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瑩心

瑩心在樹上挂了大半日,力氣漸漸地盡了,聽英親王要放她下來,頓時支撐不住了,小小的身子往下一滑,倏然墜落。

思淳聽到樹枝響動,迅速回頭去接瑩心,瑩心已經九歲,說輕也不輕了,加上墜落時力量本來就大,思淳又沒準備,英親王接住她之後,在山間滾了幾遭,思淳才抓住一塊突起的石頭阻住下滑之勢。

蕊心跑過去看,瑩心毫發無傷,思淳的手上卻被石頭尖利的棱角劃了一道大口子,淋漓地流着鮮血。

蕊心“呀”的一聲,偏偏丫頭嬷嬷此時都到別處找人去了,她杵在思淳的面前,進退兩難。幸虧瑩心及時地為她解了圍,小姑娘捧起思淳的手,呼呼地吹着氣,一邊問思淳:“還疼嗎?我摔倒的時候,我娘給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思淳笑了,露出皓齒如玉,道:“不疼了,哥哥是大人了,不怕疼!”

瑩心仰頭看了看他,抽出一條白絲絹子,替思淳紮好,思淳腦門上全是汗,穿着五爪金龍四團的親王服制,皇族服制為顯示天家氣派,都做得繁複而厚重的,即使夏季用的衣料是江寧織造的薄綢,蕊心見他穿着這套沉重的行頭,幾乎喘不過氣來似的,不像是來別院休閑的,就問道:“王爺,您怎麽會在這兒!”

思淳散淡的笑道:“我去京畿去巡查夏種,路過這裏,就想來五雲溪轉轉。沒想到竟見到……見到沈夫人。”他看見蕊心已經梳了婦人頭,青絲绾起的飛月髻上簪着一枝赤金雙蝶流花嵌珠步搖,在陽光下閃閃奪目,怎麽也沒叫出“三妹”來。

思淳來五雲溪做什麽?也不帶着谷雨,蕊心極力打斷自己的神展開,這才想起來行禮,道:“今日之事多謝王爺……”沒等蕊心說完,兩三個小丫頭已經尋過來了,思淳笑道:“不必客氣,在下公務在身,不宜久留,先告辭了。”蕊心和瑩心福身恭送,思淳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笑道:“你家這位妹妹,眼睛生得很好看!”

瑩心得了誇獎,仰起臉笑咪咪地看着蕊心,蕊心點了點瑩心的腦門兒,嗔道:“以後不許貪玩兒。”到底不好責備她,就帶着她回去了。

蕊心回去把事說與明心,明心道:“改日我自會遣人登門謝他——九弟是個厚道人,只運道不好!”

蕊心道:“皇上沒說要再給他娶一位嫡妃?”

“怎麽沒說過?”明心撫着隆起的肚子,道,“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趕緊娶一位嫡妃,多生些嫡出的兒女才好,可他卻總說不急。”

瑩心貪玩的代價就是整個下午都被關在屋子裏,不許出門。蕊心陪着明心用了膳,又說了會兒話,明心午歇去了,蕊心就帶着青鸾出門溜達。

山坡子上長了些野生的草黴,一顆顆如紅寶閃爍,蕊心準備摘些回去,作成玲珑草黴,将糖熬稀了淋在草黴上,鮮紅的果實如凝在水晶裏一般,雲飛一定會喜歡。

正在往前走,就見一輛黑油平頂大車緩緩而來,蕊心只覺得那車子眼熟,直到走近了才看清車子轅上刻着的宣城侯府的标記。

車馬徐徐停下,沈雲飛輕快地從車上跳下來,穿着她才給她做的青色繭綢的夏衣,衣袂飄飄,蕊心想不到他會追到這兒來,跑過去給他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子,撒嬌道:“夫君,這麽熱的天兒,你怎麽到這兒來了?衙門裏沒有公事了麽?”

雲飛笑道:“你夫君每天都循規蹈矩,今天就不能懶散一天哪!”

孟冰是到了這裏才知道,其實在古代當公務員,比現代輕松多了,沒有指紋機也不需要打卡,只要差事辦完,領導一溜,底下人也就可以溜了。只有像沈雲飛這樣上進的青年才會經常加班。

蕊心笑道:“能,當然能了。”

反正左右無人,青鸾早識趣地退到一邊去,以免成為一顆熠熠閃爍的電燈泡,雲飛吻吻蕊心的額頭,壞笑道:“這也不能怪我,你走了,我晚上孤枕難眠啊!”

蕊心笑道:“你來了太好了,正好可以陪我晚上出來捉螢火蟲。”說着,也回吻了一下雲飛。

“去哪裏捉螢火蟲啊!我也要去!”一個嫩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來,瑩心剛被明心解除了禁足令,正拎着一只碩大的水墨蝴蝶風筝,眼巴巴地看着三姐姐兩口子呢,沈雲飛這個該死的,不是吹噓自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麽?怎麽連個大活人站在這裏都沒發現!

蕊心羞得無地自容,剛才他跟雲飛的親密動作,全被這小家夥瞧在眼裏了!雲飛見蕊心瞪着自己,也有點心虛,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一見了你,就什麽都忘了,”說着,沉痛地捶了一下胸口,“美色禍國啊!”

看在他誇自己是“美色”的份上,蕊心暫且饒了他,問雲飛:“六妹妹也想去,你帶不帶他?”

蕊心原以為雲飛會不高興帶上這個小拖油瓶,沒想到竟然爽快地答應了,還對瑩心說:“不過姐夫可沒帶捕蟲燈,網兜之類的東西——”

“我有我有,我這就回去拿!”瑩心聽雲飛答應要帶她,高興得不得了,立刻跑回去準備了。

等瑩心跑遠了,雲飛才說:“你和瑩心從額頭到眼睛這一塊,長得像極了,簡直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哦?蕊心還真沒注意。

天色暗了下來,一彎皎月升上東天,雪光初灑,草際蛩鳴,山巒間傳來幽遠綿長的花草清香,蕊心很久都沒這個時候在外頭玩了,三蹦兩跳地就往山野裏奔。

別院前幾日才下過雨,土地尚且松軟,像新蒸的千層糕,野草幾乎沒到腰際,纖細地草葉在月光底下是柔弱的剪影,劃在手背上卻有一種柔和的鋒利,酥酥的,癢癢的,好像撓在人的心尖上。

三個人除了螢火蟲兒,什麽也不放在心上了,瑩心捉得最多,拍着小手把一個個的小綠燈籠裝進松花色錦囊裏,蕊心打趣道:“相公,你晚上讀不讀書啊,為妻給你做個螢火蟲兒的燈籠,為你取光明!”

雲飛笑道:“罷了,我好不容易休沐半日,你還叫我學車胤,”然後趁着瑩心不在跟前,悄悄湊到蕊心耳邊道,“有你在身邊,我還讀得下書去嗎?”

然後晚上雲飛就帶着蕊心回沈家的別院共度良宵去了,弄得明心好不吃味,撇嘴道:“早知道你們小兩口這樣分不開,下回就叫你陪太子出去辦差,我再請蕊心妹妹來,省得你半道上跟我搶!”

二人回了住處才發現,那條青襦裙上繡着燈芯草的荷葉裾已經沾上了污泥,雲飛道:“這條裙子很襯你的皮膚,回頭再做一條吧!”

蕊心道:“我查過庫裏,統共只有一匹錦緞,做完這條裙子,我把剩下的料子又做了兩件衣裳給雪薇送去了。”

雲飛疑惑道:“怎麽只有一匹?我給李嬷嬷銀子的時候,明明囑咐過她,這緞子的顏色好看,叫她多買幾匹的!”

“是嗎?”蕊心黑葡萄般的眼睛閃了閃,笑道:“你不知道,自從你不讓桑貴家的傳膳之後,她就把惠風館采買绫羅綢緞的事攬了過去,這衣料應該是她買的。”

雲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蕊心笑道:“不過一點小事,你放心,我會叫人暗地裏去找綢緞莊的人核實,看看桑貴家的到底買了多少東西,又花了多少銀子!這一點小錢不好打草驚蛇,累積得多了,再一并跟她算賬!”

從雙清別院回去之後,蕊心的生活也漸漸充實起來,不時去赴幾個手帕交的各式宴會,然後嚴文珂又來看她來了。

錦鄉侯府與宣城侯府隔着半條街,走不了幾步就到了,可嚴文珂幾個月都沒來看過蕊心,就是因為婆婆總給她找事,自從她嚴辭拒絕了婆婆塞進來的姨娘之後,郭氏就沒完沒了地派給她針線活做,程家家道中落,針線上日常不過三四個人,逢年過節還得從裁縫鋪子裏借人手,哪像沈家,光是常用的針線娘子就有二十多個,嚴文珂每日與程大爺卯時一同起身,做到二更已過還做不完,又怕擾了夫君睡覺,白日裏連午歇也免了。

蕊心柳眉倒豎,道:“那程家表哥就這麽看着,也不替你在舅母面前說句話?”

嚴文珂抹了抹搖搖欲墜的淚珠,道:“他幾次要去說的,我拉着不讓,為了姨娘的事,他已經跟婆婆沖突過幾回了,怎能再叫他為着針線活計跟婆婆過不去?他對我好,我自然心中有數!”

蕊心支頤,塞姨娘也好,派針線活兒也好,這郭氏無非就是想時時刻刻擺婆婆的權威,才來折磨嚴文珂的,跟郭氏相比,程氏還真算個好的,蕊心想了想,道:“惠風館倒是有兩位針線娘子,因為是長寧侯府陪嫁過來的,她們只做我的針線活兒,姐姐若有不要緊的活計,就拿過來讓她們幫着做一些,到底能為姐姐分擔一二。”

嚴文珂感激不盡,又愧然道:“這哪裏過意得去呢?”

蕊心拉着嚴文珂的手,笑道:“姐姐還要跟我見外?如今先把身子養好了,有了子嗣,你那婆婆也就不敢再揉搓你了!”

嚴文珂在這裏訴了半日的苦經,才委委屈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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