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數言不合

悠長的沉默。

嚴曦想, 他是否該說些什麽……“皇上進來都可好?”

“嗯。”

“周公公說你常徹夜不眠的處理公文,三餐亦不按時,這兩日失眠之症又犯了, 是發生了什麽事麽?”他如今的消息變得很閉塞, 常常別人都知道的事, 他總是最後一個聽說。

荻秋說他皇兄心裏不痛快。嚴曦隐隐覺得這件事與他有關,畢竟上次暈倒後, 藺容宸跟他說的那些話, 意思再明顯不過, 卻被他當成了耳旁風。

“若是朝堂上的事, 皇兄再不痛快都不會讓你看出來, 他一向隐忍,極少在人前如此。”即便上次聽聞符卓要謀反,他也只是在向、何二人面前發過脾氣,過後便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但這一次,他連掩飾都不去掩飾了。

“嚴哥哥,皇兄這般都是為了你。”想起方才與荻秋的對話, 嚴曦一時沒忍住,問出了口。

藺容宸張開眼, 慵懶道, “你在關心朕?”

嚴曦的一愣, 窘迫的突然連雙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好了,他呵呵一笑道:“做臣子的關心皇上不是應該的麽?”

藺容宸眼裏的光芒由盛漸衰,随即阖眼, 不再說話。

“皇上經常這樣枕着怡妃和玉嫔入睡?”他原想換個話頭,哪想鬼使神差地說了這麽一句。

藺容宸再次睜開眼,眸子裏全是戲谑,“你拿自己跟怡妃和玉嫔比?”

“非也!”嚴曦臉上大熱,矢口否認。“微臣只是覺得……”這個姿勢太過暧昧了……

藺容宸淡淡道:“朕是皇帝,別說借你的腿一用,若是嫌馬車硌得慌,讓你躺在下面當肉墊,也是應該的。”

被他這麽一說,嚴曦心裏的別扭蕩然無存。他是皇上,自然怎麽舒服怎麽來,哪會想什麽暧不暧昧?恐怕自己心裏有鬼,才會在意這些。

Advertisement

未時,人馬到達龍泉山,衆人搭設帳篷,各自安頓。周公公鋪設了蒲團,擺上酒菜,藺容宸、靜王與荻秋席地而坐。

嚴曦坐在樹下,時不時拍拍麻木的雙腿,荻秋瞅瞅他,又瞅瞅藺容宸,疑道,“皇兄,你對嚴哥哥做了什麽?”

藺容宸楞了楞,轉頭看嚴曦一眼,方想起車內的事,佯作淡然:“下了幾盤棋而已。”

荻秋沖他招手,“嚴哥哥,快來!”

嚴曦原是不想過去,見幾人都看着自己,硬着頭皮上前。剛坐下,符卓便來了,一臉關切,“剛才看嚴大人行動不便,可是身體不适?”

嚴曦不再揉腿,敢緊起來将自己的蒲團推了出去,“太師坐下歇息片刻?”

符卓看了眼藺容宸那張黑臉,愉悅道:“不了,老夫還是回賬中休憩,不打擾皇上了。”

嚴曦方才巴結的舉動實在令他氣結,“嚴大人跟太師關系似乎不錯。”藺容寒抿了口茶,皮笑肉不笑道。

“太師是百官之楷模,嚴曦官卑人微,不敢高攀。”別說藺容宸,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最近這段日子符卓對他的态度有很大的轉變。

“不敢高攀?”藺容宸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對他又氣又惱,“若可以,你還想如何高攀?”

嚴曦擡頭恰好看到玉嫔朝這邊走來,笑道:“微臣記得太師還有兩個未出閣的女兒,一個十二歲,另一個多大來着?好像也十歲了。微臣再等個兩三年……”

“嚴曦!”藺容宸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真想跳起來掐死眼前的人,“你若敢做他的東床快婿,朕就将你充軍流放!”

兩人冷戰了半個月,這才好不容易緩和了些,怎麽又掐上了?荻秋急得不得了,暗中拉住嚴曦的衣角,“嚴哥哥,你少說幾句。”

嚴曦起身,拍拍屁股,“為皇上的龍體着想,微臣還是先行退下的好。”

“滾!”藺容宸拿起面前的酒杯摔向嚴曦,被他屈腿一跳,躲了過去。走時還不忘回頭笑笑,“微臣這就滾。”

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将玉嫔吓得又躲回了賬中。

“二哥哥……”荻秋剛張口,就被藺容宸喝住,“若再提他,你也滾蛋!”

“滾就滾!”她無視一旁藺容寒警告的眼神,起身離開。

走出好遠,又轉身回來對藺容宸說一句,“嚴哥哥上次跟我說了,他想回姑蘇!還說春風十裏的酒特別好喝,下次回去,一定要喝他三天三夜!二哥哥你既然不喜歡他,不如罷了他的官,讓他回姑蘇逍遙快活去!”

周公公在藺容宸身後急得直跺腳,這都是怎麽了?

藺容宸:“……”

藺容寒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怒,又這般隐忍。這個嚴曦……藺容寒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的背影,“皇上莫不是忘了自己乃九五之尊?看不慣的人殺了便是。”

藺容宸側眸,“你讓朕殺了他?”

“對,殺了他。”藺容寒彈了彈衣擺上的一根草屑,波瀾不驚道,“和無安邦之才,戰無領軍之能。一介書生,只會逞口舌之快,留之何用?”

藺容宸微愕,“你一向心軟,竟會教唆朕殺人。朕倒是看不明白了。”

藺容寒道:“此人三番五次頂撞你,難道不該殺?”

藺容宸道:“他是李太傅的義孫。”

“原來如此。”藺容寒低頭品了口茶,很适時地沒再說話。有些事情已不必點透。

從小到大,藺容宸想要的都那麽明确,從未有一絲一毫的猶疑。藺容寒突然很想知道,他是否會為了一個人放棄自己最在乎的東西。

兩人心思各異地坐了片刻,何舒月與向嘉彥走了過來。藺容宸取笑道:“何大人和向大人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皇上若是這麽說微臣和飛卿,微臣還認,和向大人還是算了……他家中妻妾定會吃醋的。”何舒月打趣道。

向嘉彥苦笑,“何大人就別打趣我了。”

幾人閑談着,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木柴在火光中發出畢畢剝剝地聲音,炸開點點星火,嚴曦沉默的有些反常,偶爾擡頭透過篝火望向藺容宸,但藺容宸似乎忙的很,忙着與大臣寒暄,忙着微笑,連回望他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嚴曦将自己隐藏在一片陰影中,無趣地喝着略微泛苦的酒水。

時間一點點過去,木頭燃盡,餘了一地的灰燼,人群逐漸散去,嚴曦見周公公陪着藺容宸入賬後,才擡腿往自己的帳篷走去。

這一夜對他來說,太過漫長。漫長到他幾度去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翌日,一切準備妥當,秋獵開始。

嚴曦騎術不精,亦不擅射,盡管盡了全力,依然跟不上藺容宸的速度,被他落下好遠。未過多時,那蔥蔥茏茏的樹林徹底遮擋了嚴曦的視線。

“嚴哥哥,你是不是在找皇兄?”荻秋斜插過來,勒住缰繩,問道。

“微臣在找獵物。”嚴曦四下張望,想找出一只兔子或者狐貍什麽的。

荻秋道:“我知道哪裏的獵物特別多,嚴哥哥,我帶你去!”

嚴曦躊躇片刻,又望了望藺容宸消失的方向,策馬跟上荻秋。

在林子裏左右穿了許久,嚴曦終于見到一只梅花鹿,剛搭了弓,便聽見“嗖”的一聲,箭矢破風而來,那頭鹿應聲倒下。“二哥哥好厲害!”荻秋歡呼道。嚴曦回頭,見藺容宸握着弓,淡淡望着他,那身姿俊逸的讓人移不開眼。

他看看嚴曦的箭筒,輕笑道:“沒想到嚴大人也有不會的。”

不會?他真的不會嗎?方才握弓搭箭中覺得那一套動作莫名的熟悉,如若藺容宸沒有搶先,或許……嚴曦收回弓箭,“微臣不善騎射,不知皇上可願教?”

“這有何難,等回京了,朕細細教你。”臨時抱佛腳也不管用啊!

“微臣現在就想學!”嚴曦定定望着藺容宸,仿佛不達目的便不罷休。

“既然嚴哥哥想學,皇兄,你就教教他。每年狩獵你都是第一,也該讓給別人了。你們就在這裏好好練!我帶嚴哥哥的馬去喝口水。”荻秋伸手将嚴曦拖下馬,輕嘯一聲,策馬離去。嚴曦回頭,十分無奈。

藺容宸下馬道:“真想學?”

嚴曦尚未開口,藺容宸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他将弓遞給嚴曦,一步跨到他身後,将人環住,左手握住嚴曦執弓的手,右手拿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朝密林裏努努嘴。那林中有只麋鹿正覓食。

嚴曦在藺容宸無聲的指引下,瞄準了目标。脖頸處溫熱的吐氣令他渾身不自在,心如鼓擂,這個姿勢讓人十分不舒服。

“別動。”藺容宸輕聲道。吐出的氣息如一片輕柔的羽毛,落在嚴曦的脖子上,酥麻,微癢,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藺容宸的唇擦過了他的皮膚。

嚴曦手一抖,箭射偏了。麋鹿受驚,倉皇逃走。但藺容宸并未松開手,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低聲在他耳邊道:“你緊張什麽?”

嚴曦強作鎮定,“畢竟第一次。說不定下一個就能射中了。皇上,我們再去找找別的?”

“好!”

兩人繼續朝林中走去,身後的號角聲,馬蹄聲漸漸消失。

正南方有一處山坡,一棵五人合圍的古樹……是這裏嗎?

“微臣累了,不如我們先去樹下歇歇吧!”嚴曦也不管藺容宸同不同意,拉着他的手往樹下走去。

藺容宸低頭看看兩人緊緊相握的手,掀了掀唇角,“好。”

“一……二……三……”嚴曦握緊了藺容宸的手,默默數到“五”時,閉上了眼。随後腳下一空,兩人一同墜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藺容宸:你們都要把朕氣死才罷休是不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