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學期開始,是一個美好的、漫長的、将要緩緩過渡到夏季的學期。薛連朔稍稍從自己身上掃掉了上學期遺留下來的那種懶散之氣,變得有些積極起來了,損友們紛紛問:是否吃錯了藥還是裝錯了魂?與此同時,他變得愛往運動場跑了,對此,熱愛跑步的王甘霖表示大為贊賞,他的原話是這麽說的:就該這樣!成天軟趴趴的,哪裏像個男人嘛。只不過,這薛連朔怎麽老往北操場跑呢?明明南邊的就比較近,何必舍近求遠?

自然,薛連朔舍下了這點辛苦的腳程,求的是別的龌龊晦暗之事。這種事最好是藏在心底,要說出來了就得将生活攪個覆地翻天。可惜的是,他沒能再見到想見的陸培英,有時甚至在暗暗想:莫非這家夥換了個訓練場地?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三月下旬,草長莺飛花團錦簇的時節。那時他已經不再抱什麽祈望,幾乎是要放棄了,但已經形成了跑操場的習慣,就一直這麽堅持了下去。有一日他照例往北操場跑,沿着跑道慢慢地走,然後撐住一邊的杠杆做引體向上,他的耳朵裏塞着耳機,在聽英國的一個樂隊,叫ThePerishers,主唱一直很哀怨惆悵,唱到第五句“it’s all over now”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松開手,跳下地面,回頭一看,在那一瞬間覺得,的确是all over now,但在over之前,他還是要小小地高興一番的。陸培英剃短了頭發,青色的發茬在暮光中染着一點點的碎金,鼻尖上冒着一些汗珠。他抱着籃球,打量了一下薛連朔:“在幹嘛呢?”

“呃,鍛煉身體……”

陸培英笑了一下,兩排牙都在發光,“幹嘛不去南操場,那裏不是離二十七棟更近?”

“這裏的景色比較好嘛。”

聽到這話,陸培英四處張望了兩下,映入眼簾的盡是荒沙野草,近來學校在這附近修建一棟新的教學樓,将一大片廢棄的草地都夷平,土堆一個連着一個,就像墳包似的。這景色如果能稱為美,那麽南操場的那一大片花圃估計可以評上五A級景區。但陸培英沒說什麽,只是一個勁兒的笑,笑得薛連朔直發毛。突然陸培英聽到了後邊的同伴在召喚,于是沖薛連朔揚了揚眉毛,“我要去打球啦,你慢慢欣賞景色吧。”薛連朔傻愣愣地點點頭,然後轉身對着沙池發呆去了。他注意到那沙裏有螞蟻,成群結隊地從邊緣冒出來,黑色,肚腹極鼓。看了一會兒螞蟻的遷徙運動,他站起來拍拍膝蓋,然後慢慢地走向旁邊的籃球場。

他在球場旁的石椅上坐下,太陽已經要落山,萬丈金光将世界照得好像很溫暖,但其實早春的天氣一點也不溫暖,他屁股底下的石頭就冷得很,幸虧他穿得厚。他看見陸培英在球場上跳躍、奔跑、碰撞,在橘黃色的暮色中,他變成了一道黑色的生動的剪影,就像皮影戲裏的那樣,甚至讓人懷疑他身上是不是有根維系着生命的繩子。他很健碩、活潑、勇敢,如果他是宗教裏的神祇,那麽他的化身大概會是一只生猛嗜殺的豹子,或是一根熠熠生輝的金剛杵。可惜他是一個血肉之軀的凡人,所以我們也只能說他像,不能說他就是。薛連朔在一旁玩手機裏的游戲,一個黃球,向前滾動,躲避着尖刺與深淵。他一邊玩這個游戲,一邊擡眼看陸培英,有一陣子,他希望他操控的不是手機裏的球,而是陸培英手裏的那一顆。然後陸培英就進球了,從一個極遠的距離。他興高采烈地嚷起來,伸長手臂将隊友拉進懷裏,汗水四處亂撒。薛連朔就想,不就是一次訓練嗎,值得那麽高興?還是說,陸培英就是一個很容易高興也很容易不高興的人呢?他一邊這樣胡思亂想,一邊就發現,陸培英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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