫她扶住了幾個, 将散亂的護膚品一樣樣擺好。

畢果沒說話，但動作間不經意會擦過簡學周的身體，簡學周盯着她那截白淨的後脖頸, 沒有動。

畢果擺好了東西，道：“姐姐, 你快點呗, 我想上廁所。”

洗手間裏幹濕分離, 還有一道玻璃門隔着，簡學周淡淡道：“你想上就上。”

“你在這我不好意思。”畢果笑得挺害羞的模樣。

簡學周的腦袋裏不可控制地跳出這狼崽子文裏的一段描寫：

“浴室的牆壁冰涼，我能感受到她的腿軟，沒有支撐點讓動作很難進行下去，于是我推着她坐到了馬桶蓋上, 俯首再一次親她。”

呵呵，簡學周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放下了根本沒打開的化妝水，出了洗手間。

“姐姐，我也不是那麽急，你不用……”畢果在她身後說話，但簡學周已經回了側卧。

等她在房間裏化好妝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畢果正叼着片吐司整理背包。

簡學周看着她，沒動。畢果搞好了包，甩到背上，原地蹦了蹦。

開門出去的時候，回頭對她眨了眨眼道：“姐姐，別忘了我昨晚說的話啊。”

簡學周有一瞬的怔愣，說的話指的是哪句她不知道，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篇膽大妄為的小說。

門關上，輕輕的一聲“咔”，視線裏沒了小狼崽，簡學周記起來了，這貨說了人言可畏，要在公司裏注意分寸。

現在知道注意分寸了，坐在電腦前碼字的時候，怎麽不知道。

簡學周嗤笑了聲，屋子裏空蕩蕩的環境，也不知道是在笑畢果，還是在笑自己。

她換了鞋子出門，一路開車都在想，既然畢果開始躲着了，那她現在最好的做法，不過是順流而下，配合她。

但腦袋裏總還有個聲音在告誡自己，一定要把握住度，循序漸進慢慢來。

不能讓畢果感受到疏離，不然心思敏感的人指不定九曲十八彎想到哪裏去，到時候萬一心态崩了，班沒法上，小說也沒法寫。

那就真像她說的那樣“我的心漏着穿堂風，灌着瓢潑雨”。

簡學周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孩子，她自己想想，會心疼。

到公司後見的第一個人，是行政部部長。

白橡每年夏天都會有個特殊的假期，長達一周，被稱為暑假。

這是因為在學生暑假期間，剛好是他們行業的淡季，虹城夏天太熱，便幹脆當做暑天福利放一周假。

今年環境特殊，公司內部做了很大的調整，各組的任務量猛然增加，暑假便沒有放。

那段時間挺怨聲載道的，簡學周承諾了會補，這會行政過來找她，就是來商量這個事。

“假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放了，”行政道，“馬上到中秋和國慶，要還是再放假，就耽擱得太久了。”

“嗯。”簡學周點點頭。

“現在大家手上的活多，也沒指望着公司能再多放假。所以補償我想着，組織公費旅游好了。”行政把文件遞到簡學周手上，“就國慶假的時候，地點我選了幾個，相關費用預算都在裏面，您看看，行不行。”

其實這和簡學周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這半年來，沒什麽大的團建項目，上次董事過來，還說了兩句。

她翻開文件看了看：“保證性價比的前提下，盡量選大家感興趣的地方。公費旅游不強求，但不去的人沒補助。”

行政想說什麽，簡學周的筆已經在紙上圈了兩個圈：“我覺得這兩還行，具體的你們再讨論讨論，就這樣吧。”

白橡行政部雖然看起來古板，但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

第二天下午，公費旅游的公告便發在了公司大群裏，分兩批，有兩個目的地可選，都是文藝漂亮又不俗氣的地方，通知的時間也算早，迎來了大家的熱烈響應。

白橡年輕人多，不拖家帶口，決定便做得很快，下班前，初步名單已經反饋到了行政部。

簡學周盯着大群裏一排排刷過去的消息，花澤組的人，除了感謝公司+1，再沒說任何特別的話。

簡學周給行政發了消息：名單發我一下。

行政：現在還沒确定，有一部分人要回家和家裏人商量，最終名單明天中午肯定能出來。

簡學周：先發我看下。

行政停頓了幾秒，回她：好的。

文件發了過來，簡學周打開，花澤組一般在中間位置，裏面只寫了兩個名字，菡萏和郝萌萌。

簡學周靠向椅背，想了想，還是覺得畢果出去好。

國慶假期，畢果是不可能回家的。夏玲早就說了，這幾年畢果也就過年的時候回家待兩天，跟完成任務似的。

既然不回家，照畢果的性格，簡學周覺得她很可能宅家裏碼字，說不定還要加加班，做個愛崗敬業的好青年。

那豈不是又要和簡學周日夜相對。

簡學周不喜歡趁着人多的時候出門旅游，而且有個中篇的稿子還沒完成，她想趁着假期趕一下。

就算有一百個可以讓她安靜寫稿的地方，她也不想去，她就想待在那個屋子裏，該出去的是年輕的畢果。

看一看不同的風景，和不同的人親近接觸，或許有些想法，就會變得不同。

簡學周收了桌上的文件，起身出了辦公室。

她早下班了一會，避過了車流高峰期，早早回到了家。

冰箱裏的食材還有，做頓豐盛的晚餐缺大魚大肉，但普普通通吃一頓家常便飯還是沒問題的。

簡學周沒再去買菜，就着這些食材，開始處理。

她不能過分冷漠，也不能熱情地詭異，就像這頓飯，兩個炒菜，一個小湯，便好。

畢果一出電梯，便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從她家飄出來的，而且能确定，是簡學周親手做的。

真是神奇，一個人的菜，便有一個人的味道。

畢果掏出鑰匙小心翼翼開了門，廚房裏有抽油煙機的轟鳴聲，她又輕輕關上門，廚房裏的人并沒有察覺。

畢果換了鞋子放下包，蹑手蹑腳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廚房門口，露出半個腦袋，偷偷地往裏瞟。

簡學周穿着棉質純色的家居服，裹着碎花圍裙，長發挽起，松松散散的。

她整個人的狀态也十分松散，一點都沒了在公司裏的嚴謹和冷漠，炒個菜，懶哄哄的。

視線放在鍋裏，但明顯，心不在鍋裏。

畢果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她看得懂平常狀态的簡學周，卻還是看不懂異樣時刻的簡學周。

比如現在，簡學周似乎在沉思，但她沉思的是手裏鍋鏟的材質，還是穿梭宇宙的故事，畢果一點都不清楚。

但這并不影響她為這個人着迷。

哪怕兩人以前在公司的接觸也很少，但一旦再刻意地減少這種接觸，畢果覺得心裏缺了一大塊，也就兩天而已，便有些度日如年。

公司裏少了的，她很想在回家後補回來。

于是眼睛一眨不眨，把簡學周炒菜的樣子，一筆一劃地刻進腦海裏。

直到簡學周開始裝盤了，畢果才輕輕咳了一聲。

簡學周往她這邊掃了一眼，眼神平靜，道：“回來了。”

這一點都不驚詫的模樣，分明是早就發現了畢果。

發現了還縱容她肆無忌憚地看，畢果心裏樂滋滋，手腳便有些不由她控制。

她走進廚房，湊到簡學周身側，問她：“姐姐，今晚吃什麽呀？”

“菜都在這呢，看不出來嗎？”

“看得出來，但那邊炖的是什麽？”畢果走到了簡學周的身後。

“銀耳蓮……”簡學周最後一個字沒出口，停住了。

畢果從身後抱住了她，雙手松松地攬着她的腰，下巴蹭在她背上。

“姐姐，辛苦了，謝謝你的晚飯。”聲音貼着背心，仿佛不是說給耳朵聽，而是穿過身體，直擊在心髒上。

這樣的姿勢和這樣的話，簡學周仔細想想，早已不止一次兩次了。

她給了畢果随意擁抱的特許，畢果便從來沒有錯失過機會。

但凡有合适的情緒來表達，這樣的肢體接觸，便會自然又溫暖。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以前的簡學周把畢果當差了輩的小孩，當個有可能盲目崇拜的小讀者，現在她要把她當什麽。

在那些複雜的心理活動背後，在她搞不通畢果在想什麽卻看了那本《和愛豆同居的日子》之後，簡學周突然發現，再有這樣的接觸，她不知道該把畢果放在什麽樣的位置了。

她的記憶力到了這種時候，該死地好。

“我聽得見她清晰的心跳，聞得見她身上馥郁的芬芳，我的手臂觸碰到她的腰時，隔着那件單薄的襯衫，把那未知的輪廓，在腦海裏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我不管再睜眼閉眼，都看得見一個赤|裸的她時，才肯對這個擁抱善罷甘休。”

簡學周吸了口氣，覺得身子有些僵。

手上的盤子和鏟子，都還在平舉着，她回憶着畢果寫過的文字，等待她擁抱的結束。

時間仿佛過了許久，腰上的手終于離開了，簡學周緩緩吐出一口氣，畢果跳到她身邊，去接她手上的盤子。

不可避免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細長，指尖有圓潤的弧度。我震驚于自己最喜歡的竟然不是這雙手握住筆的樣子，而是在無數個不經意摩擦的瞬間，我想象到的，它進入我身體的樣子。”

簡學周猛地抽回了手，她覺得自己指尖火燒，而思維，已經煮成了一鍋粥。

畢果反應得快，這盤菜并沒有摔到地上。

她很是擔憂的模樣，問簡學周：“姐姐，怎麽了？被燙到了嗎？”

簡學周勾起個苦笑：“是，被燙到了。”

“我看看。”畢果說着便要放下盤子，往簡學周進一步湊過來。

簡學周瞬間将手背到了身後，動作快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不用了，沒事，趕緊把菜端出去。”

“好吧。”畢果又看了她兩眼，才轉身出了廚房，“你用涼水沖一下。”

她大概需要用涼水沖下腦子，簡學周閉了閉眼，用力地把那本書排除，回歸今晚的正題。

“公司旅游，你打算去嗎？”

“我正想問你呢。”畢果遠遠地回應她，“姐姐你去嗎？”

簡學周猶豫了下，還是按計劃回答道：“我有點事，可能去不了。”

“那正好。”畢果道，“到時候我和萌萌林先一間房。”

嗯？

簡學周正打算關火的手頓住。

正好？

是她理解的那個正好？

巴不得她不去的那個正好？

她不在了，沒人監督，小崽子就可以和別的姑娘一張床？

還是兩姑娘！！

然後再寫進那本書裏？！！！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