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吹草動

“嬗兒,要不要跟小叔一起去泡溫泉啊?”劉據一跨進院門,就看到霍嬗拿着根狗尾巴草,在院子裏歡快地跑來跑去,身後跟着好幾位保姆和侍女,個個累得氣喘籲籲,可見他精力有多旺盛。

“要去要去。”霍嬗看到劉據,開心地把狗尾巴草一扔,迎面朝他撲過來。

劉據張開雙臂,一把抱住霍嬗,溫言叮囑道:“小嬗兒,你跑慢點好不好,我可不是去病哥哥,你跑太快了我抱不住你的,摔跤了怎麽辦?”

小家夥越來越沉了,肉嘟嘟的小短腿力量十足,跑起來又快又猛,若非劉據了解他的習慣,提前做好了準備,不然他全速沖過來,他可沒有把握能穩穩地把他抱住。

“哦。”霍嬗用他的小胖手環抱住劉據的脖子,和他額頭抵着額頭輕輕應了聲。

劉據一聽霍嬗的語氣就知道他是在敷衍了事,其實根本沒有聽到心裏去,又耳提面命道:“小嬗兒,我不是跟你鬧着玩的,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跟去病哥哥說,不許你出去玩了。”

甘泉宮始建于秦朝,經秦林光宮改建而成,共有宮十二、臺十一,幾可與千門萬戶的建章宮相比。

霍嬗并不了解甘泉宮的規模有多宏大,但是前來的路上,他已經看過沿途的風光,也曉得外面有許多好玩的去處,忙用軟軟糯糯的聲音撒嬌道:“小叔,嬗兒聽話,嬗兒最聽話了。”

見霍嬗這回的語氣誠懇了許多,劉據滿意地點了點頭,問他道:“嬗兒,你阿翁呢,我們叫他一起去。”還沒有小嬗兒的時候,霍去病帶着他在甘泉宮泡過很多回溫泉。

霍嬗擡手一指,笑道:“阿翁在屋裏,小叔,我們快去。”

劉據颔首,抱着霍嬗往屋裏走去。霍光跟在他們身後,發現自己至始至終就沒有開口的機會,跟他比起來,劉據更像是小嬗兒的親叔叔。

“去病哥哥,我們去溫泉吧?”劉據抱着霍嬗進屋時,霍去病正在窗前的榻上坐着,他單手撐着額頭,似是在想什麽事情,并未注意到劉據的到來。

直到聽見劉據的聲音,霍去病才擡起頭,回身道:“據兒,你們來了?”

劉據把霍嬗放到榻上,只見他手足并用,蹭蹭蹭就爬到了霍去病身旁,仰臉叫道:“阿翁!”然後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扯着他的衣襟說道:“阿翁,去溫泉,跟小叔一起。”

劉據拉着霍光在榻上坐下,重複道:“去病哥哥,一起去吧,我還叫了無憂和伉兒。”原本,他是打算連舅舅都一起叫上的,誰知被皇帝搶了先,只得作罷。

誰知霍去病竟然擺了擺手:“據兒,阿光,你們帶着嬗兒去吧,我就不去了。”

“這是為何?”劉據與霍光異口同聲,而且是雙雙拔高了聲音。

霍嬗則是不解地叫了聲“阿翁”,他不明白他為何不跟他們一起去玩。

見劉據和霍光都是一臉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擔憂,霍去病失笑道:“據兒,阿光,你們那是什麽表情?”不知從何時起,這兩位對他的身體狀況都是格外關注,搞得他很是有些不适應。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劉據悻悻地笑了笑,霍光則是迅速恢複到面無表情。

有過元狩六年的錐心之痛,劉據和霍光對發生在霍去病身上的任何一丁點小異常都不會忽視,但是同時,他們又都不希望霍去病發現他們的反常之舉。

半晌,劉據遲疑道:“去病哥哥,你真不去啊?你就不擔心我們照顧不好小嬗兒?”

“我真不去,時辰不早了,你們早去早回。”霍去病說着開始趕客。

不等劉據開口,霍嬗點頭道:“阿翁,我會聽話的,早點回來陪你。”

話已至此,劉據不忍心掃了霍嬗的興,只得跟霍光一起,帶着他出了門。

因為有小嬗兒在,兩人不好多說什麽,只是心裏的擔憂,絲毫沒有減去,如果不是身體不舒服,去病哥哥幹嘛不跟他們一起去,只得當時那種情況,他們也不好再問下去。

由于去接霍嬗耽擱了時間,劉據一行人走到溫泉池邊時,衛無憂和衛伉已經在水裏泡着了,兩人齊聲喚道:“太子哥哥!”說完四只手一起往上捧,灑了劉據一臉的水。

霍嬗見狀,咯咯笑了起來,還連聲嚷嚷着要下水去,好幫小叔報仇。

劉據身上已經是半濕了,還能怎麽着,只能跟霍光一起,脫了衣服下水去。

換成從前,劉據早就陪着霍嬗打水仗去了,那個調皮的小東西磨人得緊,不順着他的意思來完全是給自己找不愉快,與其負隅頑抗,不如一開始就投子告負,還能省點工夫。

但是今日,劉據是真的沒有那個心情,他一下水就把自己整個人悶到水底下了,好半天也不見出來。

霍光等了片刻,有些着急,也不管什麽失禮不失禮了,他直接走過去,一把将劉據從水下撈了起來。

劉據擡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直直盯着霍光看,喘息片刻方道:“子孟,我沒事,就是想讓自己清醒下。”

霍光無言以對,咬牙道:“太子殿下,這不是冷水。”誰把自己埋熱水裏冷靜啊。

劉據嘆口氣,直接在池邊躺下了,失神地望着幽藍的天空。良久,他沉吟道:“子孟,我們該怎麽辦?”随着元狩六年越來越近,他和霍光的心情可以說是越來越糾結了。

一方面,他們希望霍去病好好的,最好什麽狀況都不要發生;另一方面,他們又隐隐期待着,他最好能小病一場,再及時被太醫治療,從而徹底躲過那場災劫。

劉據從來不敢想,如果他的去病哥哥的死因真是太醫也無能為力的暴病,他又該如何,他拒絕這種假設。

那樣的情景,僅僅是在夢裏看到,都能讓他悲痛欲絕,如果是真的……

“不!”劉據擡手抱住腦袋,猛地坐了起來,他什麽都不敢想了。

“太子殿下!”霍光伸手扶住他。

“太子哥哥!”這是衛無憂和衛伉的聲音,他們雖然在陪霍嬗玩水,可是也都注意到了劉據不同尋常的低落情緒。

“小叔……”最茫然的就是霍嬗了,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劉據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無憂,伉兒,你們帶着嬗兒繼續玩吧。”

因為劉據身旁還有霍光在,衛無憂和衛伉沒想太多,繼續去逗霍嬗了,老遠都能聽到小家夥停不下來的笑聲。

“子孟,你說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劉據突發奇想。

“現在嗎?”霍光的眼神驟然一亮,顯然是心動于劉據的這個提議。

劉據連連點頭,肯定道:“就是現在。”許是他和霍光太過于緊張了,稍有風吹草動就是見風是雨的,搞得霍去病一聽到太醫兩個字就生氣,便是小嬗兒也沒有那樣嬌氣的啊。

其實,站在正常人的角度,霍去病的反感是可以理解的。

一個年輕英武的少年将軍,稍有個頭痛腦熱的就被人當成病入膏肓——也許他們沒有說但是他們的表現就是這樣——無論換成是誰,都會接受不了的。

偏偏劉據和霍光又沒有別的辦法,尤其是霍光,他是親身經歷過元狩六年的。

但凡有一絲的可能,他都會盡力去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霍光想了想,沉聲道:“殿下,你去吧,我在這裏看着嬗兒。”

“為什麽?”劉據不解道。能讓皇太子帶着大将軍的兒子與骠騎将軍的兒子和弟弟玩水的溫泉池,池水能有多深,而且池邊還站了一圈的侍衛,霍光在不在,并不重要。

霍光深吸口氣,似要啓唇,最終卻是沒有說出口。

劉據眨眨眼,忽地靈光一閃,猜測道:“你在害怕?”他停頓一下,又道:“子孟,你為何會怕去病哥哥?”這是劉據之前就隐約感受到的,這一刻不過是更确定了而已。

霍光猶豫了下,抿唇道:“殿下,你先去吧,我回頭再跟你講。”

劉據略加思忖,颔首道:“好。”說着從水裏起身,換衣服走人。

回到霍去病與霍嬗的住處,劉據只覺得整個院子安靜地有些過分,難道這就是少了小嬗兒一個人的區別。他問門外的侍女,冠軍侯在何處,侍女答曰,在屋內休息。

于是劉據放輕了步伐,蹑手蹑腳進了屋。不想他剛推開房門,裏頭就傳出霍去病的聲音:“是據兒嗎?”

“去病哥哥,是我。”劉據揚聲回道,疾步繞了進去。

霍去病仍是在榻上坐着,姿勢好像和劉據他們離去之前差不多,他見劉據去而複返,不由道:“據兒,你一個人?有事嗎?”

劉據徑直走到他旁邊坐下,回道:“嬗兒還沒玩夠,子孟和無憂、伉兒陪着他,我就回來看看。”

霍去病無奈地挑了挑眉,苦笑道:“據兒,你和子孟,你們兩個真是……”估計真是無語了,霍去病搖了搖頭,擡手揉揉額角。

劉據卻道:“去病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頭痛還是頭暈?”那次莫名的暈眩之後,霍光發現過一次霍去病頭痛的情況,也傳了太醫進府,但是太醫診脈過後,卻說并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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