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向溫小勻表白的那個晚上,李岩銘拉上了薛連朔還有另外的幾個兄弟,在女生宿舍七棟的樓下擺了一個花海。那都是非常昂貴的品種,紅白藍三色間隔,形成了一個“WXY”的圖案。有路過的女生頻頻側目,有的眼裏是欽羨,有的眼裏則是鄙夷。薛連朔見李岩銘在等人的那副故作鎮定的樣子,不免覺得十分好玩,想逗他來着呢,溫小勻就下來了。

姑娘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濕着披在肩膀上,睡衣是小熊圖案的,耳朵上兩個毛絨絨的兜。她看着這繁花盛景有些茫然,李岩銘卻直接上去了,“溫小勻同學,我就是每天給你發問候短信的那位。”溫小勻皺了皺眉,“哦,是你啊,手機也是你送的吧?”李岩銘說:“是啊,我喜歡你有一段時間了,你能考慮和我交往嗎?”溫小勻低下了頭,似乎在認真地想些什麽。李岩銘正等着人的答案呢,背後就傳來了一聲:“不能。”

他回頭,嗬,這是何方神聖?

李岩銘不認得此人,但薛連朔卻是認得的。那不就是那姓陸的嗎?他這次沒穿球衣,是穿了黑色T恤和淺灰色短褲,雙手插在褲兜裏朝李岩銘走去。薛連朔直覺要壞,連忙同另外幾個朋友上前。李岩銘挑高了一邊的眉頭:“憑什麽不能啊?”

“因為她正在考慮和我交往。”

“哦,那你可以退下了,因為你沒什麽機會了。”

薛連朔在心底笑翻了,李岩銘個慫貨,平日裏在他面前經常是一幅焦灼不安的樣子,在這對手面前倒還有點架勢。果不其然,那姓陸的被激怒了,握緊了拳頭。薛連朔看着他那碩大的拳頭,心想這要是落到了李岩銘身上,怕是要把他打進醫院去。李岩銘只是看起來高,性格又比較橫,其實打起架來根本沒什麽技巧和能力,幾下就能被撂倒。萬一真被撂倒,還得靠薛連朔把他送進醫院去,麻煩可就大了。所以無論如何,得防着他們真幹起來。

薛連朔嘆了口氣,橫插到他們這對劍拔弩張的情敵中間去。“二位,別急着動怒啊,你們這就要幹架的話,有沒有考慮過溫同學感受啊?”薛連朔還沖着一旁的溫小勻挑了挑眉,“你說對吧,溫同學?”哪知溫小勻卻冷冷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說道:“我還有書要看,你們請自便吧。”

陸培英喊了一聲:“不是說好了我送你去超市買東西的嗎?”

“不用了,我改天自己去吧。”

李岩銘在一旁笑了出來,陸培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薛連朔又忙着打圓場:“行了行了,都這樣了,趕緊散了吧。還真要打起來不成?”陸培英看見了他,有些吃驚,聳起的肩膀放了下去,他盯着薛連朔想了兩秒,然後沖他說道:“你……上次那事兒,不好意思了,純粹是個誤會。”

“哦,沒事。”薛連朔不以為然,拉着李岩銘就要走。

“那個……”陸培英在背後又叫住了他,薛連朔回頭,看着他那微微擡起的下巴,“要不下次我請你吃個飯什麽的?”

“不用了謝謝。”薛連朔就沒打算搭理他。

那些花李岩銘沒打算回收,就放在七棟的樓下,被路過的女生每人摘上幾朵,過了幾日也就什麽都不剩了。李岩銘頗有些自嘲精神,說他的愛情之光灑遍了七棟的每間宿舍。薛連朔說你就是錢多得燒,腦子有問題。李岩銘笑了笑,問:“你腦子沒問題,你給我支支招呗?”

“沒招可支,一邊兒呆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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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說薛連朔,你不會沒交過女朋友吧?”

“沒。”

“騙人,你小子看起來就身經百戰。”

“真沒有。”

“我不信。”

薛連朔放下了漫畫書,認真地看着李岩銘,“你真想知道我的情史?”

“想。”

“我沒交過女朋友,但是我有過一個戀人。”

“……這什麽意思啊?”

“李岩銘,我交過男朋友,懂了沒?”

李岩銘從他大腿上蹦了起來,這一下差點沒跳到兩米開外去。“操,你小子是同性戀?!”

薛連朔将漫畫書又撿了起來,裝作看漫畫,心裏其實有點酸,“啊,對,你有意見?”

李岩銘過了幾秒,才慢悠悠地蹭回來,“那、那你怎麽不早說啊?”

“就你他媽這反應,我怎麽跟你說?這不是看我倆熟了,我才跟你坦白的嘛。”薛連朔有點委屈。

李岩銘感受到了他的這份委屈,也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他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怎麽能真為這點小事情而一驚一乍的呢?他拍了拍薛連朔的肩膀,“沒事,就算是同性戀,我也是你朋友,不會歧視你的。”

薛連朔呵呵了兩聲,沒怎麽說話。李岩銘又問:“我鬥膽問一句,你……不會對我有那方面的心思吧?”這話換來了薛連朔對他由下至上的掃視,“李同學,本人只對長得好看的有興趣,你先去照照鏡子如何?”

“靠,老子長得這麽帥,你看不上我?”

薛連朔大笑。

“說真的,跟……跟男的做是怎麽一回事?”李岩銘又湊了過來,好奇地問。

“沒做過,”薛連朔撐着下巴想,“我也不知道。”

“好吧,你室友知道這事兒不?”

“不知道,我不想讓他們心裏邊有疙瘩。”

“這麽說,我是唯一一個知道你這秘密的人?”

“可以這麽說吧。”

李岩銘又高興起來了,他覺得眼前這小子把自己當做了非常瓷實的朋友,這種信任與重視讓人相當愉悅,他說:“放心吧,我絕對給你保密。”

薛連朔拍了拍他的手臂,“嗯,謝了。”

雖然這個秘密如果被廣而告之的話,他會招致許多異樣的目光,但這不是重點,薛連朔從來不大在意別人怎麽看自己,該怎麽生活還得怎麽生活,學校也不能因為這點事情而開除了他。只是如果給身邊朋友知道了這事,就非常麻煩,不至于歧視,但在交往上絕對會因此而變得有些不同,比如,他的室友可能就再也無法心無旁骛地跟他一起去洗澡了,也不會選擇跟他偶爾擠一張床睡,甚至連東西也不能一起亂吃了,這種無形的隔閡會讓薛連朔覺得很不痛快。所以他寧願什麽都不說。

今年學校的運動會推遲到了暮秋,先前的另一個大型活動占了場地所以學校只好讓學生們在更冷的時候出來放松身子骨。薛連朔他們是大一的,首次參加這種校運會,自然成為了活動的主力(而據他們了解,大二大三的學生們壓根兒就不會來看一眼),王甘霖報了實心鉛球,薛連朔則被塞了800米接力賽的任務。班裏的男生實在是太少了,為了完成院裏的指标,只能讓他們硬上。團委給他們報上名的時候是這麽說的:“王甘霖你看起來就敦實,不如去投鉛球,薛連朔你腿挺長的,去跑步吧,為院争光,還有學分可以加。”王甘霖沒什麽意見,薛連朔倒是有些頭疼,其實他根本就不怎麽能跑能跳,光占了個腿長的優勢而已。但團委當着全班人的面這麽說,也不能讓她下不來臺,只好含含糊糊地給應了下來。

那天早晨天氣挺冷的,薛連朔披了件三葉草的運動外套,裏邊是背心和短褲。陽光就跟那檸檬水似的淅瀝瀝落下來,落在手臂上都是涼飕飕的。實心鉛球項目和800米接力在同一個時間段進行,所以他也沒能先去看看王甘霖給對方加油,或是反過來。倒是梁穩跑過來給他遞了瓶水,然後問薛連朔緊不緊張。他脖子上挂了相機,是被委托了為學院拍照的任務。薛連朔扭開蓋子喝完水,說有什麽好緊張的,又不是高考。梁穩沒說什麽,把目光投向了下方的賽道。過了一陣子廣播在嚷嚷,叫男子800米接力賽的同學過去準備。薛連朔原地蹦了兩下,然後沖梁穩揮揮手:走了,拜。梁穩點點頭:加油。

薛連朔是第三棒,站在賽道上等候的時候,他的心髒就像一面銅鑼,被敲得梆梆響,把腦子都快震暈了。老實說,他就是做不來等待這件事,如果報名的是50米賽跑或是跳遠,他就不會這麽緊張,老怕自己接不住那根紅白相間的棍子。終于地,那棍子來了,它被持在一個男生的手中,飛速地向他奔來,薛連朔将手擺在身後,準備接,然後在摸在棍子的一剎那猛然抓住,向前飛馳。哪知跑了沒幾步,因為過于倉促而腳下打滑,身體就失去了平衡,啪地直直地摔倒在了地面上,好在他及時将臉擡了起來,只擦到了下巴,要不然估計得把臉都給磨壞了。但當下他也沒時間想臉是不是要被磨壞了,他想的是:媽的,事情壞了!他趕緊撐着地面爬了起來,想要跑,腳踝處的一陣劇痛卻讓他又重新地跪在了粗糙的跑道上,他來不及感受這種痛,他只覺得冷汗像瀑布一樣冒下來(當然實際上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在臺上的同學看來他不過是一個面部表情呆滞的傷員),耳邊聽到了一些小小的噓聲,他想繼續跑,卻有老師過來吹了哨子,表示你不用再跑了,他還看到了盡頭第四棒的同學朝他走來,低頭說:我扶你去坐下吧。薛連朔臉漲得通紅,那根接力棒在手心裏變得汗涔涔。他被扶到了一旁的座位先坐下,然後梁穩過來了,看到他這個狼狽樣子,皺了皺眉,然後在他跟前蹲了下來,輕輕握住他的腳腕。薛連朔龇了龇牙,疼死老子了,他說。梁穩說:走,我扶你去校醫院。

去校醫院的路上薛連朔情緒很低落。“阿穩,我給班裏丢人了。”

“別想太多,意外而已。”

“我怎麽老這麽冒冒失失的,真想抽自己兩大耳掴子。”

“臉都成這德行了還抽,你想毀容啊。”

薛連朔吸了吸鼻子,長長地嘆了口氣,“哎,容沒毀,但我一世英名就這麽毀了,估計到了畢業大家都還得記着這事兒呢,王甘霖知道了肯定又得拿這個做文章。”

“他敢笑你,就讓賀東知咬他。”

薛連朔笑了,“你當賀東知是小狗啊,指哪咬哪?”

說話間校醫院到了。J大比較大,在北區南區各設了醫療場所,他們所在的北區的校醫院比較老舊,是一棟二層小樓,外邊的青灰色瓷磚本來也許是亮藍色,但因為時間的關系,它們都變得灰了,就跟如今天空的顏色是一樣的。梁穩攙着他進去,表情冷漠的女校醫給他看了腳踝,說沒有大礙,就是筋扭了,擦點藥酒休息個把月就沒事了。下巴上的擦傷也要上藥,記得傷口盡量不要碰水。薛連朔看着她起身去後邊的櫃子拿藥酒,然後就看見櫃子邊上有一張白色的小床,上邊坐了個男生,正在給自己膝蓋上紫紅色的藥水。他再定睛一看,哦,是那個陸培英。薛連朔吹了個口哨,陸培英擡起頭看見了他,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浮起了一個笑容。薛連朔也沖他笑了笑。

“怎麽,你也受傷啦?”

“對啊,800米接力,摔了個狗吃屎,真夠丢人的。”

陸培英将棉棒丢進一旁的垃圾桶,“哦,我是跑1500的時候摔的,後面堅持跑完了全程還拿了個前三的名次。”

薛連朔心想這人是怎麽回事呢,有這麽炫耀的嗎。但他面上沒顯出什麽,只是淡淡地說:“那你可真牛逼。”

陸培英搬了張椅子在他的旁邊坐下,沒看他架起來的腳踝,倒是将視線專注在他的下巴上,“你這裏都擦破了。”

薛連朔點點頭,噢了一聲。女校醫回來了,手裏的托盤上是瓶瓶罐罐。她先給腳踝上了藥酒,動作有點重了,把薛連朔揉搓地在內心嗷嗷痛叫。他沒敢直接地叫出來,不知怎麽回事,反正他不想在這姓陸的面前露出慫包的一面。梁穩抓住他的手,然後抽了張紙巾給他擦了擦汗。女校醫這時有了表情,是一個微笑,她說:“你這孩子倒還挺能忍。”薛連朔眼淚都快疼出來了,聽了這話只能勉強扯了扯嘴角。後來又給下巴的擦傷上了藥水,估計跟方才陸培英上的那種是一樣的,紫紅紫紅,像苋菜汁,塗在膝蓋上還好,塗在臉上那就顯得有些昭彰的愚蠢了,薛連朔瞥了瞥旁邊櫃子上的玻璃,想着自己現在估計出去都能站路邊當紅燈。他奇怪的是陸培英這人怎麽老在一旁盯着他看,還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心煩。雖然平心而論陸培英是個挺帥氣的男孩子,但一旦擺上那種神情,什麽臉都能顯得招人讨厭。等薛連朔的傷口都處理完畢,陸培英就問校醫:“醫生,我的藥開好了沒?”女校醫從一旁抽過來一張單子,然後說道:“知道在哪拿藥吧?”陸培英起身,“當然知道,都來過這麽多次了。”女校醫又問薛連朔和梁穩:“那你倆知道不?”兩人面面相觑,搖頭。他們這種平日裏沒病沒痛的,哪能常來校醫院,所以自然是不知道的了。女校醫給他們很快地開了回去擦的藥水,然後說:“那你們跟那位同學一起去吧。”

因為梁穩一個人扶着薛連朔有些吃力,所以陸培英也幫忙攙着,但他自己膝蓋上也有傷口,所以薛連朔有些不好意思。陸培英身上是一種運動過後的汗味,從勻稱遒勁的肌肉表面散出,裹着熱氣,透過薄薄的運動服傳過來,讓薛連朔更加地不好意思,甚至有點別扭。畢竟他是個同性戀,這個真不能怪他。設想一下一個正常的男人被一個身材突出的大美女靠得這麽近,會起點小小心思,是很平常的事。至于說為什麽他對梁穩或者剛才的那個第四棒同學為什麽就沒有這種尴尬,大概是因為薛連朔和他們熟得很了,沒什麽遐想的空間。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跟這姓陸的不熟。

他們在藥房拿了藥,然後出了大門。因為體育館離校醫院挺近,所以梁穩與薛連朔過來的時候是走路的,沒去一旁的停車場騎車,這時薛連朔要回宿舍,卻沒了代步工具,就只能又繞回到體育館去,非常麻煩。更何況梁穩還要拍照的,宿舍離得遠,送他回去一趟非常耽誤事。兩人正商量着的時候,陸培英卻騎了車停在他們的面前。“要不我送你回宿舍吧?看你的腳這麽不方便。”

薛連朔看了看他的電動車後座,又看了看梁穩。然後說:“那就多謝你了。”

梁穩說:“那我就回體育館去了,你自己上樓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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