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近來花朵開了,但是在薛連朔看來都沒有往年的風姿。他在湖邊找到了一棵順眼的桃樹,時常坐在這棵樹旁邊的長椅上抽煙,望着湖面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直到料峭春風把臉都吹得冰涼。風也把花瓣送到了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很有些憂郁的詩人氣質,草坪上看書的姑娘不時偷瞄他幾眼,然而他心裏再清楚不過,自己不過是個矯情造作的傻逼。他沒再找過陸培英,手機一直沉寂着,好像一塊靜悄悄的板磚。他想陸培英大概還是直男的心态居多,至于跟自己在一起,不過是因為在床上嘗到了新鮮,搞得很爽罷了,都是男人,胯下那點事情誰能不懂。再者,他還是能察覺得出來陸培英有些把他當女生來看待,盡管他覺得自己并不女氣。
但也不一定,說不定在無意中心态已經發生了異變,只是自己尚未察覺罷了。
他一邊想着事情,一邊把手邊的啤酒一口氣喝光,擡頭發現天色已晚,紅黑色的天空沉甸甸,晚霞像汗水一樣蒸出,飄蕩在空氣中的每一處。他懶洋洋地起身,突然發現路邊走過一對男女,那男的他認識,是好久未見的李岩銘。他身邊的女生薛連朔也認識,居然又換回了溫小勻。薛連朔有點吃驚,叫了李岩銘一聲。
李岩銘回頭,看到他也有點吃驚,和溫小勻牽着手一起走過來。溫小勻沖薛連朔有點害羞地笑了笑,李岩銘拍拍他的肩膀,“好久沒見啊,你都死哪去了,找你出來玩也沒反應?”
薛連朔歪着頭,傻笑兩聲,“沒空,忙着思考人生呢。”
李岩銘嘁了一聲,朝溫小勻說:“不然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想跟兄弟出去喝個酒,乖。”
溫小勻點點頭,從這裏回宿舍也不遠,她沖兩人擺擺手,先行一步,纖細背影消失在一片赤色霞光裏。
李岩銘過來搭住薛連朔的肩膀,力度很大,墜得薛連朔膝蓋發軟。“靠,這麽久不見,你怎麽看起來有點……有點不一樣了。”李岩銘嬉皮笑臉,拖着他往校外走。
薛連朔也學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是嗎,給爺說說哪裏不一樣了。”
“頹,對,就是特別頹,”李岩銘捏住他的下巴使勁揉,“你咋回事兒呢,這麽沒精神,是飛機打多了還是被……”他的話中途截住,沒說下去,薛連朔嗯了一聲,追問:“被什麽?”李岩銘嘿嘿笑了兩聲,“還是被操多了,身體每況日下?”
“李岩銘,我日你大爺!”薛連朔踹了他一腳,被李岩銘哈哈大笑躲過。
在校外的一間酒吧,李岩銘給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薛連朔估計這些混合着喝下去自己得雙膝跪地爬回學校。兩人一邊喝一邊聊,薛連朔才了解到他和溫小勻複合才不久,其實兩人分分合合也好幾個月了,終于發現還是離不開對方。薛連朔壓根兒不關心班裏同學的感情生活,自然對這些都一無所知。又聊到李岩銘去年交往的那個以風騷聞名的外院女生,李岩銘臉都綠了,“你知道嗎,那女的放暑假的時候去我家裏玩,居然想去搞我弟,我弟才十五歲啊,靠。回來以後立刻就分手了。”
薛連朔笑得胸膛起伏不停,卻沒說出你弟是個和我一樣的同性戀,你不用擔心被帶壞,因為本來就從根部壞透了這種話。他只是和李岩銘碰了碰杯,然後一口氣把酒喝光。幾杯下肚,他就無法抑制住傾訴的念頭,他喘着氣,臉色紅透,跟李岩銘大致說了和陸培英的事情,李岩銘吃驚地把杯子碰翻,酒吧過來收拾,他大着舌頭道歉,然後又問薛連朔:“你他媽……沒在開玩笑吧?你們居然搞一塊兒去了?真不是我埋汰他,那小子看起來就不是什麽好貨……”
“廢話……我他媽跟你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幹嘛?”薛連朔直翻白眼,把酒杯掼在吧臺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傻逼?”
“你、你這豈止是傻逼,簡直是……”李岩銘的眼睛向上翻了翻,搜腸刮肚地想形容詞,“反正,在女的當中我也沒見過你這種什麽都沒圖到,到頭來還被免費操了那麽多次的,那些女的被老子甩了以後還知道要分手費買鞋子買衣服呢……不是兄弟我說話難聽,你他媽不就是個随叫随到的發洩工具嘛!”
他最後的那一句嚷得大聲了點,酒吧裏有人投過來視線,薛連朔伸手過去在他腦袋上擊了一掌,“操,小點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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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銘縮了縮,眼睛一眨一眨,“好好好……”
“我也知道啊,這不是……這不是喜歡得比較慘嗎,換了別人,我也不能這麽作踐自己,是吧……”薛連朔暈乎乎地,突然就有點想哭,“你以為老子好受啊,媽的,你去試一下被那個啥,保證讓你忘不了那種疼。”
“我才不想試呢,”李岩銘抖了兩下,“反正我是理解不了你們這種人的愛好。對了,你說你的事情是在聽雲上被爆出來的?”
“對啊,都不知道是哪個多事的人偷拍的……”
“誰那麽閑去偷拍你們還放到學校網站,太缺德了吧,”李岩銘皺皺眉,“我他媽要是能找出來,絕對幫你揍他一頓。”
薛連朔擺擺手,“算了吧,這種網上的論壇,你怎麽找?”
“哎,也是,人言可畏啊,所以你們打算就這麽徹底掰啦?”
薛連朔唔了一聲,“……應該吧。”
李岩銘正打算安慰他幾句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酒吧門口又進來一行人,大大咧咧地沖過來吧臺這邊,直接坐到他們旁邊,然後跟酒吧點單。薛連朔順着他視線看過去,臉色微變。李岩銘低聲問:“你認識?”薛連朔點點頭。那三人他并不都認識,但其中的那個宋明濤他還是記得的。
那三人嗓門兒挺大,說的笑話都帶着葷色,薛連朔低頭喝酒,正打算拉着李岩銘換個地方的時候,就恰巧被對方逮住了。那其中一人聲音挑得很高很放肆:“喲,這不是副隊的‘老婆’嘛,怎麽,這麽快就換姘頭,難不成鬧掰啦。”薛連朔回頭,看見一張嬉笑着的臉。李岩銘聽了有點不爽,挑了挑眉,沒說什麽,但是卻拉着薛連朔重新坐下了。
那夥人存心挑事,自然要嘴上不饒人。那宋明濤皺着眉,拉了兩把身邊人的手臂,“坐遠一點,不知道他們搞玻璃的那幫人都可能有那種病嗎?被傳染上就慘了。”
薛連朔還沒來得及起什麽反應,李岩銘倒是坐不住了,“你他媽說什麽呢?在那兒嘀嘀咕咕的,有毛病啊?”
宋明濤提高了一點音量,好讓周邊的人都能清楚地聽到,“我說,你們這種搞玻璃的,都他媽容易得髒病,HIV,聽懂了沒?”
“我、我操你媽,找削是吧,”李岩銘舌頭都打架,罵人卻還挺有邏輯,“你爺爺我是個異性戀,你他媽狗眼給我睜大點,再說了,我哥們就算搞玻璃,幹你屁事?還以為人家瞧得上你?少自作多情了,回去照照鏡子吧!”
薛連朔把酒都噴出來了,他哈哈大笑,身體搖搖欲墜,差點從高椅上摔下來。酒吧裏隐隐傳來一些笑聲,顯然是沖着宋明濤那夥人去的。薛連朔扶了一下吧臺,看了那宋明濤一眼,然後緩緩地朝他豎了個中指。宋明濤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然後箭步沖過來,揪住了他的衣領,将他拽下了椅子。
薛連朔暈暈乎乎的,頭頂彩色的燈光都變成了一團團的雲,明暗變幻,來回交錯。他近距離地跟宋明濤對視,“要我說,你這種男人……就是他媽的慫貨,廢物,追不到女孩子,就到處找人出氣,”薛連朔歪着嘴角笑,“是不是被陸培英整得很不服啊?哈哈。”
宋明濤的拳頭揮到了他的臉上,他受了一擊,腦袋裏嗡嗡作響,然後本能地就還手了。李岩銘和那另外的兩人也加入進來,形成了一場鬧哄哄的大亂鬥。李岩銘這人就是嘴上能逞兇,實際上壓根兒不頂用,要他二打一,實在太勉強,過了一陣子他就開始呼喚薛連朔過來救場,然而薛連朔正被宋明濤壓在身下揍,哪裏還有那個閑暇?好在酒吧老板很快出來,帶着一幫人拉開了他們,各自被駕着,嘴裏大喘氣。宋明濤那幫人罵罵咧咧地先出了酒吧,臨出門之前宋明濤回頭看了薛連朔一眼,那眼神極陰,按武俠小說裏的說法,那大概就是殺氣。薛連朔沒覺得怕,只覺得這人腦子應該有點問題,性格也很差。
他和李岩銘攙扶着出了酒吧,兩人拿酒漱口,吐出血水來,疼得哇哇大叫。打車回了學校,坐在夜晚降臨的馬路邊上,路燈将影子拉得老長,不時有姑娘騎着前面帶筐的淑女車經過,然後好奇地回頭看他們一眼。
薛連朔沒有一點儀态地坐着,突然就大笑起來,李岩銘不明所以,也陪着他笑,兩人傻了吧唧地在夜風裏張着嘴,嘴皮都被吹得發幹。笑着笑着,李岩銘突然聽到從他那邊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他湊過去一看,那人臉上亮晶晶的,都是眼淚。他胡亂地給他臉上抹了一把,那臉蛋立刻就多了幾道灰痕。
“唉呀媽呀,咋還說哭就哭了呢,”李岩銘嘆了口氣,“算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來,盡情發洩一下吧。”
薛連朔把腦袋靠在膝蓋上,鼻子一抽一抽的,“靠,我有病,真的……李岩銘,我覺得我有精神病,真他媽受不了,這幾天腦子裏除了他就什麽都不想,老惦記着去找他,好想看他一眼,又不敢……你說我怎麽就這麽賤得慌……”
“人嘛,遇上喜歡的對象是會這麽犯賤的,”李岩銘晃晃腦袋,“你看我當初追溫小勻那丫頭,還不是費盡心機寝食難安?”
“可能吧。”薛連朔擡頭望望天,“剛才那幾個是陸培英隊裏的,跟他是死對頭,老想着找他麻煩,我跟他的事被捅出來以後,估計沒少受作弄。”
“我操,這些人……咋這麽煩呢。”
“是挺煩的,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其實都挺煩的,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李岩銘陪他坐着,沉默了一陣子,突然就說:“你把手機給我一下。”
“幹嘛?”
“哎,叫你拿過來,借我打個電話。”
“打給誰?”薛連朔往外掏手機,“你沒帶手機嗎?”
李岩銘沒應他,只默默地按手機,然後接通了電話,“喂,陸培英嗎?你老婆在外邊兒喝醉了跟人打架,你他媽是個男人就出來接回去。”
薛連朔驚了,連忙去搶手機,李岩銘往後躲,說話語速極快,“就在圖書館前面,你快點過來聽到沒有?!”
手機被搶回薛連朔手裏,已顯示挂斷狀态。薛連朔面色陰沉,盯着李岩銘,好像要撕咬對方一般。李岩銘打着哈哈,“我這是幫你嘛,相信我,有事就得說開,要斷不斷的時候,最痛苦……”話還沒說完,便遭了薛連朔的一個飛踹。
縱然嘴上不情願,薛連朔還是和李岩銘坐着,等那人來。薛連朔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地慢,慢得好像整個夜晚變成了一條由蜘蛛吐出的銀絲,不僅綿長,并且沒有重量,輕飄飄的,把腦子繞成了一個繭。他坐了許久,終于見路的那頭開過來一輛黑色的輕裝摩托,摩托上的人穿着黑色的夾克,好像他本身就是這黑夜的一體,只不過現在被拆分出來了而已。
薛連朔看着他,他也看着薛連朔,只是那眼神很冷,沒什麽情緒——他這樣瞧起來,簡直像個完全不相幹的陌生人了。
“上來。”陸培英說。
薛連朔搖搖晃晃地朝他走去,硬生生地控制住自己沒有直接倒向他。陸培英拉了他一把,然後讓他跨上了後座。李岩銘吹了個口哨,目送他們遠去,然後打個電話給自己女友,彙報一下方才的行程,嬉笑怒罵,都散在夜風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