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日DAY43
◎阿婆的作品◎
葉如真從店裏離開後, 一切歸于平靜。
她沒再來店裏挑事,網上關于宋時晚的負面輿論也漸漸平息了。
一切風平浪靜,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可越是這樣, 宋時晚不知為何,越是惴惴不安。
周一早上, 宋時晚早早到店裏, 和店裏的阿姨一起打掃店裏衛生。
時間還早, 店裏還沒有客人,十分清淨,兩人有說有笑,慢悠悠整理着店裏的繡品。
忽的,宋時晚手機響了。
她簡單朝阿姨示意了下,走去收銀臺拿自己随手放在那邊的手機。
是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宋時晚疑惑地接起電話, 便聽對面道:“你好, 請問是宋時晚麽?”
“嗯,你是?”
對面一板一眼回道:“我這邊是絲綢博物館聯合蘇繡協會主辦的‘非遺傳承·江韻蘇繡’大賽的工作人員。您之前是否提交過一幅作品《故鄉印象》?”
宋時晚微微蹙起眉尖:“對。是結果已經出來了麽?”
對方提到的比賽是蘇市文旅局聯合當地絲綢博物館及蘇繡協會共同舉辦的蘇繡比賽,一年一屆, 因其評選标準嚴苛, 含金量極高。
獲獎的第一名不僅可以獲得豐厚的獎金,還可以将作品作為博物館藏品,在絲綢博物館內珍藏展示, 極受蘇繡傳承人和青年設計師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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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蘇繡設計者來說, 這是至高榮譽。
即使店裏的繡娘衆多,每年送去參賽的作品也衆多,但這麽多年下來, 也只有宋時晚的阿婆趙敏淑和楊钰萍兩人獲得過如此殊榮。
宋時晚每年也會送作品過去, 只是她清楚自己的技藝還需要加以磨砺, 才能像阿婆一樣将作品展示在蘇繡博物館內。
她的夢想,就是想和阿婆的作品放在一起。
今年提交的作品《故鄉印象》是宋時晚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一幅。這幅作品無論是初稿還是成品都是她精心設計的,每一針每一線都經過反複揣摩,她耗費了無數日夜才完成的這幅作品。
不僅如此,這幅作品對她亦有很深的情感價值。
宋時晚思緒扯得很遠,直到對面講完事情原委,她才恍恍惚惚攏回思緒。
“還沒有。是這樣的,你這幅作品無論是色彩、光影的運用都極為優秀,能看出本人技藝娴熟。只不過,我們這幾天接到舉報,說你這幅作品涉嫌抄襲。”
“抄襲?”宋時晚眉尖緊蹙,“不可能,這幅作品是我獨立設計的原創作品,不可能存在抄襲行為。”
“是這樣的,對方已經提供了詳實的資料,我們也是查證後才給你打來電話溝通的。一會我們加個微信,具體情況我們在微信上溝通,希望你這邊可以配合調查,提供切實有效的證據證明作品沒有涉嫌抄襲,你看可以嗎?”
“好,我會全力配合的。”
“好的。你應該清楚主辦方這邊對抄襲作品的處理态度極為嚴肅,如果查證作品涉嫌抄襲,我們會取消你的參賽資格并進行公示,希望你能理解。”
“好的,麻煩了。”宋時晚應下。
挂斷電話後,她加了工作人員的聯系方式。
對方将現有材料整理發送給她,宋時晚一點一點看着對方提供的圖片證據,手止不住地抖。
照片上,是兩幅極為相似的作品。
只不過一幅年代久遠,照片有些發黃,但從照片上依舊可以看出繡品精湛的刺繡工藝。宋時晚的作品相較之下,色彩的選擇更為精致和豐富,但若讓內行人來看兩幅作品,明顯第一幅繡品的技藝更為純熟老練。
這些證據,是葉如真提供給主辦方的。
這幅作品,是葉如真十幾年前參加某個刺繡比賽的獲獎作品,當初也是那個比賽的優異成績讓她在行業內名聲大噪。
但這幅作品,是宋時晚阿婆的作品。
準确來說,是宋時晚和阿婆共同的作品。
宋時晚之所以對這幅作品偏愛,是因為這幅作品應當算是屬于她自己的,真正意義上第一幅刺繡設計圖。
那是她第一次從書上看到西方印象派的畫作,便對這種用短線排列編織色彩與光影變化的作品十分着迷。她發現,這種技法不僅可以用在繪畫上,與刺繡工藝也十分契合。
不僅如此,這種繪畫技巧也并非只能展現西方景色之美,它也可以契合家鄉的景色,契合獨屬于蘇鎮的小橋流水,月色荷塘。
她用畫筆拙劣地模仿着莫奈的《睡蓮》的繪畫技巧,畫出家門口春意盎然的明媚景色,興奮地拿給阿婆看。
阿婆握着畫紙,一邊笑話她在畫紙上胡亂塗抹的色彩,一邊認真地聽着屬于她的小小的創意。
那時的蘇繡題材相對保守傳統,也很少講求創新,大多是傳統風格的花鳥、山水,就算涉及西方題材,也是肖像類的仿真繡。
宋時晚的想法無疑帶了些小孩子的天真稚嫩,與天馬行空。
但阿婆并沒有否定她,趙敏淑反而和宋時晚約定,自己會将這幅作品繡出,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
宋時晚滿心歡喜地應下了,并将從書中看到的《睡蓮》拿給阿婆看。
阿婆看到圖片後,才哭笑不得地明白什麽叫“印象派”,相較之下,宋時晚那幅作品更像是亂塗亂畫。
但草圖雖然簡單,宋時晚對色彩的捕捉卻是極為敏感的。
趙敏淑參照畫上的顏色,又結合印象派的技巧,一點一點,将宋時晚的構思繡了出來。
宋時晚看着自己的創意在趙敏淑的一針一線中慢慢展現,心中是無與倫比的激動與歡喜。
可最終,她也沒能見到這幅作品的完成稿。
小孩子的注意力總是有限的,她只見趙敏淑繡了一半,便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等她再想起這幅作品時,趙敏淑只是摸摸她的腦袋,嘆聲對她道,阿婆能力有限,最終也沒能繡出滿意的作品,以後只能靠我們嫣嫣了。
宋時晚天真地信了她的話,滿臉堅定地告訴趙敏淑,自己有朝一日一定會将這幅作品繡出來,完成她們兩人的心願。
可宋時晚不知道的是,那幅作品趙敏淑早已完成,偷偷藏起來想給她一個驚喜。
只是還沒等到她的生日,作品就丢了。
趙敏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幅作品是被葉如真偷走的。
那時的比賽并不像如今這般會有各類展覽和宣傳,葉如真獲獎時,她們并不知道她用的是哪幅作品。後來還是機緣巧合下,趙敏淑才知道這件事的。
她将葉如真趕出繡坊,就是因為這件事。她積憂成疾,病情加重,也是因為這件事。
宋時晚的手止不住地抖,她渾身發冷,大腦一片空白。
孟顏昕進店的時候便看到宋時晚神色不正常,她走過去,擔憂地問:“晚晚,怎麽了?”
宋時晚回過神,沒有理會孟顏昕,徑直走出繡店。
“阿福,誰叫你把桌子擺在這裏的?你自己看看,好看嗎?”
宋時晚和孟顏昕到如真繡坊的時候,葉如真正雙手環胸,對店裏的員工指指點點。
被她稱作阿福的小男孩戰戰兢兢按照她的要求,将桌子搬到角落裏。
偌大的店鋪中氛圍凝重,所有人都埋頭做自己的事,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實際上,這種情況已經維持好幾天了。
“葉阿姨,我媽說店馬上要關門了,是真的嗎?”憨頭憨腦的阿福搬完桌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問葉如真。
葉如真“呸”了聲,罵罵咧咧的:“呸呸呸!你媽那張狗嘴吐不出象牙來!趕緊給我幹活去!”
阿福被她罵走。
葉如真正要去別的地方挑刺,忽地被人揪住衣領。
待她看清來人,葉如真不氣反笑:“喲,晚晚?什麽風把你吹來啦。”
“葉如真!”宋時晚沒了往日的溫和,怒沖沖瞪着她,“你怎麽好意思偷阿婆的作品還倒打一耙?”
葉如真笑意更甚:“哎呀,協會那邊聯系你啦?他們辦事速度還蠻效率的嘛。”
“你說這科技确實發展了哈。以前參賽都看不到別人的作品,現在都有公示。要不是看到你提交的作品,我都不知道你會抄襲我的作品呢。”
“抄襲你?”宋時晚冷笑,“這話你好意思說出口?”
“怎麽?那都是我多少年前的作品了,沒想到一直被你惦記到現在。”葉如真笑道,“晚晚,你說你也是的。抄你阿婆的作品不好嗎?反正她人也沒了,不會追責的。”
“你——!”兩人雖都瘦弱,但宋時晚明顯比葉如真高半頭,她力道不小,揪着葉如真的衣領,葉如真只能勉強仰頭看她。
葉如真穿着高跟鞋,本就站得不穩,只要宋時晚微微用力,便能将她搡到地上。到時,不定葉如真怎麽訛她。
見宋時晚失去冷靜,孟顏昕連忙扶住她的胳膊,安撫道:“晚晚,這種人不值得。”
宋時晚抿了抿唇,這才松開葉如真。
葉如真從她身邊掙脫開,往後退了兩步。她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下略顯褶皺的裙擺,唇邊依舊挂着那抹鄙夷的冷笑。
“葉如真,你晚上怎麽睡得着覺?阿婆就是被你氣出心病的,可她直到去世都将你看做自己的徒弟,從沒對你下過死手,你怎麽敢——怎麽敢——”宋時晚被葉如真氣得渾身發抖,後半句話梗在她的喉嚨中,怎麽也無法說出來。
她只覺得惡心。
生理反應的惡心。
“和我有什麽關系?”葉如真雙手交叉在胸前,好笑道,“你有什麽證據說我偷你阿婆的作品?宋時晚,你是不是沒搞清楚,現在是我在追究你抄襲的責任,而不是你追究我的責任。”
她睨了眼宋時晚,輕哂了聲:“有時間來我這裏發瘋,不如好好想想怎麽證明自己沒抄襲吧。我可聽說協會這幾年查原創很嚴格哦,到時候別說比賽了,你會被協會除名,并且點名批評吧?”
“葉如真。”宋時晚死死盯着她,一板一眼道,“那是我阿婆的作品,是我看着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你才是那個小偷。”
“哎喲,這麽嚴重的誣陷我可受不住喲。”葉如真故意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得意洋洋道,“那句話怎麽說的?我可是可以告你造謠的哦。宋時晚,說話是要講求證據的,這回我的證據充足,理虧的人,是你。”
葉如真眯了眯眼睛,唇邊的笑意漸冷。
她走到宋時晚面前,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挑釁道:“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是我偷的,這麽多年你還能找到證據麽?宋時晚,我說過,我有的是方法叫你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