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往而深
蕊心也不管什麽“食不言,寝不語”了,一邊品着美味,一邊對崔嬷嬷道:“咱們的莊子離京城近,野菜送到京裏,還是新鮮的,不如就在繁華熱鬧之處開個田園風味的飯館,保管生意興隆!”
崔嬷嬷道:“莊子上四季野菜倒是不缺,就連冬天也少不了山菌,蘑菇,野山藥這些,可是京城的貴人什麽沒吃過見過的,這些鄉野之物,怎麽能入了他們的眼?”
蕊心篤定道:“嬷嬷相信我,若開這樣一家飯館,一定門庭若市!”倒不是她多有生意頭腦,只是孟冰前世沒少光顧鬧市區的野味飯店,屢屢被老板的新奇創意所打動。
這頓飯蕊心吃了個肚兒圓,擡頭看看天色尚早,就不想這麽快回去,可總賴在崔嬷嬷家也不好意思,青鸾察顏觀色,笑道:“姑娘今兒胃口好,不如在莊子上溜達溜達,免得停住食。”
崔嬷嬷也知她年輕姑娘,哪有不愛玩的?只是見蕊心身邊就這樣幾個人,又怕出個閃失,想了想,說:“莊子上雖然太平,只是到底是姑娘家,不如就在這房前屋後轉轉得了。”
蕊心郁悶,在房前屋後轉,她成巡邏的保安了!
青鸾看見蕊心有些悵然,就回到車上,笑嘻嘻地拿出一樣東西來,對崔嬷嬷道:“有了這個,嬷嬷還不放心麽?”
崔嬷嬷一瞧,點着青鸾的額頭笑道:“你這小蹄子,原是一早就打算着帶你們姑娘外頭逛呢!”
蕊心看過去,不由驚喜,原來青鸾拿出來的是一套男子衣衫!她歡喜地跳過去,問道:“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
青鸾笑道:“跟寶硯姐姐要的,都是二爺舊日的衣衫,如今小了穿不着了,想必正合姑娘的身材!”
合不合身材的,有什麽要緊,又不要出去走秀!青鸾太可愛了,真是個全能型丫鬟!
崔嬷嬷就說道:“從這裏再往北就是浣花莊了,是長寧侯府的地方,看管得極嚴,五雲溪就從莊子裏穿過,沿着溪水種了好些高高大大的樹,如今花還沒全謝呢,姑娘不如到那裏走走,只是要早去早回。”
蕊心一聽,立時就帶着青鸾幾個登車,崔嬷嬷又囑咐了幾句“小心”,便目送蕊心一行去了。
五雲溪畔果然好風光,茂密的楊柳梧桐,遮天蔽日,雖是正午,卻一絲暑熱也無,只有絲絲涼意沁入心田。
蕊心開始還打着扇子,後來那扇子漸漸地就被用來捕蝴蝶了,然而溪邊多亂石,青鸾又怕蕊心跑快了扭了腳,一路勸阻,結果跑了一身汗,卻沒有一只蝴蝶樂意陪三姑娘玩。
蕊心也累了,扶着一顆粗壯的大樹喘氣,微風吹過,幾片殘花落到扇面上,蕊心才發覺原來她扶着的是一棵辛夷花樹,淺粉的花瓣落下,與扇面上的辛夷花相映交融,只是扇面上繪的花朵正葳蕤繁盛,落下來的花瓣卻是幹枯憔悴。
Advertisement
她忽然想起原先背過的幾句詩: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心境交纏,不知不覺就低吟起來,蕊心想起了那些冬日早起,趕到教室上自習的清晨,想起了大學的圖書館裏寂靜清涼的午後,想起散發着燒烤和紮啤氣味的夜晚,那時孟冰和她的鳳凰男友在洶湧的人流中消磨着一個又一個的晨昏。
她突然感覺到一陣無邊的寂寞,直刺入了她的心底……
青鸾雖然聽不懂,也看出蕊心臉上的恹恹,笑道:“姑娘怎麽了?今兒這事辦得這樣順利,難道姑娘還有什麽不遂心的事麽?”
蕊心微笑了一下,懶洋洋道:“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日子算是遂心還是不遂心,好像是該遂心的,有時卻又覺得不遂心,可是覺得不遂心的時候,仿佛又是我不知足!”
青鸾笑道寬慰她道:“姑娘在這裏說遂心不遂心的話,卻不知外頭有多少人羨慕姑娘呢!侯爺和侯夫人都把您當眼珠子似的疼着,姑娘衣食無憂,不過是将來找一個如意的姑爺,嫁到夫家做少奶奶去罷了!”
蕊心啐了她一口,罵道:“小蹄子越發地沒句正經話了,看我不回去告訴母親去!”
她低頭看見清澈的溪水,照出曼妙的影子,卻忽地倒退了兩步,陡然變色,不知什麽時候,溪水那一頭緩緩走來一個男子,越走越近。
她雖然穿着男裝,也不過是騙騙路人甲的,真遇上了人,一開口說話,就全露餡了!蕊心想一想,倒也并不怎麽驚慌,浣花莊是長寧侯府的莊子,誰敢惹她?只是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跟陌生男子照面,她沖青鸾使了個眼色,青鸾也看見有人走過來了,兩人遂一起往駐車的地方走。
不料那人疾走幾步,竟站在了蕊心面前,打量她一眼,笑道:“原來真是位……”一語未了,只搖頭笑笑,既而淺躬施禮。
蕊心臉一紅,下意識地去摸一摸還留着耳環痕的耳垂,心想方才與青鸾說的話一定都叫他給聽了去了,還假作溫良的賠禮,真真可惡!心中惱恨,若不是這次出門有些隐秘之事要做,她其實很想召集浣花莊的佃戶們,把這個活像登徒子的家夥揍一頓。
蕊心不欲多沾是非,瞪了那人一眼,扶着青鸾地手匆匆走開了。
沈雲飛望着消失在芳林深處的倩影,問身邊的小厮半夏,“她是誰?”
半夏撓了撓頭,困惑道:“看起來像個年輕姑娘,我不認得!”
半夏的頭上立時吃了一記栗鑿,雲飛斥道:“廢話,我還不知道她是個年輕姑娘!”方才青鸾玩笑間說的“找姑爺”的話,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半夏一向是雲飛身邊第一得力的小厮,見主子失望,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日,忽然靈光一閃,笑道:“奴才想起來了,方才咱們過來的那片坡子上停着一輛大車,烙的是長寧侯府的标記——對了,這片浣花莊,不就是長寧侯府的莊子!”
雲飛眼睛一亮,朗笑道:“傻小子,真有你的!”又自言自語道,“那就是子晟兄的姐妹了!”
半夏想了想,又道:“我去看看那車子走了沒有,若是走了,那位姑娘定是長寧侯府的無疑,大爺先在這裏……”
半夏“等等”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拔腳就走,因為沈雲飛已經先他一步,朝山坡子上奔過去了。
沈雲飛還未下馬,一個站在角門外多時的小厮就迎了上來,抱住雲飛的腿,笑道:“大爺可回來了,太夫人在壽安堂等您好一會子了!”
雲飛聽了,扔下馬鞭子,拔腳就往壽安堂跑去,掀開金絲藤黑漆竹簾,只見太夫人正坐在紫檀束腰卷珠足的西洋扶手椅上,手裏握着一串伽楠念珠誦經。
聽見腳步聲,太夫人将念珠和磬槌一放,慈藹地打量一眼雲飛,笑道:“換了衣裳再來!”
這位太夫人,是太祖皇帝的孫女,晉親王的女兒——壽昌郡主,恪郡王和英郡王,還得叫她一聲堂祖姑母。
她由太祖皇帝賜婚,嫁入宣城侯府沈家,不參與朝政,不摻和奪嫡,過了幾十年平安富貴的日子,沈雲飛是她的嫡長孫,也是她最看重的孫子。
壽昌郡主出了一會神的工夫,沈雲飛已經回來了,方才的湖藍起花八團排穗交領長袍,烏緞粉底朝靴,已經換成了蓮青色深淺二色金撒花衫,香色暗紋撒腳褲,厚底蟒緞靴。
壽昌郡主見孫兒一身深色衣裳,更顯得面龐如雪,英姿勃發,不由一陣喜歡。笑道:“果然習練劍術使人長精神,大哥兒越發英武了!”
這時壽昌郡主已經挪到了花梨寬榻上,雲飛坐在祖母身旁,挽着祖母胳膊,撒嬌道:“這都是祖母教得好,從小給孫兒聘了好塾師,又聘了好的講武師傅,孫兒才能如此文武雙全啊!”
壽昌郡主心裏樂開了花,笑道:“我看你在外頭也是個穩重的,只一到了我跟前,就沒個正經了!”
雲飛笑道:“難道祖母要孫兒在您面前正襟危坐,扮個道學先生的模樣?”
壽昌郡主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時丫鬟來倒茶,又端了兩色點心,雲飛撿了一只炸的面果子,做成辛夷花的形狀,笑道:“今兒這面果子做得倒比平日精致,雲姜用剪子也鉸不出這樣精致的花樣來。”咬了一口,果然酥脆可口,味道更勝。
壽昌郡主挑眉道:“跟平日做的都一樣,只是往日我勸你吃,你都不肯嘗一嘗!”雲飛一向不喜甜食,素日壽昌郡主這裏做了點心,他不過只揀些鹹的吃罷了。
壽昌郡主看雲飛今日眉眼含笑,滿面j□j,知他心情不錯,便與他商量正事,“這裏有一件正經事,要同你商量,周皇後的柔福公主,準備招驸馬了!”
雲飛一愣,不複方才的誕笑,正色道:“柔福公主才十三歲,皇後就這樣給她急着招驸馬了?”
皇家的公主一向嫁得晚,這幾乎成了一個定例。一是皇家公主擇夫,總是慎之又慎,千挑萬選了之後,才會訂下來,二是凡是心疼女兒的家裏,誰舍得将女兒早早得嫁出去,為人媳婦?雖然公主成親之後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但是哪如在皇宮裏來得自在!再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就是年歲大些,也不用擔心挑不着好的夫婿。
柔福公主是小周後唯一的女兒,公主之中的第一人,十三歲就開始擇婿,的确是早了一點。
壽昌郡主道:“這就不知道了,但是這位柔福公主,我見過幾次,性子還算柔順,倒是個好的。”
雲飛不覺皺眉,“如今皇上尚未立太子,奪嫡之争還未有結果,小周後與蔣貴妃又相争不下,哪家尚了柔福公主,不是就要摻合到奪嫡的是非裏去了!”
壽昌郡主眼裏滿滿地自信,笑道:“你放心,蔣貴妃和康親王母子,一定贏不了!”
“哦?”雲飛訝異,他這位老祖母一向謹言慎行,奪嫡這樣的大事,她如何敢就此斷言康親王必敗。
壽昌郡主看着長孫停在半空的手,笑道:“你祖母這幾十年不是白活的,宮裏多少血雨腥風,光聞味兒也能長見識,蔣貴妃那個人,精明有餘,智慧不足,是個胸無大計的,康親王跟着這樣的母妃長大,也出息不到哪裏去!況且先皇後的嫡子還活得好好得呢!蔣貴妃不過是憑着聖寵和諸首輔的支持罷了,況且柔福公主是嫡出,日後誰做皇帝,也不會有人敢為難她。”
雲飛沉聲道:“這是母親的主意吧!”
壽昌郡主愛憐地看了雲飛一眼,知道這孩子又因為他那個糊塗母親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