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失言犯上
嚴曦回頭未看到藺容宸的身影,與周公公一道轉往禦書房。進了門,藺容宸已正襟危坐地等着他。
“皇上有何事吩咐?”
藺容宸道:“源正,禦花園的那株千瓣朱砂下埋着一壇狀元紅,去取來。”
狀元紅……敢情皇上還沒喝好?嚴曦雖想嘗嘗,想起上次在蘇州吐了藺容宸一身,擔心醉後冒犯天子,微笑拒絕了恩賜,“微臣不勝酒力,怕不能陪皇上盡興。”
藺容宸置若罔聞。
嚴曦很是尴尬,看着他命人端上幾盤蘇州菜,好巧不巧還都是自己愛吃的。周公公小心翼翼地抱着酒壇回來,開了封,酒香彌漫整個禦書房,帶着淡淡的梅花的冷香。
藺容宸解開封蠟,親自倒了兩杯,“這壇狀元紅是朕十七歲那年埋下的。當時想着,要留給一個人……”藺容宸十分認命地飲下其中一杯,他只想着要把酒留給他的第一個狀元,但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會是嚴曦。“你可願飲下這杯酒?”
“為何不願?”嚴曦顯然并未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十分爽快地喝下禦賜的狀元紅,“這麽好的酒,可惜了喻大人他們不能一起品嘗。”他揉揉微微發熱的臉,打了個酒嗝,“皇上,這剩下的半壇可否讓微臣帶回去給其他同僚嘗一嘗?”
“不行!”藺容宸睨他一眼,漠然道,“只能在這裏喝完。”
“……”嚴曦撓撓頭,苦惱道,“其實微臣是怕好事變壞事,喝多了冒犯皇上。”
“今日朕恕你無罪。”
嚴曦咂咂嘴,既然皇上恕他無罪,那他就不客氣了,又自斟了一杯。“好酒!皇上早該拿出來才對!”
“……”
“不知道皇上這狀元紅是打算留給誰的?”酒喝多了,嚴曦的話也跟着多了。
藺容宸淺嘗一口,放下禦樽,“留給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開封了。朕那時擔心的是這壇狀元紅會不會永遠被埋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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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容宸的這番話,嚴曦哪能聽得懂?幾杯酒下了肚,想起席間的事,問道:“皇上方才說我有了心上人?”
“你看不出來那杜俊想拉攏你麽?”
“拉攏我?”嚴曦細細想了一下,好像是的。即便如此,也不能在百官面前說他有心上人了啊!“皇上次說我是個斷袖……”
“朕這次若繼續說你是斷袖,你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娶妻了。”
你也知道.嚴曦敢怒不敢言。他一個未娶妻,玉樹臨風的少年郎,被人左一個心上人,右一個斷袖的說,以後誰還敢嫁給他?“李大人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藺容宸沒好氣道:“朕還不是為了救你!若不是看在你确實無辜的份上,你此刻恐怕還在應天府的大牢裏。”
“那微臣還真要好好謝謝皇上!”一壇狀元紅被他喝去大半,醉意湧上頭,說起話來陰陽怪氣。
藺容宸也懶得跟他計較,“行了,你還真要喝完?”
“哎!”嚴曦抱着酒壇,醉眼迷蒙,“皇上也說了……這是留給狀元的……那這酒就是我的了,禦賜之物,不喝完……額……是大不敬之罪!”
“喝完就回去吧!”藺容宸命周公公多掌了一盞燈,攤開奏折,不再過問一旁抱着酒壇子的嚴曦。
瞧他的牛飲之勢,周公公很是擔憂,“嚴大人這番喝法,恐出不了禦書房了。”
“拉出去。”
“外面寒氣重,若着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藺容宸停下筆,耐着性子道:“你以為當如何?”
“這……”看情景,皇上對嚴大人是另眼相看的,想起藺容宸對顧庭芝的态度,周公公大着膽子道,“不如老奴叫人把他送到安和殿?”
“源正!”藺容宸的眼裏火星四濺,“你莫不是老糊塗了?竟将一個臣子送到朕的寝宮!”
周公公兩腿打顫,他并不是這個意思啊,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啊!“老奴該死!”
之前顧庭芝和何舒月又不是沒有在安和殿留宿過。雖說是為了商議國家大事,徹夜座談,但也算是在安和殿過過夜的。
嚴曦被藺容宸這一吼給驚到,抱着酒壇子,搖搖晃晃地走到他面前,“皇上,你說……這壇酒是你……十七歲就……就埋下的。”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已打個數個酒嗝,熏的藺容宸連連側身,“難道……你十七歲時就想着當……當皇帝了?”嚴曦掰着手指數道,“皇上二十一歲登基……原來你早有……”
周公公一個箭步上前捂住嚴曦的嘴巴,将他往後拖,“嚴大人,你醉了!”
嚴曦畢竟年輕,幾下掙開周公公的束縛,将酒壇“咚”的一聲撂在書案上,“我……我……說的不對嗎?”
周公公急得直跺腳,就因為對,才要出大事了。
“源正,你先下去!”藺容宸的臉黑如鍋灰,瞧嚴曦的眼神,讓錢公公連打了幾個冷顫。這是要生吞活剝啊!
“這……”難道這狀元郎只能當一天了?“老奴告退。”
正待關門,又聽藺容宸道:“取床被子來。”
周公公松了口氣,萬幸皇上忍住了怒氣,只是明日嚴大人怕不好過。
那廂周公公剛退下,這邊藺容宸便抓住嚴曦的衣領,将他抵在書架前,怒目而視,一字一句道:“嚴曦,不要仗着朕敬重你祖父,便如此肆無忌憚!”
“皇上既然不愛聽……聽這些實話……嚴曦以後……不說便是。”他眨眨水光盈盈的雙眸,笑得格外純淨,如拂曉明亮的長庚星。
藺容宸心頭一顫,松了手,又不知為何一定要解釋一句,“有些話你可以在朕面前說,但也只能在朕面前說。言多必失,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朝堂的鬥争傾軋有多殘酷。”他将嚴曦松開冷冷道,“今晚留在禦書房。”
紅燭燃盡,東方泛白。
藺容宸離開禦書房時,嚴曦在地上睡得正香,口水留了一大片。錢公公忙着伺候藺容宸更衣、上朝,也沒空管他,只叫小奴才将人叫醒,催促他換上官服,引其入明德殿。好巧不巧在殿門外又碰到常潇。
瞧一眼那小太監,再瞧瞧睡眼惺忪的嚴曦,常潇的臉上浮上一抹說不清道不明地譏笑,壓低聲音道:“怪不得昨日喻俊元在宮門口左等右等都不見狀元郎出來。原來是陪皇上徹夜長談了。”他将徹夜長談四個字咬的特別重。
嚴曦不明,“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嚴大人心裏不明白麽?蕭疏軒舉,風姿俊秀……”常潇陰陽怪氣地重複着昨日藺容宸的話,意有所指,“如此容貌,恐怕這京城第一美人都望塵莫及……”
嚴曦再遲鈍也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了,惱道:“常大人,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故如此抹黑我?你抹黑我也就算了,這話若是被皇上聽到,你十個腦袋都不夠他摘!”
常潇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嚴曦回想數遍,也沒想起何時惹了這個人。
早朝後,進士們各自回鄉報喜,嚴曦定于一個月後回京上任。
走之前,藺容宸又将他召進宮,嚴曦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他将來唯這個皇上馬首是瞻,但現在真的一點都不需要避嫌嗎?非要人盡皆知嗎?他可不想還沒上任就被人在回家的路上給解決了。有顧庭芝的前車之鑒,不由得他不擔心。
嚴曦跨進殿門就有點後悔。殿上不僅有人,還是個女人。他收回腳,打算先悄悄退出去候着,等人走了再進來。但那人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回頭便看到縮着腳脖子的他。
說是個女人并不妥當,不過二八,鵝蛋臉,皮膚白嫩的像新鮮剝開的山竹。一雙眼睛閃着狡黠的光,這種人眼珠一轉,就會讓人脊背發涼。“咦?你是誰?”
嚴曦硬站在殿門邊不敢擡頭,怕冒犯後妃。
藺容宸道:“這是荻秋公主。”
原來是公主,幸虧他沒有自以為是的開口。嚴曦還沒跪下去,荻秋就将他拉起來,仔細打量一番,驚喜道:“你該不會就是那個……長得特別好看的新科狀元吧?”
長得特別好看?藺容宸搖搖頭,這都是哪裏傳出去的謠言?
“公主過獎了,男子長得俊美有何用?倒不如一身強健的體魄!”嚴曦想起常潇的話,一陣哆嗦,連連甩頭。他怎麽可能會……以色事君!
“嚴愛卿在想什麽?”藺容宸将他神游天外的思緒拉了回來。
荻秋拉着藺容宸,一個勁兒地搖,“皇兄以後定要多召他入宮!”
藺容宸頭大,“怎麽,見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荻秋噘嘴,清秀的臉龐難得有了一絲紅暈,“才不是!皇妹是覺得與他特別親切!”
“讓你覺得親切的,恐怕狀元的身份。”藺容宸毫不憐惜地點破荻秋的心思。
荻秋也懶得辯解,“随你怎麽說,反正我喜歡顧庭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藺容宸失笑:“這麽大個姑娘了,也不害臊。”
荻秋拉着嚴曦,十分的自來熟,“你比我大,以後我就叫你嚴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