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承君一諾
“據兒,你這是……”霍去病原本只是頭有點痛,休息一陣後已經好轉許多,但是被劉據用這般鄭重其事的目光看着,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痛得更厲害了。
“去病哥哥!”見霍去病避重就輕,就是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劉據急了,叫人的腔調也變得有些古怪,“諱疾忌醫可不是好習慣,這還是我小時候你跟我說的呢。”
劉據幼時,也是個對紮針吃藥極為抗拒的,皇後心疼兒子,每每他鬧得太厲害了,就會舍不得讓保姆給他灌藥,只是這樣一來,小太子原本兩三天就能好的病,非得拖上十天半個月不可。
皇帝聽聞此事,責罵皇後婦人心慈,分不清輕重緩急,于是小太子再生病了,他決定親自上陣,就是硬灌,也得把藥給他灌下去,小孩子任性沒關系,大人哪能跟着他胡鬧呢。
別看皇帝嘴上說得硬氣,真的輪到了他上場,表現比皇後還不如,小太子多哭鬧一會兒,他就敗下陣來,直接避到外屋去了,搞得保姆們莫名其妙,這藥到底是灌還是不灌啊。
後來,小太子喂藥難這個問題是霍去病解決的,因為只要被他盯着,劉據根本不會哭鬧,都不用保姆硬灌,自己就會捧着藥碗乖乖把藥喝下去了,讓人納罕不已,霍侍中這是使了哪一招?
由于年代久遠,劉據已經想不起他為何那麽容易就屈服在去病哥哥的威懾之下,但他決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無論霍去病是否願意,都要逼着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重視起來。
見劉據固執至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霍去病執起他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摩挲,半晌方道:“據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他和阿光在某些事情上的執着程度,已經讓他感受到了詭異。
劉據聞言一震,猛地擡起頭來,不知所措地看着霍去病,眼神呈放空狀态。
去病哥哥在說什麽?他問他知道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他對他們隐瞞了什麽嗎?
劉據徹底慌了,他想起那個可怕的噩夢,想到夢裏悲傷到連眼淚都流不出的那一刻。
為什麽?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麽不肯給他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是他做的還不夠麽?
“據兒,你怎麽了?據兒,你別哭啊!”發現倚在自己身上的小太子先是一臉的驚慌失措,後來幹脆是無聲地流下淚來,霍去病有點看不懂了,手忙腳亂地哄起人來。
可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引得劉據那麽強烈的反應,他與阿光近段時間的表現太過奇怪,他問他不是很正常嗎,他為什麽會哭成這個樣子,好像他欺負了他似的。
通常情況下,人在哭泣的時候如果無人打擾,很快就會停下來。可要是有人安慰,那就不好說了,比如劉據就是如此,他轉過身一把抱住霍去病,比剛才哭得更兇了。
劉據從小到大,并不是個愛哭鬧的孩子,他除了生病的時候被人灌藥,甚少有哭鬧的時候,因而霍去病幾乎沒有哄他不哭的經驗,難得操作一次,手段極其生疏,幾乎是适得其反。
好在霍家還有個小嬗兒,平時都是用眼淚來當武器的,一向無往不勝。
霍去病回憶着他哄嬗兒的方法,輕輕拍着劉據的後背,放低聲音道:“據兒,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他能感覺到,劉據是真的在害怕,他的恐懼是源自內心的。
良久,劉據終于平靜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便不好意思擡起頭,直視霍去病的眼睛。與此同時,他又感到一絲小小的慶幸,子孟和嬗兒都不在,應該不會有人笑話他的。
“去病哥哥,我怕你會離開我。”劉據埋頭悶在霍去病懷裏,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我做了個噩夢,夢裏你不要我了,獨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霍去病無聲地嘆了口氣,輕聲道:“傻據兒,我怎麽會離開你呢?永遠都不會的。夢是假的,你不用怕。”他知道劉據的話并沒有說完,但他不打算再問下去了。
劉據從他懷裏仰起頭,認真道:“真的?去病哥哥說話算數?”
“真的。”霍去病鄭重承諾,随即反問道:“我以前騙過你嗎?”
“沒有,從來沒有。”劉據滿意地點點頭,繼而追問道:“既然去病哥哥不會騙我,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哪裏不舒服了?”
繞來繞去,話題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個,霍去病很無語,咬牙道:“據兒,如果不是你一直哭個不停鬧得我頭痛,我真的是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不信,我要傳太醫過來。”劉據堅持己見,毫不退讓。
霍去病被他纏得沒法,只得道:“好好好,你要傳太醫,那便傳吧。不過天時已經不早了,我們先把嬗兒接回來,如何?”如果太醫的話能讓太子安心,那就讓他再折騰一次好了。
“嗯,我先去洗個臉,去病哥哥等我。”他可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發紅的眼尾。
窗外的樹下,一個墨色的身影像是定在了那裏。片刻之後,他匆匆轉身,疾步向外走去。
霍去病在屋裏等着劉據,可是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窗棂上搖曳的樹影上。
劉據與霍去病來到溫泉池邊時,霍光和衛家兄弟都從水裏起來了,也都換好衣服了。
只有小嬗兒,他似乎還沒有玩過瘾,保姆給他穿衣服的時候,一直在掙紮不休,衛無憂和衛伉兩個一起哄他,都沒把他安撫好,一直是哼哼唧唧的。
忽然,在衛無憂尚未回過神的時候,霍嬗揚起了一張笑容燦爛的小胖臉。
沒等衛無憂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聽到霍嬗甜甜地叫道:“阿翁!小叔!”他再回頭一看,果然是去病哥哥和太子哥哥都來了,頓時松了口氣,總算是有人能壓制那只小魔頭了。
霍嬗不等衣服穿好,就在保姆懷中撲騰起來,似乎想要馬上撲過去。還是霍去病遠遠瞪了他一眼,才稍微安分了點,不再鬧騰得那麽厲害了。
“阿翁,下次你陪我來玩,好不好?”雖然小叔叔們都很疼他,他也很喜歡跟他們在一起玩,但他還是更希望,阿翁也能在一起,那樣才更熱鬧嘛。
霍去病一把撈起兒子抱在懷裏,敲敲他的額頭笑道:“只要你聽話,下次就陪你。”
霍嬗用力地點點頭,忙不疊道:“嬗兒一定會聽阿翁的話。”
趁着霍去病與霍嬗說話的機會,霍光把劉據拉到一旁,用眼神詢問他,看到的情形如何。他不想讓劉據知道,之前見他回去的時間太長,他也有回去過,并且聽到了他與兄長的全部對話。
霍光一直都知道,在太子殿下的心目中,兄長的地位比他重要得多。
可是看到太子抱着兄長無聲流淚的那一刻,他心中還是升起了濃重的無力感。因為他深深地明白,兄長為太子殿下做過的那些事,是他窮盡一生的努力也不可能做到的。
周圍的人太多了,劉據不好開口,只能微笑着點點頭。盡管去病哥哥對他們的舉動已經起了疑心,不過他說要傳太醫過去的話,他是沒有反對的。
晚些時候,劉據特地跟着太醫到了霍去病的住處。他特意查過了,這位許太醫最擅長治療頭疾,找他過來給去病哥哥看病,應該是沒錯的。
許太醫給霍去病診過脈,面色變得有些凝重,好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終于,劉據等得不耐煩了,開口問道:“到底什麽情況,你說話啊……”
許太醫轉過身,拱手道:“回太子殿下的話,請恕微臣學藝不精,無法判斷冠軍侯究竟是何病症,待微臣回去翻閱醫書,改日再給殿下和冠軍侯答複。”
劉據差點被這位耿直的太醫給氣笑了,追問道:“你确定翻過醫書就能知道?”
許太醫老實回道:“微臣曾在老師的著作裏看過類似的病例……”
“你的老師是誰?”一直沉默不言的霍去病突然問了句。
“回冠軍侯,先師複姓淳于,諱意。”
“原來是他。”霍去病小聲說道,随即揮了揮手,“行了,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