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湘夫人
蕊心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孤獨和恐懼,想着萬一不幸被擄去做了壓寨夫人,最好是個林沖那樣的年輕點兒的好漢,不行,林漢太沒用,關鍵時刻連老婆都保護不了,可是李逵太醜,宋江太懦,對,還是武松那樣的比較好,但願不要大男子主義,總懷疑老婆紅杏出牆……蕊心有點風中淩亂了,好像那日在禦花園裏,樂安公主逼她跪下,忽然,沈雲飛來了……
蕊心一陣心酸,眼眶裏止不住噙了兩粒淚珠。
忽然帳子撩開,清冷的山風鑽了進來,她腰間一緊,就被一個人橫着抱了出去。
深秋的山澗寒意透骨,凜冽的風在耳邊呼呼刮過,蕊心來不及為人生絕望,忽然,風停了,她被穩穩地放在地上。
像夢一樣,直到聽見面前有人在急促地喘息,聞到濕漉漉的空氣中混雜的男子氣息,蕊心才确定,這是真正的現實,她被什麽人救到了山洞裏。
她揉揉眼睛,就着清泠的月光打量這人的輪廓,覺得很是面熟,那人大約感覺到蕊心在打量他,就笑道:“怎麽?認不出來了!”
原來是他!
蕊心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是随皇上先行去了行宮嗎?怎麽又……又回來了?”
沈雲飛笑道:“想去行宮的人那麽多,少我一個,皇上也不會在意的!況且我若去了行宮,誰來救你?難道便宜那幫山賊娶你作壓寨夫人?”
他笑聲朗朗,蕊心卻不大高興,雖然她剛才正在糾結給什麽樣的山大王做壓寨夫人會顯得不那麽悲慘,可是被沈雲飛拿來開玩笑,她還是不高興。
她在急速地轉動心思,想着說些什麽話也叫沈雲飛不高興,于是福至心靈地來了一句,“你好像應該去救我二姐呀,要是她被人抓去做了壓寨夫人,你的未婚妻可就沒了,怎麽說你們也是換過庚貼的!”
蕊心還在遺憾月色太昏暗,不能讓她看清沈雲飛的失落表情,一瞬間,她已經嫌月光太亮了——沈雲飛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蕊心大腦一片空白,心想,完了,她忘了這個地方只有他們一對孤男寡女,沈雲飛想怎麽非禮她都沒人知道。
沈雲飛咬緊牙關,才發乎情止乎禮地伏在少女圓潤的肩頭,大口喘着粗氣。
他喘息甫歇,低沉道:“對不起,我……只是……蕊心,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從一開始,就只想娶你……以後也不會變……”
“可是……”蕊心顫顫道。
“你是說我跟二姑娘換庚貼的事,哼——這算什麽!”雲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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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個……”蕊心道。
“你是說你跟宋珩換庚貼的事?”這時雲飛的臉離她很近,棱角分明的唇角含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蕊心驚詫道:“你怎麽知道?”
雲飛唇角的笑意不減,幽深的眸子卻含着綿綿不盡的情意,“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與她有關的任何事,你都會知道。”雲飛道,“你放心,宋珩他不可能娶到你,因為……我在這裏。”
蕊心心跳有點過速,胸中血氣翻湧,迎上冷風,激得她一陣咳嗽。
“怎麽?病還沒好嗎?那些馬鞭草不管用?”雲飛問道。
蕊心訝然道:“你怎麽知道我用了馬鞭草?”
雲飛挑眉笑道:“因為是我采的。幾年前我到這兒來,也跟你一樣水土不服,那時山裏的郎中也是給我開得宋珩的方子,苦得很,我就知道你喝不了那麽苦的藥。那個郎中告訴我,用馬鞭草煎水,口頭會好些,只是湘水兩岸的馬鞭草都生在懸崖峭壁之上,極難采摘——我費了兩日的工夫,才采了一些,給宋珩拿過去,只不叫他告訴你是我采的?”
蕊心笑了,戲谑道:“你應該讓我知道的,這樣才能顯得你比宋珩有能耐啊!”
雲飛搖搖頭,笑道:“你不喜歡欠人情分,更何況,我做這些,為的是我的心,而不是為了叫你欠我人情!”
蕊心沖他笑笑,這個人,看起來很聰明,這件事做的卻透着傻氣。
這時交戰之聲漸弱,聽起來賊人已經被侍衛殺退了,雲飛道:“我把你送回去,你只咬定你躲在山谷裏才沒被發現,別提遇到我的事!”
蕊心想,傻子才會提呢!讓人知道了,明天就會爆出特大花邊緋聞!
二人才要走,雲飛忽然攥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蕊心咬唇道:“我可不是什麽湘夫人。”
雲飛低低道:“在我心裏……你是……”
踏出山洞之前,蕊心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雲飛:“這裏的山賊怎麽這樣大膽?連宮眷都敢襲擊?”
雲飛眼波一沉,旋即笑道:“皇帝會查的,咱們且別管!”
一直走到臨華行宮,蕊心都沒有從那一夜的沉醉與迷蒙中清醒過來,臨華行宮坐落在人間天堂的江南,景致清雅宜人,殿宇五色華光,熠熠生輝,楊氏與謝家姐妹不顧舟車勞頓,随嫔妃們出門觀景,只有蕊心借口生病需要靜養,鎮日把自己鎖在屋裏,不勝煩躁。
然而不出兩天,行宮裏就出事了。
蕊心一到目的地,就一頭紮進了朝廷給安排的莊院裏,悶着不出去,楊氏說她越躺越懶,需要出去活動活動,曬曬太陽,況且今日皇帝領着宗親們狩獵去了,嫔妃們閑來無事,相約去清寧殿喝茶聊天。
蕊心想想來了幾天了,一直縮在莊院裏,還沒入宮跟嫔妃們請個安,是有點不太合适,就乖乖地揀了一件淺綠色乳雲紗的撒花褙子,跟着楊氏去了。
清寧殿裏莺莺燕燕地早就坐了一屋子,除了皇帝欽點随駕的嫔妃,還有幾位皇親诰命,楊氏帶着謝家的幾個心,請清寧殿外的太監通傳了,聽到皇貴妃叫請,才領着她們進去請安。
清寧殿是臨華宮的一處臨水的宮殿,大殿外頭栽着一圈又高又密地梧桐,畫檐被濃綠的葉子團團圍住,兼之屋高牆厚,故而冬暖夏涼,時值深秋,這裏卻沒有院子裏的瑟瑟寒意,殿裏的大案小幾上的花瓶裏養着新從外頭折來的木樨金桂,溫暖的空氣中彌漫着一絲甜香。
磕過頭,皇貴妃賜了坐,蕊心的眼神在殿裏默默劃拉一圈,發現嘉賓陣容跟新年時披香殿的陣容差不多,不過各人身上厚厚的紫貂灰鼠天馬皮,都換成了輕綢軟緞織錦羅。
氣色最好的當屬禧貴嫔,她的皇五子剛剛才娶了親,皇帝已經決定,年前就晉她的位份,禧貴嫔終于可以跟韓昭儀一樣成為九嫔之一了,不過話說回來,韓昭儀這個昭儀也不會做得很久了,皇七子已經定了親事,等他成了親,韓昭儀一個妃位是跑不掉的,想到這裏,禧貴嫔開始憤憤不平,她這一輩子都是一直在追趕,總是……呃,被超越。
蔣貴妃也神清氣爽,歲月仿佛特別偏愛她這個美人,她年過四十,望之不過如三十許人,妍嫔雖說年輕最近又複了寵,到底也沒能搶去她的風頭。
相比之下,賢妃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蕊心已經聽明心說過很多次了,作為處在奪嫡漩渦中的一對皇家婆媳,賢妃和明心的一憂俱憂,一喜俱喜真是普通婆媳永遠不可能達到的境界。
沒什麽變化還得算皇貴妃,一副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悠然态度,蕊心又将眼神一路移過去,移向禧貴嫔的下首……頓時冷汗發背,禧貴嫔旁邊坐着一位美貌女子,與蕊心的年紀不相上下,穿着一件煙紫織金的芍藥宮裝,梳着溜光水滑的飛仙髻,鬓邊簪着一支素銀米珠流蘇步搖,又沿着髻子埋了一圈珍珠,她神情散淡,眉宇間顧盼生姿——可是那悠遠的意态……蕊心覺得像是在夢境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她忽然想起新年入宮時,蔣貴妃曾經說過妍嫔的模樣與她相像,不過客觀地說,盡管蕊心也算個美女,不過比起妍嫔來,就略遜一籌了。妍嫔除了外形清麗,還從骨子裏透出來一股妩媚,這種女人看了會斥之為妖嬈的東西,男人看了絕對會骨頭發酥。
這就是宋珩心心念念的表妹。
蔣貴妃笑道:“謝家的幾位小姐,咱們早就認得了,可惜那時妍妹妹正在養病,沒得見上一面。”
禧貴嫔笑道:“可不是嘛!那時妹妹才小産了,還不能出門!”拖腔拿調的,語氣中充滿了幸災樂禍。
嫔妃對禧貴嫔奚落妍嫔早已見怪不怪了,謝家的幾位姑娘卻還沒有見識過禧貴嫔這樣當面揭人傷疤的,都擡起頭來看着妍嫔,誰知妍嫔微微一笑,好像根本沒聽出禧貴嫔的嘲諷意味,笑道:“可不是麽?說起來還多虧了貴嫔姐姐送來的紫參,妹妹日日熬湯吃了,覺得身子恢複地特別快。”
韓昭儀輕輕用碗蓋撇着水面上的茶葉,笑道:“那是妹妹年輕,若是像我跟禧貴嫔這樣的年紀,只怕一場風寒還得鬧騰一陣呢!”
禧貴嫔臉一黑,韓昭儀貌不出衆,且從來也不是以美色取悅皇帝的,所以不在乎自嘲為“老”,她就不一樣了,她出身宮女,能有今天的位份榮耀完全是憑着臉蛋漂亮肚子争氣,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個“老”字。
蔣貴妃笑道:“禧貴嫔妹妹生得嬌豔,又駐顏有術,兒子都娶媳婦了,還是貌美如昨。”
一句話說得禧貴嫔又高興起來,笑道:“貴妃娘娘過獎了,嫔妾哪裏敢當?不過嫔妾重視食補倒是真的,前些日子嫔妾給皇上做過一回芝香南瓜羹,皇上也誇我做得香甜呢!”
皇貴妃笑道:“禧貴嫔這麽一說,本宮倒真有點餓了,不知你小廚房的竈上還有什麽好吃的沒有,也拿來叫咱們沾沾光兒!”
禧貴嫔難得有這麽個在人前顯擺的機會,大喜道:“花枝,去咱們的小廚房,盛一些芝香南瓜羹來,給各位娘娘小主和诰命小姐送來。”
花枝領命去了,不一會,帶着兩個小太監,拎着兩只五彩戗金的大食盒,走了進來,花枝親自動手,從皇貴妃起,親自把羹端到每個人手上。
蕊心拿到羹碗之後嘗了一口,不知是因為她幾天沒吃東西,還是禧貴嫔煮粥的手藝名不虛傳,這南瓜羹甜而不膩,味道清淡爽口,蕊心一碗喝光了,還覺得意猶未盡,卻又不好意思再要,正在她砸巴着小嘴再次打量嫔妃的時候,只見妍嫔秀眉微擰,臉色蒼白,一只手撫在胸口上,皇貴妃關切道:“妍嫔,你怎麽啦?”
作者有話要說:①語出《湘夫人》在水中的綠洲采來杜若, 要把它送給遠方的戀人。歡樂的時光難以輕易得到, 姑且歡樂自在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