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叫花子
建寧三十五年夏,前太傅李行之回到故居蘇州頤養天年。
李行之官至翰林學士,在朝五十年間歷經兩任皇帝,頗受倚重,更是當今聖上與兩位皇子之師。因早年喪妻,一生未續弦,所以膝下并無子嗣。聖上體恤他孤身一人回鄉,難免凄涼,遂派年僅十七的二皇子藺容宸一路相伴,此舉足可見李行之在當今聖上心中的分量。
李行之一輩子兩袖清風,一點官俸又因癡迷筆墨丹青而散盡,好在姑蘇還有祖傳的幾畝田地和幾家商鋪,往後的日子過得應不至于落魄。
當年李家在姑蘇也算是富庶大戶,李行之在京為官後,家中兄弟姊妹便陸續搬到京城營生,如今個個吃穿不愁,日子紅火。聽聞他要落葉歸根,重回故裏,便将蘇州的鋪子和田地一應留給了他。
李家的祖宅在蘇州青旗巷。
一條幽深的長巷子,地面由青石板鋪就,兩旁種滿木樨樹、鳳尾雞冠花、秋海棠、野薔薇……無論是巷名還是整條巷子,都是濃濃的江南韻味。
早在李行之決定回來時,族人便将宅子全部翻新一遍。朱漆大門,五進宅院,幹淨整潔;商鋪日盈利約百兩;管家是跟随李行之四十多年的舊人……藺容宸将所見的一切盡可能詳細地寫在奏折裏送回京城。如此,父皇應當放心了吧?
一切安頓妥當,他與侍衛趙珣一同前往驿館。
蘇州乃物華天寶之地,街道縱橫,車水馬龍。繁華處,行人步履維艱。
藺容宸乃千金之軀,怎可在水洩不通的大街上擠來擠去?趙珣早已料到會有此情景,提前摸清地形,帶他穿巷而走。
巷子裏的青石板因常年缺乏光照,長滿綠苔,偶有幾個沿街乞讨的叫花子靠牆假寐,有人經過,連腿都懶得挪一下。眼看要出巷口了,藺容宸的衣擺突然被一只纖瘦的手緊緊攥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公子,賞口飯吃吧!”
那只滿是泥垢的手因過于用力使得骨節泛白,将皮膚上幹涸的泥垢撐出細細的裂紋。“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心地善良,大富大貴的人,願佛祖保佑你長命百歲!”叫花子的聲音猶如冬日檐下的冰淩落在玉盤裏,敲冰戛玉一般的清脆,帶着種不會輕易罷休的倔強。
藺容宸順着那只手往上看——髒的辨不清顏色的衣衫,稻草般雜亂的頭發,滿是灰印子的臉……卻獨獨一雙帶笑的眼睛與那一身打扮格外的格格不入。那眼睛在刻意表現出的親切中隐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藺容宸總覺得那雙眼睛在哪裏見到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許是這種熟悉的陌生,抑或者那雙看起來實在不像一個乞丐的眼睛令他停下了腳步,“多大了?”
“十四。”小叫花子拉着他的衣擺,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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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娘和家人呢?”十四歲正是讀書習字的好年華,能就出來乞讨的,不用問也知道家境如何,要麽負擔重,要麽是孤兒。
“我是孤兒。”小叫花子低頭,擠了擠眼睛,一滴眼淚掉在髒兮兮的手背上,将幹涸的泥暈開。
即便如此繁華的地方,也依舊有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藺容宸低嘆一聲,将一錠明晃晃的白銀放在他面前那只豁了個口的破碗中,“去買些吃的吧。”
小叫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銀子抓在手中,又望了眼對方被他捏出一片烏黑手印的衣擺,蹙眉思索一下,将銀子揣在懷裏,飛跑離去。仿佛怕跑慢了一步,銀子會被要回去。
“……”藺容宸望着很快消失在巷口的瘦小背影,搖了搖頭,“走吧。”
“殿下,我們的盤纏所剩不多了。”趙珣摸摸胸口的銀票,嘟囔道。這一路上,遇到太多伸手的了,藺容宸素來大方的不像話。這不剛到蘇州,就沒剩多少錢了。
“父皇與太傅都教導過我要愛民如子,将來……”将來如何?他頓了口,不再說下去,整整被小叫花捏髒的衣擺,一語不發地朝前走了。
經過流雲樓時,袖口再次陪人拽住,“那個,這錢給你!我剛換的。”小叫花子伸出手,将拇指蓋大小的一錠碎銀遞給藺容宸,“弄髒了你的衣裳……賠你!”
用他給的錢賠他的衣服?藺容宸訝然又覺得好笑,這小乞丐還真有意思。
“你再不收着,我就反悔了!”那小叫花将銀子塞進他的手裏,該賠的東西還是要賠的。剛才擠了幾滴眼淚,這人就掏出這麽大一錠銀子,肯定也是個好人。他若不是走投無路,急需用錢,斷不會做這等事。
藺容宸淡淡一笑,從善如流地收了銀子。
小叫花子又道:“你叫什麽名字?”
“放肆!”趙珣平日裏呵斥人呵斥慣了,一時沒忍住。果不其然,随後就接到藺容宸的眼刀子。
“名字?”他望了小叫花一眼,意味深長道,“或許有一天……你即便知道也不能叫出來……不如不知道。”
“為何不能叫出來?”小叫花子不解,人的名字不都是要讓人叫的嗎?為什麽他的就不能叫?他又不是皇上。
趙珣張了張嘴,在藺容宸的注視下,将“放肆”這兩個字吞進肚子裏。
小叫花子道:“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将來怎麽将錢還給你?”
“不必還。”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我還是懂的。等以後有錢了,我十倍百倍的還你!”那雙繁星般的眼裏透出一股堅持。
他跟藺容宸見到的所有乞丐都不一樣,至少從沒有人想過要把錢還回來。
藺容宸低眸,摸摸他的頭,笑如春風,“你若真想報答我就好好讀書,将來參加科考,成為國之棟梁!”
趙珣雖不情願,但還是很有眼色地将銀票掏了出來,雙手呈上。“拿好!”
小叫花望着他手中銀票竟猶豫起來……這個人是傻了麽?為何莫名其妙地對他這般好?
藺容宸望着他,笑道:“怎麽,怕自己做不到?”
“當然不是!”小叫花立即反駁回去,好像說慢了就表示他承認了一樣。“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會給我這麽多銀子,你不怕我将來不還你了嗎?”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打個賭?銀子就當賭注。”藺容宸又揉了揉他稻草般的頭發。這孩子讓他沉郁了很久的心情霍然之間開朗了不少。一個乞丐尚知道竭力生存,投桃報李,他這衣食無憂的人又有何理由因父皇對皇兄偏愛而消沉萎靡,破罐子破摔?
“打什麽賭?”
“賭你将來能不能高中狀元。”
“中狀元?”小叫花子遲疑了一下,家裏人應該……不會同意他去考狀元吧?
藺容宸以為他不懂得中狀元是何意思,解釋道:“中了狀元可以做官,很大很大的官,再也不用乞讨,更不會有人欺負你。”
“好好讀書就能中狀元?”小叫花子将信将疑,這分明是以為他年紀小,不懂事。
“也不一定!”藺容宸揚了揚唇角,“能中狀元的都是萬裏挑一,才情絕豔之人,一般人可不是想中就能中的。所以,你若不好好讀書,定然中不了!”
小叫花子聽了這話有些不悅,不假思索道:“我賭!”
“好。若有朝一日你能金榜題名就算我贏,銀子自然加倍還我。若你中不了狀元,我願賭服輸……銀子歸你,不用還了!”
“這不公平。”小叫花略微一想,連連搖頭,這人真是個傻子。
“若想公平,就不要讓我輸。”藺容宸将一枚印信放在小叫花的手中,“‘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贈你。以此共勉。待我回去,埋下一壇狀元紅……來日若有緣,說不定還能開壇共飲。”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可是……我中狀元之後怎麽找你?”小叫花子問的篤定,仿佛他絕沒有可能會落榜一般。
“你若能高中狀元,我定然也能……”藺容宸但笑不語。
小叫花子追問道:“你定然能什麽?”
藺容宸回頭笑道:“我定然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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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不虐。
架空,背景都是胡謅的,不能認真。
作者邏輯差,請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