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考量
事實上,寧挽霁也不是多想讓季時景結婚,可是這樣的話,她也無法直白的宣之于口。
空氣裏有些過分的安靜,寧挽霁被他逼到牆上,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倔強的開口道:“難道學長不是快要結婚了嗎?”
她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話一出口,卻句句都帶着火藥味,寧挽霁試圖将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以免讓季時景誤會。
剛才說話的時候沒仔細想,現在冷靜下來思考,才反應過來了一件事情,就是,她方才說的話怎麽聽怎麽像欲擒故縱,亦或是對他念念不忘的前任在陰陽怪氣,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她的內心就變得複雜起來。
好像是有點亂七八糟的。
而且季時景的話也有些奇怪,想必是他不太滿意自己過多的問詢關于他的私事,思及此處,寧挽霁自己也覺得有些逾矩。
她低着頭,努力忽視掉自己心口處隐約的不适,接着道:“今天我是清醒的,學長,抱歉,上一次給你添麻煩了。”
她并不是不喜歡他,也不想他和別人結婚,但這件事情,又不是她一句話就能夠改變的,既然不能夠改變,那就學着去接受。
季時景的領帶微微松開,他有片刻的疲憊。男人喉結滾動,黑眸深邃,平靜地凝望着她,接着低聲道:“你特意遞名片過來,今天只為了說這些。”
男人指尖微頓,身上凜冽的雪松氣息讓寧挽霁一時間有些恍惚,他剛才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對比他們剛進來時那句,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大抵也察覺到了她在疏遠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和他猜得沒什麽差別,寧挽霁果然不記得她喝醉酒那天到底說了什麽,亦或是她記得,但是不願意承認,他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像是被什麽東西束縛壓抑着,無法解脫出來。
讀書的時候,寧挽霁很少會見到季時景發脾氣,她纏着他那個時候,他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只不過是訓斥她一句讓她放手,像是剛才那種程度,其實一開始寧挽霁是有點怕的,因為她看得出來季時景情緒不太好,可他還是放開了她。
“你為什麽那麽關心我娶誰?只是普通校友的話,你不覺得你的關心有點太過了嗎?”
男人眉眼淡漠,說話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出什麽情緒。
寧挽霁的心跳跳得比方才要快,但她盡量讓自己平複下來,她抿着唇,極力把心頭泛起的酸意吞了回去,而後擡起眸,不服輸的望向他,接着開口道:“學長,我關心一個尊敬的前輩,有錯嗎?”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眶裏,隐隐約約有淚光在閃現,等到她注意到的時候,只能狼狽的甩開季時景的手,踉跄的站在原地,別開眼,讓自己的身形勉強穩定住。
寧挽霁本來不想讓自己這麽狼狽,但是剛才的強作鎮定已經消耗了太多精力,好在淚水沒有溢出眼眶。
她不想被季時景發現她的确還對他念念不忘,這是她并不想看到的情況。
面前的男人松開她的手腕,扯了扯領口的領帶,黑眸深邃,語氣意味不明,他低聲道:“你尊敬的前輩嗎?”
他微微勾唇,接着道:“如果只是關心你尊敬的前輩,你會每個人都問他們結婚的事情嗎?”
季時景這句話裏面的暗示成分很明顯,大概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寧挽霁也知道,對于普通關系的人而言,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詢起他的婚事。
更何況,季時景說的沒錯,換做是其他人,她大概也不會這麽關心。
寧挽霁有片刻的恍惚,繼而聽他接着淡聲道:“我欺負你了?”
他說話的音質很好聽,很輕很淡,像是從雲霧中傳來,寧挽霁一向清楚他的聲音很好聽,以前她就喜歡聽他說話,但現在,聽他的聲音變成了一種折磨,因為她需要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抓握住指尖,搖搖頭,因為季時景的确也不算欺負她,但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問自己,錯愕中,她擡起頭,瞥見男人冷白的下颌。
季時景胡子刮得很幹淨,隐隐約約泛着淡淡的青色,男人領帶松開,潔白的鎖骨在她面前展露出來,他身上似乎還帶着一點冷意,那句話的語氣說不清楚是生氣還是無奈。
“你眼睛紅了。”
季時景聲音很淡,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句事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拿她怎麽樣,但她看起來卻很委屈。
他的感知力敏銳,一向只有他願不願意去想,而沒有他不會察覺到的東西,面前的人在強作鎮定,季時景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覺得委屈。
被季時景這樣一問,寧挽霁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眼眶裏好像有些濕潤,好在沒有在季時景面前哭出來,不然看起來未免有些太過不争氣。
“風太大,迷了沙子,自然會紅。”
寧挽霁抿着唇解釋道:“這是很正常也很自然的生理現象。”
她解釋的很認真,但屋子裏沒開窗,也沒有風沙進來,所以不會存在風太大迷了眼睛的情況,說完這句話,寧挽霁自己都覺得有點說不清楚,但是季時景沒有繼續追問,只是遞給了她一張紙巾。
男人的身材高而瘦,靜默在那裏也很好看,他白皙如玉的指節将紙巾遞到她手裏,聲音沒什麽溫度:“擦擦吧。”
好像總是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占上風的人每一次都不會是她,還好季時景足夠給她面子,沒有揭發她的小九九。
“你這次來找我,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季時景雙手交疊,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前,給她帶來了很強的壓迫感。
他很快把話題調轉回來,沒再在方才的問題上過多糾纏,既然她不願說,他也不會強迫她回答他。
寧挽霁就知道什麽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想了想,開口道:“學長,我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約到你的采訪的。”
“……”
季時景垂眸,似乎在思考什麽,他什麽也沒說,半晌,才輕擡眼皮,淡聲道:“你是以什麽身份來約我的采訪的?”
“《財經風雲》的記者嗎?”
他轉過身,拉開與寧挽霁的距離,接着道:“寧小姐,我從不接受任何媒體記者的采訪邀請,這件事,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季玄策身體情況每況愈下,季時景結束完手頭的工作已經是晚上六點鐘,王書越從外面敲門進來,看到季時景疲憊的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拿起一件駝色風衣道:“現在幾點了?”
“回季總,已經六點了,您今天還打算去醫院看老爺子嗎?”
屋子裏很暗,季時景一直在電腦前工作,沒開燈,四月底的天氣,天還沒完全變長,六點多天已經快徹底的黑了下來。
季時景示意王書越把燈打開,用手拿過策劃案草草的又翻看了一遍,手指輕輕敲擊桌面道:“還去。”
王書越欲言又止。
大概是半晌沒聽到回音,季時景把策劃案放在桌子上,輕聲道:“怎麽了?不說話?”
“倒也不是什麽。就是,季總,您之所以不和程小姐聯姻,是不是因為今天那位寧小姐?您對她好像很特別。”
這句話說得很委婉,但是話一出口,王書越也覺得自己逾矩,算是超出他的工作範圍,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幾乎是同時,王書越便反應過來,接着道:“抱歉季總,您罰我吧,我問了不該我問的事情。”
季時景不是個愛發脾氣的老板,他只是輕輕擡眸,坐在座位上輕輕掃了一眼王書越道:“不全是因為她。”
他沒提罰不罰他的問題,聲音極淺極淡,沒有溫度,聽不出情緒來,但是卻是對他前一句話的回應,王書越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季時景這是隐晦的在回應說,不完全是因為寧挽霁,但的的确确有因為她的原因。
王書越跟了季時景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他一向都很敬佩,知道季時景年輕且能力突出,這位在商界上的手段,他是見過的,一向不會把情緒放到面上來,更不會因為什麽人表現出過多的情緒波動,太過理智,似乎和情愛這種東西不會沾邊,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季時景因為異性有情緒波動。
把寧挽霁送走之後,回辦公室給季時景送材料的時候,王書越能感覺到明顯的低氣壓,但身為總裁特助,不該他過問的事情,他很清楚,他不會随意過問。
這些天為了照顧季家老爺子,季時景幾乎每天都要在公司和醫院兩邊跑,前一段時間沒日沒夜的加班,也只是為了給季玄策做陪護,雖然季時景平素沒什麽情緒,但今天發布會的時候,王書越是能感覺得到,在看向寧挽霁的時候,季時景的身體有輕微的放松。
季時景平時是個不愛管八卦的主,別人傳他和誰都無所謂,卻只有那天和寧挽霁的事情,是他親自打電話給王書越,要他去處理的。
即便這兩個人沒有什麽關系,那這位寧小姐,也一定對他很特別。
王書越頓了頓,接着道:“您要不要先吃口飯再去見老爺子?這個時間還來得及用晚餐。”
“不吃了。”季時景起了身,不是正式場合,他大部分時候會換回便裝,這身駝色的風衣襯托得他更加的肩寬腿長,男人身材比例過分的優越,慢條斯理的将扣子扣上,望向窗外,低聲道:“書越,有件事我想問你。”
“如果有一個人之前和你說過,她喜歡你,而後又不停地疏遠你,想拉開和你之間的距離,到底是為什麽?”
他語氣很淡,王書越揣摩不清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但直覺告訴他,大概與那位小姐有關系。
“這件事情很難回答。”王書越開口道:“但女孩子的心思都很難琢磨,依我看,或許她有她自己的原因,您可以多和她接觸看看。”
“……”
季時景在商界上,經常會揣摩對手的想法,一般都很通透,但他卻很難揣摩寧挽霁的心思到底是什麽。
他摸不透她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情緒,和他說過喜歡他的人其實不算少,但沒有一個會像她這樣,讓他難以捉摸。
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他和寧挽霁失去聯系,本以為兩個人不會再有任何聯系,意外的重逢,讓他無法說清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情。
他在國外這些年,一向潔身自好,感情于他,素來都是可有可無,他高中的那位學弟,和他同為京圈少爺的公子哥江致知曾經說過,覺得他是會一絲不茍的按照別人期待的步驟完成人生規劃的人,他對這件事不置可否。
兩個人性格不一樣,卻也有交集,季時景不能否認江致知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與寧挽霁再次重逢,他或許和誰結婚都無所謂,只要合适就可以。
他不知道寧挽霁十五歲是不是只是一時興起,喜歡跟着他,纏着他,他想很多事情大概都要放到兩個人足夠成熟才能去談。
況且他們兩個人都該有彼此最合适的人生規劃,她問他為什麽去斯坦福的時候,他只是和她平靜的講道理,告訴她這是他最合适的選擇,如果是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最後的最後,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祝他前途順遂,一帆風順。
而後就是那一天的重逢。
季時景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可在和容琛吃飯時,偶然瞥見寧挽霁在那裏和別人相親,被為難的瞬間,他還是沒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選擇為她解圍。
明明知道她那天夜裏打電話只是單純的打錯,不想和他扯上關系,可他還是去了。
季時景知道在她喝醉的時候該和她保持距離,可在寧挽霁親上去的那一瞬間,卻還是選擇了縱容。
就連他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王書越看到季時景垂眸,似乎在思考什麽,他也不敢揣測老板到底在想什麽。
到底是不是喜歡,他也不敢說,但毫無疑問,寧挽霁在季時景的心裏一定是特別的。
男人沒說什麽,手中拿着鑰匙,推開門的一瞬間,他頓住腳步,聲音低沉道:“書越,陪我走一段吧,和我一起去停車場。”
王書越能看出來季時景的疲憊,這些天來公司的事情和家裏的事情,已經将他壓垮,就算是鐵打的人都撐不住,再加上和那位小姐似乎鬧了不愉快,季時景的心情有多糟糕,可想而知。
電梯裏空間逼仄,安靜而又靜谧,季時景側靠在電梯的牆壁上,聽王書越接着道:“季總。您今天為什麽沒答應寧小姐的要求?”
他接了那張名片的時候,本想和以前的其他名片一樣,随便的放在季時景的抽屜裏就行了。但在他準備放進去的那一瞬間,季時景微微擡眸,示意他把名片遞給自己,王書越那個時候以為是要答應采訪,卻沒想到季時景沒有松口。
季時景揉了揉發皺的眉心,走出電梯。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他也覺得和自己平日裏不大相同。
如果當時寧挽霁回應他的話,是用她自己的身份而不是《財經風雲》記者這個身份,想必他會松口,可她沒有。
讀書那會兒,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的時候,小姑娘沖他笑得很開心,和他自我介紹道:“我叫寧挽霁,霁呢,是雲銷雨霁,彩徹區明的霁。”
見他沒理她,她又接着道:“挽霁的意思,應該是我和學長很有緣分,大概是我們天生一對吧。你和我的名字很般配呢,霁和季是同一個讀音。”
想到這,季時景竟然覺得,恍若隔世,他不知道她是否是真的喜歡自己,卻也無法忘掉她,她大抵催婚也被催得很煩,應該也需要找個人應付結婚。
在黑色的邁巴赫即将開走之前,季時景阖眸思索了一下,搖下車窗,叫住了離開的王書越。
男人眉眼清冷,聲音低沉而冷淡。
“書越,幫我找律師拟一份協議婚姻的合同。詳情我之後郵箱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