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賜宴瓊林

“下去候着。”藺容宸揮手将讀卷官趕了下去,“朕來。”

說實話,一甲第一名的《治國策》沉博絕麗,是篇多年未有一見的奇文。單是旁征博引這一條,其餘幾篇就已望塵莫及,更罔論鞭辟入裏的見解和璧坐玑馳的文采。比起前狀元顧庭芝,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文章,那個人是寫不出來的。

試卷姓名那一欄赫然寫着的兩個字,令藺容宸覺得氣血上湧,眼花的厲害,他将卷子遞給讀卷官,“李大人,你來宣。”

“一甲第一名——嚴曦!”

還真……是他。

“叫禮部尚書來!”

朱章一直在殿外候着,唯恐皇上對此次殿試有異,召見他。“皇上有何吩咐?”

藺容宸道:“此次殿試是否有可能作弊?”

朱章臉色一白,不知出了何事,顫聲回道:“絕無可能。”

“這個嚴曦……”藺容宸點了點面前的試卷,“你可有留意?”

朱章道:“應天府一事後,微臣在春試時格外關注過他。當時他看完題目,略一思索,便下筆如飛,臣當時還暗嘆,這少年不愧是李太傅的孫兒。”

藺容宸沉吟一番,又道:“試卷又無洩露的可能?”

朱章叩頭道:“微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無論春試還是殿試,題目絕對沒有洩露!”

藺容宸将他揮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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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會試過後,他曾暗中調閱過嚴曦的試卷,還命人去蘇州找他這兩年的筆跡對照一番。得此回答,藺容宸此刻的心情只能說是前所未有的複雜。

最瞧不上的人居然成了他登基後的第一個狀元……他莫名的生出一種江山堪憂的悵然之感,放下試卷,叫來周公公,“源正,陪朕出去走走!”

這幾日降溫,暮春的寒氣頗為侵人,但大街小巷卻熱鬧非常。所過之處皆能聽見議論聲,哪家的貢士文章做得好,哪家的貢士相貌英俊,哪家的貢士能考中新科狀元……家裏有考生的,盼着明日皇榜提名,光耀門楣。沒考生的也湊個熱鬧,等着瞅瞅那狀元郎長得俊不俊?若恰好還沒成親,自家還有未出閣的女兒……于是就有京城大戶人家連夜搭繡樓,專等着明日放榜,狀元游街路過,抛繡球招親。

“往後狀元游街就免了。”這些人盡想着不勞而獲!藺容宸折返回去,一路走得飛快。“回宮!”

“是。”周公公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

承安元年,三月十八日。

嚴曦還未睡醒,街上已經敲鑼打鼓,響聲震天。他困倦地睜開眼,瞟了眼窗外的天色,阖眼繼續睡。店裏的跑堂急匆匆地上樓敲響他的房門,“嚴公子,嚴公子,你高中狀元了!恭喜恭喜!報祿的官差大人正在樓下等着呢!”

“來了。”嚴曦摸到床角的衣衫,打了個呵欠,穿戴整齊後,開門,下樓,“早!”

報祿官頭哈腰地阿谀道:“嚴公子,不,嚴大人,恭喜高中!”

“多謝!”嚴曦笑的并沒有多麽欣喜若狂,“勞煩大人專門跑一趟。”

“不敢不敢。”報祿官受寵若驚,驗了官印,将朝服呈上,交代道,“嚴大人,明日五更上表謝恩!”嚴曦接了朝服,又謝過一回,給了賞錢,那報祿官便回去複命了。

見嚴曦将朝服放在一邊,沒了下文,跑堂趨附道:“嚴大人不試試這狀元服可合身?”

嚴曦又打了個呵欠,“不用了。我再睡個回籠覺。”

跑堂愣了,天大的喜事,他竟還能睡得着?此刻不知慶陽樓外有多少女子借着出門買胭脂水粉的由頭,聚在門口想一睹狀元郎的風采?這平淡的反應,頗有一番任他塵世喧嚣,我自清風明月的淡然超脫。果然狀元就是狀元!

“嚴大人不給家人報個信嗎?如此喜事……”

經他這麽一提醒,嚴曦也想起來要給梁硯文報喜,“嗯,麻煩小哥幫我……”他尚未說完,慶陽樓的掌櫃已呈上了筆墨。

嚴曦:“……”

那掌櫃興高采烈道:“沒想到我們慶陽樓竟入住一位狀元和一位探花,實在是蓬荜生輝啊!”

嚴曦疑道:“探花?”

掌櫃道:“是啊!狀元郎還沒看皇榜呢!就是每日在院中練劍的那位,您二人明日就可一同上朝了!”

“嗯!”嚴曦點點頭,寄了信,躺回床上,翻個身竟睡意全無。自明日起,他的人生和命運便要與那個人聯系在一起了。前路是曲是折,往後是福是禍都未可知。

翌日四更,天色未明。

嚴曦下榻的慶陽客棧離皇宮并不算遠,他算着時辰晃晃悠悠地來到朝陽門時,剛好遇到一同參加殿試的喻俊元與常潇。當然,他是不可能認出人家的。倒是喻俊元老遠就十分熱忱地跟他揮手,“恭喜嚴公子高中魁首!聽說你的那篇《治國策》言辭犀利,頗有回山倒海之氣勢,聖上龍心大悅,贊不絕口……實在令俊元佩服至極。”

“紙上談兵。”常潇淡淡看他一眼扭過頭去。

喻俊元尴尬一笑,“嚴公子別介意,他并非針對于你。”

嚴曦笑笑,“二位為何不進去?”

“在下剛到朝陽門正好遇到常潇,便想着你我三人一同入宮面聖,故在此等候。”語畢,喻俊元附耳道,“在下與常潇是同鄉,他原想考取武舉,精忠報國。只是家中不許,這才悶悶不樂。”

“倒是可惜了。”怪不得方才那副神情。嚴曦點點頭,面上帶笑,瞟了常潇一眼,這才發現他身形高大結實,若穿上武狀元的官服,定是威風凜凜,器宇軒昂。見常潇也在看他,遂行禮道:“常探花,有禮了。”

常潇皺了皺眉,兀自入了朝陽門。

“……”

“……”喻俊元正要開口,嚴曦拍拍他,“走吧。”

嚴曦并不傻,常潇對他的排斥,一句“紙上談兵”已表露無疑。像他這種習武之人,定是覺得自己一個十年寒窗的文弱書生,十分的不頂用。

明德殿前倒是遇到衆多文武百官,無論真心與否,都客氣地恭喜幾人一番。嚴曦一律禮貌地回之一笑,喻俊元同樣十分恭敬地回禮,倒是常潇不鹹不淡的神情引來不少不滿。

嚴曦好心勸他,“能站在這裏的,都是你我開罪不起的。你再如此,恐怕将來的路不太好走。”

常潇嗤笑一聲,“原來狀元郎也會溜須拍馬這一套。”

“……”嚴曦讨了個沒趣,不再管他,回頭見衆大臣已入殿,列隊兩邊。

未幾時,殿中傳來唱名,“承安二年科舉殿試一甲第一名——嚴曦!”

鴻胪寺少卿迎了上來,“狀元郎,這邊請。”

可能明德殿的門檻太高,也可能狀元朝服過長,反正嚴曦就那麽直愣愣,撲通一聲被絆倒在禦道上。哄堂大笑聲中,他面色燥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撿宮花烏紗的空當,殿上傳來略顯清冷,卻又笑意十足的聲音,“看來嚴愛卿十分的敬佩朕,都已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

“皇上說的是!”嚴曦紅着臉将烏紗帽帶上,跪在禦道左側。在百官面前出醜,他這是出門忘了拜拜神仙。

“擡起頭來。”

龍椅與嚴曦之間的距離不足兩丈,他擡頭便看到一雙滿是戲谑的眼睛,眉目舒朗……可惜竟生了一雙薄唇……都說薄唇的人性情涼薄……他以前怎麽就沒注意呢?

藺容宸正兒八經地将他打量了又打量,稱贊道:“蕭疏軒舉,風姿俊秀,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嚴曦最受不了這種誇贊,讪讪一笑,“多謝皇上贊譽。”

“兩屆狀元郎俱是品貌非凡,才高八鬥,實乃皇上之福,江山社稷之福。”符卓暗中觀察了半晌,這個嚴曦不足為慮。

藺容宸點點頭,笑道:“今日會宴,嚴愛卿可要多喝幾杯。”

待金殿傳唱完,皇上一一封了官職。

嚴曦為翰林院修撰,從六品;喻俊元和常潇皆為翰林院編修,正七品。同賜瓊林宴。

香煙缭翠,燭影搖紅。絲竹傳韻,美人如畫。

嚴曦為人謙遜,人緣又好,酒量也不差。不過一頓飯的時間,便已與許多大臣和樂融融地打成一片。

透過一片璀璨的花燈和舞動的紅巾翠袖,藺容宸見他舉着酒卮,嘴角快要咧到眉梢,腦中浮出八個字“小人得志、得意忘形”,心中莫名有了一絲不悅。

宴會過半,尚書大人朝兵部侍郎杜俊使了個眼色。杜俊起身道:“聽聞嚴大人尚未婚配,正巧微臣家有一女亦未許配人家,非是微臣誇口,小女生的還算端莊秀雅,與嚴大人真真是郎才女貌。還請皇上做主……”

動作還真是快!狀元郎的宮花烏紗尚未戴熱,已有人迫不及待地拉攏了。藺容宸面帶微笑地看着嚴曦,“恐怕要讓杜愛卿失望了。宴會前,嚴大人已請朕為他賜婚了。”

嚴曦愕然擡眸,他何時請旨賜婚了?

藺容宸目光沉沉,顯然在警告他此刻不要否認。“嚴大人進京前已有了心上人,只等高中狀元,衣錦還鄉,擇吉日完婚。是不是呀,嚴大人?”

嚴曦咽了咽口水,順着藺容宸的意思道:“啊……是。我與她已經海誓山盟,互許終身。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卿不嫁,還望杜大人體諒。”

很好……藺容宸的目光柔和下來,舉起禦樽,興致盎然,“諸位愛卿盡興!”

本次一二三甲的進士依次排座,嚴曦的位置最靠近藺容宸,緊挨着他的是喻俊元,然後是常潇。喻俊元時不時舉杯與嚴曦共飲,偶有機會與他和說幾句話。其餘幾位進士亦是談笑風生,口若懸河。唯有常潇一人一杯接一杯,是真的在喝酒。

至夜色微涼,宴席散盡。周公公乘人不備,拉住嚴曦的衣角,悄聲道:“皇上着老奴傳達旨意,讓嚴大人去禦書房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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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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