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日DAY28

◎阿辭,我們一起回家吧◎

看到薄清川時, 薄嶼辭不由地蹙起眉尖。

他自然知道薄清川回國的事,卻沒想到,回來得這麽快, 還是在這個時候偶遇。

十幾年沒見,對面的人卻依舊不顯生疏。

薄清川比印象中高了不少, 一頭清爽的墨色短發, 永遠洗得白得發亮的襯衫上沒有一絲褶皺, 他站得筆直而端正,唇邊永遠挂着一抹溫煦有禮的笑意,如竹如松,清隽優雅。

尤其眉眼,最為熟悉。

薄清川和薄嶼辭眉眼間如出一轍,他們都繼承了薄霄盛那雙輪廓精致深邃的眉眼, 只是薄嶼辭的目光總是偏冷, 寡然,而薄清川總是帶着溫溫和和的笑意,看上去, 更讓人感覺親切。

曾經年少時兩人站在一起, 街坊鄰裏都會說,徐阿婆家的兩兄弟,老大總是笑眯眯的, 性格和善好相處, 老二性格太過內斂,不好相處。

薄清川也垂着眸,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對面的薄嶼辭。

多年未見, 明明他依舊比自己矮半頭, 可薄嶼辭渾身散發着那股冷然睥睨的氣場, 像是高高在上俯視着他,壓得人喘不過氣。

薄清川最讨厭他這副模樣。

但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潤謙和。

從小薄清川就學會了如何收斂自己的情緒,如何給自己戴上一副和善的面具。

他和薄嶼辭不一樣,他從出生開始就是錯誤的,是遭人唾棄的,他需要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思慮謹慎,才可以在人群中生存。不像薄嶼辭,從出生就是天之驕子,他不用收斂自己的情緒,不用對任何人低下頭顱,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睥睨衆生的那個人。

“我本想過兩天不忙的時候去拜訪,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見到。”薄清川笑容和煦道。

薄嶼辭沒有理殪崋會他虛假的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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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淡漠地開口:“突然回來做什麽。”

薄清川道:“巡演,順便看看家人。”

薄嶼辭審視地盯着他。

他冷冷地嗤了聲:“家人?這裏沒有你的家人。”

“有啊。”薄清川不惱,還是那副笑意,“你,還有爺爺。我也姓薄,自然也是家裏的一份子。”

薄嶼辭目光一凜。

他的神色沉了幾分,冰冷的口吻中帶着薄怒:“薄清川,這裏不是你家。”

薄清川笑吟吟的:“怎麽不叫哥哥了?”

薄嶼辭不願理會,神色鄙夷地挪開視線。

薄清川笑意更甚。

他永遠知道該怎麽惹怒薄嶼辭。

薄嶼辭雖然從小性子冷,沉默寡言,但從不會掩藏情緒。

相處久了,他的情緒很好辨別,也很好激怒。

薄清川慢條斯理道:“當然,不止為了演出。聽說爸走了,你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心想着,我也是他的兒子,是不是,應當比你更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

談起薄霄盛去世的事,薄清川的神色很平靜,就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砰”的一聲悶響,薄嶼辭握緊的拳頭砸在桌子上。

正在布置的服務員聞聲皆是一愣,而後互相對視一眼,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繼續收拾。

薄清川卻似乎早就知道薄嶼辭的反應,笑意盈盈的,紋絲不動。

薄嶼辭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良久,他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恢複往日淡漠的神色。

他輕笑了聲,盡是鄙夷:“你就是為了這個位子回來的?薄清川,你太高估自己了。”

天色陰沉,窗外下着淅瀝的小雨。雨絲打在落地窗上,密密麻麻,狀似可怖。

薄清川淡淡地望着薄嶼辭鄙夷的神色,情緒沒有絲毫起伏。

他彎起眉眼,笑容謙和而溫潤:“當然。薄家那麽大的家業誰不想分一杯羹?不試試怎麽知道。”

說罷,他清淡的瞳仁中染上幾分寒意。

薄嶼辭一動不動地望着他,良久,他淡漠而疏離道:“盡管試試。”

明明他才是輩分小的那個,要不情不願管自己叫哥哥的。

明明擁有了一切的人是他,可他卻還是要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嘲諷他,厭惡他。

薄清川心底輕哂。

但他的不屑與厭惡只有一瞬,很快便恢複了往日溫潤和煦的笑容。

他笑道:“不說這些。我聽說你結婚了,恭喜啊。”

頓了頓,他繼續道:“今天來這裏也是為了和嫣嫣慶祝紀念日吧?我也好久沒見她了,正巧今天見一見。”

薄嶼辭眼底明顯浮上一絲不悅。

他的語氣驀然鸷戾了幾分:“你離她遠一點。”

“怎麽了這是?”薄清川眨眨眼,故作不解,“你會和嫣嫣認識,不也是因為我和嫣嫣關系好的緣故麽?”

薄嶼辭神色冰冷。

薄清川笑了笑,語調慢而緩,看似慢條斯理,實際卻像是一根毒針狠狠地紮在薄嶼辭的命脈上。

他輕嘆了聲,有些無奈道:“阿辭,你從小就愛和我搶東西,現在連嫣嫣都不放過。”

薄嶼辭冷聲打斷他:“嫣嫣不是物品,注意你的措辭。”

薄清川還是那副溫潤的笑意,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笑着問:“怎麽,怕我搶走?”

他永遠知道薄嶼辭的命脈在哪裏。

薄清川往前一步,站到薄嶼辭面前,那雙永遠含着溫潤笑意的眸子忽地盈滿了嘲弄與狡詐。

他勾了勾唇,一字一頓:“你當嫣嫣為什麽會選擇你?阿辭,只是因為你和我長得有幾分相像罷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天色昏暗,片片烏雲壓了下來,一望無際,似是将整個天幕掩埋。

雨絲毫無節奏地拍打着落地窗,像是一條條細鞭雜亂無章地抽打在他的心尖,愈發煩躁。

薄嶼辭垂着眸,漫不經心玩弄着手中那張糖紙。

這是他很早前留下的習慣,他随身會帶兩顆梅子糖,每每神經緊繃時,都不自覺會咬一顆,并将包裹糖果的那張紙反反複複折疊又展開,用來緩解緊張的情緒。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原本緊繃的情緒終于漸漸平複。

他不經意地擡起頭,透過落地窗,見到款款立在回廊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宋時晚今天穿了條紅色魚尾禮裙。

大抵是昨晚和他說過是“很正式的場合”的緣故,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收起手中的長柄黑傘,輕輕抖掉水漬,眉尖微皺地将雨水打濕的秀發重新整理整齊。

但惱人的雨水并未将她變得狼狽。

相反,她就像是在陰暗的環境中綻放的一朵紅玫瑰,将整個世界都照得絢爛明媚。

薄嶼辭原本陰沉的情緒也明媚起來。

他指尖的動作微頓,薄嶼辭快速起身,想去門口迎接。

可還未等他走幾步,他便看到一抹身影立在宋時晚面前。

看到來人,宋時晚先是一驚,而後彎起眉眼,臉上漾開甜甜的笑意。

對面的男人也是一臉溫煦的笑意,眉眼間,與薄嶼辭有幾分相似。

兩人不知聊了什麽,宋時晚臉上的笑意更甚。

而後,男人不由分說地将她抱進懷裏。

——阿辭,嫣嫣選擇你,只是因為你和我長得有幾分相像罷了。

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沒由來地令人窒息。

薄清川其實說得沒錯。

和宋時晚從小一起長大的是他,關系更親密的也是他。

就連宋時晚願意親近自己,也是因為他。

薄嶼辭甚至不清楚,當初宋時晚那般輕易答應了自己結婚的提議,會不會正如薄清川所說的,也是因為他。

指尖不由地松開,那張糖紙順着他的動作緩緩飄到地上。

薄嶼辭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這幕。

而後,他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

煙雨朦胧的三月。

十幾年前的那個南方小鎮的春日,也如今天一般,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只是那裏的小雨與北方城市的不同,淅淅瀝瀝的小雨籠罩着整座靜谧的小鎮,打濕翠綠的葉子,打濕春日盛開的繁花,打濕一幢幢白牆黑瓦的江南小築。

有幾葉扁舟駛在細長的小河中,淅淅瀝瀝的雨水打濕船頭,在青綠色的小河中泛起點點漣漪。穿着蓑笠的船夫慢悠悠地劃着小船,互相聊着家長裏短,似乎對這天氣渾然不覺。

一切都被雨水澆得濕漉漉的,溫潤,安逸。

薄嶼辭從徐宅跑出來時,迎面撞上一個小丫頭。

小丫頭只有十幾歲的模樣,舉着一把油紙傘,另一只手中拿着什麽,小心翼翼地護在懷中。

她穿了件米色中式對襟上衣和黑色百褶長裙,梳了對兒精致的蠍子辮。

都說南方的女孩長得水靈,對面的小姑娘亦是如此。

粉面丹唇,一雙明眸清澈而靈動。

她歪了下腦袋,聲音似黃鹂鳥一般婉轉動聽:“清川哥哥?”

頓了頓,她又道:“哎——不對,你不是。”

薄嶼辭沒有理會,徑直走出徐宅的大門。

空中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他沒有拿傘。身上的薄毛衣和劉海悉數被雨水打濕,劉海黏在他的額前,模樣狼狽極了。

徐岚從屋裏追了出來:“阿辭——!”

她看到園中廊內款款而立的薄清川,又看見站在門口滿臉疑惑的宋時晚,頓了頓,埋怨地對薄清川道:“阿川,還不趕快去找你弟弟!”

“哎。”薄清川溫順地應下,慢悠悠起身朝屋裏走,“我去找把傘。你身子不好,我去找他。”

明明薄嶼辭是被他氣走的,可薄清川卻渾然不覺似的,笑意盈盈的模樣仿佛真的是個貼心大哥。

徐岚嘆了聲,催他快點。

她一邊催促,一邊咳嗽了兩聲。

徐岚上了年歲,身子又弱,淋不得雨。她雖然焦急,也只能讓薄清川出門去尋薄嶼辭回來。

宋時晚随着薄清川一起進了屋,将阿婆囑咐的刺繡拿給徐岚。

她嬌滴滴地問:“阿婆,剛剛那個人是誰呀。”

“清川的弟弟。”薄嶼辭離開時沒有拿傘,徐岚怕他淋雨感冒,心中滿是焦急。

她沒有太多理會宋時晚的心思,摸摸她的腦袋,溫聲道,“嫣嫣自己玩一會,等阿婆把他找回來,再招待你。”

宋時晚乖巧地搖搖腦袋:“阿婆不用管我,先找弟弟。”

她伸長了脖子往外探,對薄清川的弟弟滿是好奇。

看上去,和薄清川長得很像。

一樣好看。

她幹脆跑到薄清川身邊,笑盈盈對徐岚道:“我和哥哥一起去找吧。”

徐岚知道宋時晚喜歡黏着薄清川,沒有阻攔,只囑咐道:“阿川,看好嫣嫣,別讓她和阿辭淋雨。”

“知道了。”薄清川笑着應下了。

從徐宅出來,宋時晚好奇地問:“清川哥哥,為什麽我之前沒有見過弟弟?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呀?”

薄清川斂起往日在徐岚面前那抹溫和的笑意,不屑地勾了下唇角:“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興。”宋時晚回憶起方才少年神色清冷的模樣,不由地蹙了下眉尖。

“是麽。”薄清川笑容散漫。

他的步伐緩慢,似乎并不着急找到薄嶼辭的下落。

對他來說,薄嶼辭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他不清楚薄嶼辭為什麽突然跑來蘇鎮。

他母親去世了,父親不要他,甚至連見他一面都不願意。

外面的人都在傳,說他母親不檢點,說他是沒人要的私生子。只有徐岚不嫌棄他,将他視如己出,悉心照料。

現在,就連他唯一的親人,自己這個所謂的弟弟都要搶走嗎?

雨越下越大,朦胧的雨霧籠住黑瓦白牆,一切都顯得缥缈,不真實。

宋時晚眼尖地瞅見角落裏的少年,她扯了扯薄清川的衣袖,指向那邊:“哥哥,他在那裏。”

薄清川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永遠高昂着頭顱的少年此時盡是落魄。

薄清川蹙了下眉,舉着傘柄的指尖微頓,而後,眼底漫開微冷的寒意。

原來,這個奪走自己一切的天之驕子也會如此狼狽。

“他淋濕了。”宋時晚見他蜷在角落中,渾身浸染着水汽,整個人看上去可憐極了。

她仰頭望向薄清川,詢問道:“阿婆不是讓你趕快把他接回家嗎?”

“嗯。”薄清川應了聲,沒有動換。

“你不過去嗎?”宋時晚又問。

“嗯。”薄清川又應了聲。

他心底微疼,卻又混着難以言說的快意,他想看薄嶼辭落魄的模樣,想看他和自己一樣。

薄清川神色淡淡地看着渾身濕透的少年,并未邁開腳步。

……

薄嶼辭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

薄霄盛和溫宛筠吵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每天家裏都像是世界末日一般,彌漫着冷漠與無盡的争吵。

終于,以溫宛筠的離家出走而結束。

他和薄霄盛大吵了一架,斥責他不負責的行為。

薄霄盛盛怒之下,冷漠地告訴他,溫宛筠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

薄嶼辭愣了好久,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被抛棄了。

雖然後來溫宛筠對自己一氣之下離開他的行為很是懊悔,極盡可能地補償他,但那都是後話。

他渾渾噩噩從家裏跑了出來,坐上了前往蘇鎮的大巴。

等他冷靜下來時,大巴已然抵達這座陌生的小鎮。

薄嶼辭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

或許是在和薄霄盛置氣,也或許是想見見薄清川,那個只存在在大人口中的,所謂的“哥哥”。

薄嶼辭說不上對他的情緒。有怨恨,也有好奇。

他們都是大人之間的游戲中無辜的受害者,他恨薄清川的存在毀了他們家原本的和諧,卻也沒那麽恨他。

年少的他,甚至想知道這個所謂的“哥哥”到底長什麽樣子,是否好相處。

他和薄嶼宸也并非親生兄弟,但年紀相近,相處得很融洽。

或許……他和薄清川也可以相處融洽。

得知他離家出走,跑到蘇鎮後,薄霄盛拜托徐岚幫忙照顧他一段時間。

他和溫宛筠之間的爛攤子還沒處理好,實在沒有心力管薄嶼辭。

他甚至置氣地表示,如果溫宛筠不願要這個家,那他也不想要這個家了。

他抛棄的孩子,又不止薄嶼辭一個。

薄霄盛賭氣的話被薄嶼辭聽到了,薄清川也聽到了。

往日裏總是笑容溫順和氣的少年眼底劃過一絲譏诮,笑吟吟對他道:“我沒人要,很好,現在你也沒人要了。”

雨水朦胧了視線。

薄嶼辭知道,薄清川就在不遠處,冷漠地看着他的笑話。

他們都是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笑話罷了。

誰也不比誰好哪去。

雨越下越大,整個天空都陰沉沉的。

厚重的烏雲壓得很低,仿佛将他整顆心髒都要壓碎。

忽地,頭頂的雨水消失了。

薄嶼辭恍惚地睜開眼,被雨水打濕的長睫輕輕顫了顫。

梳着蠍子辮兒的女孩立在他面前,手中的油紙傘高高懸在他的頭頂。

她長得很漂亮,膚若凝脂,五官精致,尤其那雙烏黑的眼睛亮盈盈的,仿佛揉碎了整個宇宙的星辰。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喚了聲:“弟弟。”

薄嶼辭:“……”

怎麽看,自己都要比她大好幾歲吧。

“不要叫我弟弟。”他的聲音清冷,大抵是淋了雨的緣故,聲線中夾雜着輕微的顫抖。

女孩蹙了下眉,不解道:“可是清川哥哥管你叫弟弟呀。”

“我不是他弟弟。”薄嶼辭淡漠地收回視線。

女孩眉頭蹙得更緊了。她年紀還小,想不明白薄家複雜的關系。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好吧。”宋時晚重新綻開笑靥。

她的笑容如明媚的春光,擠破壓在他心底那抹厚重的烏雲。

她朝薄嶼辭伸出手,學着徐岚那般喚他:“阿辭,我們一起回家吧。”

作者有話說:

記憶消除術!!!

感覺情節這麽設置會更順暢所以就改了下,27章後面加了新內容,看過老版27章的小可愛們可以看一下(也可以不看,整體影響不大,順着看也沒問題_(:з」∠)_)

btw之前買過27章的小可愛不需要額外購買直接看就行!這章24小時內評論也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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