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日日春夢
行刑那日的天氣不怎麽樣, 陰雲密布,飛沙走石,但這對顧庭芝來說卻是好事。
嚴曦只負責坐鎮, 其他的統統交給何舒月。路都鋪好了, 他相信何舒月會走得很好。當然, 如此順利,也要感謝符卓。他或許單方面認為與嚴曦已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監斬官交給他不會出差錯, 還能取悅一下藺容宸, 也就順水推舟了。
倒是荻秋, 覺得藺容宸如此安排, 顧庭芝有救了,哭着鬧着非要見嚴曦,卻被何舒月攔下,回她一句,“別再徒勞無功了,能做的, 不能做的,我都做了, 沒用。”
荻秋癱在地上, 悲恸欲絕。
此事越隐秘越好。何舒月雖不忍心, 也知道荻秋越是傷心,就越不會引人懷疑。更何況不告訴她真想,是藺容宸的意思, 她若能就此對顧庭芝死心,倒也好。
何舒月找個死囚李代桃僵,換走了顧庭芝。雖三言兩語帶過,但其過程如何煎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死馬當作活馬醫,再不濟,被發現了,他還有後手——劫刑場。
好在有驚無險。否則,嚴曦恐怕不好過。
當晚梁硯文又來了。
外官無宣召不得入京,最近他來的太頻繁了些。嚴曦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已挂冠離職多日。
“兄長為何要離開府衙?可是有人欺負你了?”定是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梁硯文在衙門受了委屈。否則,以他的性子,沒可能會主動離開。
梁硯文搖搖頭,“或許為兄更擅長經商。好好打理祖父留下的家業也不錯。”
他不願說,嚴曦也不逼問。
“雲昕,你卷入這些紛争,恐怕再不能獨善其身。為兄擔心皇上會對你……”
嚴曦沒将顧庭芝的事告訴梁硯文。他滿不在乎地笑笑,“皇上就算想殺我,也會看在祖父的份上,留下我的性命,更何況我這麽做的原因,總有一天他會知道。”
梁硯文想說的并不是皇上會不會殺他。他第一次進京時便覺着藺容宸對嚴曦的态度很耐人尋味。“你今後要更加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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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嚴曦擡眼看了看外面風雨如晦的天色,“山雨欲來風滿樓……恐怕以後再沒有平靜的日子了……兄長這次可會多留些時日?”
梁硯文搖搖頭,“為兄此來是有一筆生意要談,順便來看看你。此間事已了,姑蘇還有許多事等着我回去處理,便不多留了。”
待風停雨住,天氣放晴,梁硯文收拾妥當,臨行前欲言又止,嚴曦多次問他可有事情要交代?他才比出一句話:“一直沒有跟你說,前些日子,顧純先生辭世了。”
嚴曦愣怔半晌,木然道:“是何原因?”
“聽說進京的路上遇到劫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雲昕,節哀順變。”梁硯文拍拍他的肩膀,眼神飄忽不定,落在院外的柳樹上。
嚴曦凄然一笑,“生死有命,我不節哀順變又能怎樣?兇手可有抓到?”
“官府正在查。”
“若抓到兇手,兄長務必告知我。”他與劉顧純輩分上雖有差距,卻很是親近,頗有忘年交之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劉顧純早已将他看穿,只是一直幫他隐瞞着。
“嗯。”梁硯文比道,“顧純先生進京之前來過姑蘇。”
嚴曦悵然道:“他定是不放心你我。”
“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別讓他和祖父在九泉之下擔憂。”
“我知道。”
兩人一路走至官道,方才道別。
回來的路上巧遇喻俊元兄妹,遂結伴同行。
喻俊元見他不甚開心,頗為關切,“雲昕兄這是怎麽了?”
嚴曦随意找了個借口:“想到顧庭芝,深感可惜。”
喻俊元也是嘆氣,“要怪只能怪顧大人太過出色,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嗯。”嚴曦不想再提這事,怕言多必失,問道:“你們這是要哪裏了?”
喻俊元道:“母親的病情漸有好轉,紫鳶陪我去廟裏還願歸來。”
“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以後一定會身體康健,長命百歲的。”嚴曦說完這一句,就不再說話。
喻紫鳶暗中扯扯喻俊元的袖子,兄妹二人慢了嚴曦幾步。
喻俊元壓低嗓子道:“怎麽?”
喻紫鳶道:“雲昕哥哥不開心。哥哥何不請他到家裏敘敘,開解開解?”
喻俊元想了想,點點頭。快步攆上嚴曦,“雲昕兄,顧庭芝的事就別想了,這些不都是你我能左右的。你若心中不痛快,不如一起喝一杯,順道把常潇也叫來。我們也許久沒一起聚一聚了。”
嚴曦确實不痛快,但顧庭芝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他在難過劉顧純的死,反正一個人回到家,也是要胡思亂想,倒不若一醉方休。“也好。”
“紫鳶這就回去準備,多做些雲昕哥哥愛吃的菜!”喻紫鳶也不等嚴曦回話,眼中光芒大盛,歡歡喜喜地跑回家了。
嚴曦扶額,他是否就不應該答應?
上次藺容宸雖替他拒絕了,但喻紫鳶此後多次跟喻俊元表示她願意做小,且非嚴曦不嫁。喻俊元好勸歹勸,她就是不聽。無奈只能答應她再邀嚴曦來一次,讓兩人有機會相處,增進感情。
喻母尚未回來,當晚的菜都是喻紫鳶下廚做的,酒也是她去街上沽來的。喻俊元起先還擔心妹妹會不會作出什麽難以收場的事,好在飯菜呈上之後,她便以身體不适為由,回房歇息了。
今晚的酒似乎特別烈,三人才喝了一壇就已醉的厲害。
飲盡最後一碗酒,嚴曦醉醺醺地扶牆回家了。
剛推開院門,身後擠進一人,扶着他,柔聲道:“雲昕哥哥,我送你回家。”
“喻姑娘?我……已經到了。”
喻紫鳶關上門,抱住嚴曦,“雲昕哥哥,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知道這樣定會被你所不齒,我自己也覺得……太下賤了,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我一定要嫁給你……”說着便要上來親嚴曦。
嚴曦頭昏腦漲,被人抱着無法呼吸,猛地推開他,自己一個踉跄,幾欲跌倒。好在身後有人扶了一把,他順勢倒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月上中天,照的房間亮堂堂的。
尤其是那椅子上的畫,月光下竟栩栩如生。
嚴曦打了個酒嗝,靠着床架坐起身,指着椅子上的畫,開始絮叨起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喝這麽多?你才不會知道。祖父走了,顧純先生也走了。人都有一死,我知道……你不用勸我。你才不會勸人……你只會兇人,吼人,你還随便亂親人……我當時該推開你才是。若換了別人……我肯定推開。可為什麽你……我就沒有……”
嚴曦說得颠三倒四,但那椅子上的畫竟抖了一下,一雙眼睛如窗外如水的月色,波光流轉,“你說什麽?”
藺容宸也是今日才聽人禀報說畫聖劉顧純過世了。他知道嚴曦跟劉顧純的關系親如爺孫,這一整天都在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嚴曦,到晚上實在忍不住,喬裝出宮了。本想趁機勸慰他一番,哪想家中無人。大半夜的不回家,藺容宸正一肚子火,又見他酒氣沖天,東倒西歪地跟着個女子回來,火氣更甚。
喻紫鳶斷然沒想到院裏還站着個人,一時又驚又羞,舍了嚴曦,跑回家去。他只能将懷裏睡得死沉的人扶回床上,又不放心他在家爛醉如泥,索性守在一旁,等他清醒。
嚴曦迷茫,“畫像也會說話了?”說着還伸手捏了捏“畫”的臉。
藺容宸并不動,随他又揉又搓,似怕驚到他,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起來,“雲昕,你剛才說什麽?”
嚴曦道:“沒什麽。我困了,要歇息……你不許再到我的夢裏來……”
藺容宸渾身一震,握住嚴曦的手腕,目若朗星,“你常夢到我?”
“嗯。”嚴曦昏昏欲睡。
“夢到什麽?”
嚴曦想了想,“……什麽都有。”
藺容宸鬼使神差地問了句,“有沒有夢到我親你?”
“嗯……別說話了。”
“……”藺容宸僵住,以為自己誤聽了,又問一遍,“你夢到我親你?”
嚴曦極不耐煩地推開他,“是啊,別再問了!我要睡覺!”
藺容宸望着他那張清秀的臉,笑出了聲,“原來狀元郎不僅日日春夢,還夢到當今聖上,膽子不小啊!”言畢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嚴曦摸摸鼻子,打了個噴嚏,似乎十分不滿對方這麽說,明明困極,還是要辯解幾句,“皇上又怎樣……他不也是人麽?我就不信,他沒有心上人……”
藺容宸的唇邊泛起一陣漣漪,俯在嚴曦耳邊,低低地,沉沉地說了句:“他當然有。你猜猜是誰?”
“是誰?”嚴曦睜開眼,一雙深邃如潭的眸子正炙熱如火地望着他。嚴曦搖搖頭,昏昏欲睡,“猜不到…… ”
藺容宸扣住他的下巴,逗他,“不說不讓睡。”
“哪有你這麽……不講理的人!”嚴曦推了幾把,對方半分未動,他也覺察到自己跟他力氣懸殊,未再作無畏的掙紮。
藺容宸愉悅道:“猜猜是誰。”
他上下眼皮子打的難分難舍,怎的這人還在追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嚴曦含糊不清道:“顧庭芝?”
藺容宸搖頭,“不對,再猜。”
“怡妃?”
“也不對。”眼看嚴曦快要睡着,藺容宸将人使勁搖了搖。“接着猜。”
“何……舒月?”簡直要命了。能不能不要再折磨他了?
“還是不對!”
“不猜了……”嚴曦抗議。眼睛一閉,沉沉睡去。
藺容宸将人攬進懷裏,俯身吻到他喘不上氣,才戀戀不舍地将人松開,在他耳畔輕聲呢喃,“若換了別人,也可以親你麽?”
嚴曦深吸幾口氣,暢快了許多,這才白他一眼,“自然……不行!”
“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快回畫裏待着……”話音未落,人已在他的懷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了。
藺容宸望着眼前被他蹂|躏過,豔如桃花的唇瓣,笑意盎然。“今日且放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進展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