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丢臉

四年前,沈訣小火了一把。

他從京城的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機緣巧合被一個華裔導演看中,成了他回歸的華語電影的主角。

然後不出所料,乘着這股東風,表現驚豔的年輕人摘得了上映後第二年的金橄榄最佳男主角桂冠,同時刷新了一下該獎項的最年輕記錄,不到24歲。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将大紅大紫的時候,毫無預兆,沒有經紀公司的沈訣選擇了退隐。他倒不是有什麽淡泊名利的念頭,只是家庭原因。沈訣不缺錢,他家境優渥,雖然選擇考取表演系時全家只有做導演的小叔支持,可父母還是不情不願地支付了學費。

他退隐,單純是因為同父異母的胞弟上初中了,需要有個熟悉的親人在旁邊照顧。免得沒人管教,青春期的小孩子到時學得一身壞習慣,在中二癌爆發的年紀狠狠地叛逆,一發不可收拾。

沈訣的觀念裏,家庭為重,再加上他對那個弟弟從小就是捧在手心裏的寵溺,這對他而言并不算什麽。

他弟不是個省油的燈,那段時間情緒起伏特別大,看得人心驚膽戰。等他經過好幾次心理咨詢和治療,又能照顧自己後,沈訣這才不慌不忙地重新拾起了工作。經由之前電影學院的老師介紹,簽約了國內頂尖的公司爍天。

帶他的經紀人是個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名叫喬鐘。他手頭有好幾個藝人,暫時分不出心思專門應付沈訣,便一股腦地把那些名導的片約都給了他自己決定。

于是沈訣挑了個投資雄厚的商業片,導演謝川數一數二,角色男二號,一個毒/販。

喬鐘聽到這個消息,氣到吐血。

不過沈訣有分寸,永遠不會掐着一條線。

他的小叔沈鈞那時已經是國際上有關系網的導演,聽聞侄子有意向出國發展後,沒過多久,幫忙聯系了James Olson。

那麽剛巧,James手頭有一個魔幻文學ip改編的系列電影,其中有個角色需要東方演員。一番試鏡後,他發現沈訣完全符合自己以及原著作者的要求。片約一簽就是三部,他的戲份比較集中,在此期間還能拍別的。

還沒有作品,就拿下三個代言,沈訣的運氣總是很好。

“Shane,你在想什麽?”

回憶輕易地被打斷,沈訣扭頭,迅速地調整出一個客氣的微笑:“我在想——Vivian,晚些時候要用什麽理由邀請你共進晚餐?”

合作的女演員輕聲笑起來:“你什麽都不用說,我一定會同意的……不過不是今天,不好意思,有約在先了。”

沈訣聳肩:“那真是太遺憾了,下次吧,聽說惠靈頓有家法國菜很好吃。”

兩個人又說了些話,開機發布會已經結束,導演并沒有要請大家吃一頓的念頭,畢竟第二天就要開始工作。沈訣的戲份在中途才有,他翌日飛回中國,參與之前電影的拍攝,兩邊軋戲的感覺不太好,誰讓他自己作死。

夜間時差作祟,沈訣根本睡不着。他索性起身,酒店房間只住一宿,沈訣有潔癖,放在櫃子上的兩支紅酒他看了一眼,并不是自己喜歡的。

可惜瘾已經上頭,這下更加精神了。沈訣換了身舒服的便裝,酒店旁邊有個還在營業的小酒吧,淩晨三點,過了最火爆的時候。

沈訣坐在吧臺邊,點了一杯最普通的威士忌。

高腳凳轉了180度,沈訣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卻發現角落裏還坐了個亞洲男孩兒。他一眼就認出,是方才在紅毯上摔了的那個。

看上去不到二十,燈光太暗,模樣望不真切。他在酒吧認真地玩手機的樣子,沈訣感到有些好笑,端了自己的酒走過去,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

“對面有人坐嗎?”

聲音低沉磁性,末尾愉快地上揚。謝安閑被打擾,卻因為這把嗓音生不起氣來,随口道:“沒有,請坐。”講完後又好奇到底是誰,全然沒有注意語言障礙,徑直擡了頭。

沈訣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打斷了他未出口的驚嘆:“噓,偷跑出來的。”

謝安閑萬分理解地點點頭,內心風起雲湧,活像打翻了潘多拉的盒子,什麽妖魔鬼怪都跑了出來,在他的世界裏攪了個天翻地覆。他的計劃本來是見到沈訣,就先問他為什麽之前消失這麽久所有人都很不高興,可如今他在一個不符合預期的場合得以與沈訣對坐在一張小桌兩側,面前擺着酒和一個空杯。

沈訣打了個響指,叫來侍者說:“給他倒杯……嗯,蘇打水。”他固執地覺得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下意識把謝安閑當成了高中生。

大約是太過震驚,謝安閑居然沒有反駁,哆嗦地問:“你……你這麽晚還不睡覺?”

聽了這話,沈訣好脾氣地解釋:“時差,睡不着。”

“明天回紐約?”

“北京。”沈訣一點也不在意洩露行程,他又不是什麽安全機構的人物,“回國去拍戲,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今天在紅毯上,沒傷到吧?”

謝安閑搖頭如撥浪鼓,他如饑似渴地看沈訣。對方的眉眼早就在各類刊物和手機電腦屏幕上見過無數次,可近距離接觸素顏,謝安閑還是有點無所适從。

他突然不合時宜地想,“我到底為什麽成了他的粉絲?”

要說被一部作品圈死的話,謝安閑又不是那種文藝片愛好者,他對演技之類的玄學欣賞不來,更無法談分析。可能歸根到底還是因為顏,他沒有特別喜歡的對象,甚至還有輕度臉盲,惟獨第一眼就對沈訣印象深刻。

“你是粉絲嗎?是從別的地方跟過來的,還是華裔移民?留學生?”

這個問題将謝安閑拉回現實,他端起面前的蘇打水喝了一口,檸檬的殘味壓在舌根有點苦。他的手指貼着杯壁:“……我不完全算粉絲。”

因為這喜歡和覃宛的喜歡明顯不一樣,覃宛的喜歡可以輕易地分給好多人,同一時間。而他卻做不到,自從知道了沈訣,連泡長腿美人的興趣都減低不少。

雖然謝安閑現在很不樂意承認,可如果非要再用俗套一點的話下定義,這大概是一見鐘情、一廂情願的喜歡。

聽上去就像一部狗血電影的開頭,縱使他現在和沈訣隔着幾條鴻溝。

沈訣當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點點頭:“陪女朋友吧?我之前……發布會的時候,嗯,看到你和她了。”

謝安閑:“……”

又是尴尬的沉默,這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謝安閑默默地對自己說,還以為沈訣在電影和廣告大片裏撩妹,吸引無數女粉絲,現實中也會更加健談一點,怎麽字裏行間都是哄小孩的口氣,像一個家長。

那天晚上的蘇打水沈訣請了,他喝完酒,和謝安閑說了句晚安就離開。謝安閑卻在酒吧坐到打烊,他吹着夜風,聽着日漸遙遠的音樂。

心裏湧上一點不可言說的滿足。

翌日起得很早,他的航班在清晨。躺了一個多小時就必須起來,好在不太困。

登上飛機前,沈訣算了算時差,撥通家裏的電話——所謂的“家”,暫時被定義為他和弟弟住在一起的複式公寓,離對方的學校近。

那邊接通的聲音軟軟的,還帶有少年的青澀:“……喂,哥?”

“該起床去上課了。”沈訣和他說話時,自己都未曾注意過會微笑,“我等會兒就飛回去,但還不能到家,要先去拍戲,周末陪你,行嗎?”

“可以……沒關系……”

“別睡了,待會兒要遲到的,記得吃早飯。”

“啊,你很煩——”嘟嘟囔囔地挂了電話,他滿意地聽到那邊被單摩擦時發出的聲音。廣播裏傳來催促,沈訣走出兩步,突然靈光乍現地轉了身。

清晨的機場人并不多,隔着幾排座椅,他看到了昨天晚上在發布會上打瞌睡的小子。對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張明顯太過稚氣的臉暴露着年紀,和夜裏不太一樣,要乖順得多了,一頭柔軟的小卷發。

現在的小孩子一點都不消停,學什麽燙頭發。他安靜站立的樣子讓沈訣想起了自家弟弟,難得禮貌地隔着遠距離朝他們笑了一下。

登機口關閉,覃宛才感覺自己長出一口氣。她見旁邊的謝安閑明顯還處于猝不及防跟偶像對視而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的傻樣,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腰。

“小謝,差不多去那邊了。”

謝安閑僵直地全身轉了個九十度:“剛剛,他是在看我吧?”

果然有印象啊!

覃宛沒把昨天他開發布會打瞌睡被沈訣看到的事說出來,就坡下驢地點頭:“看你看你。”于是謝安閑立刻眉飛色舞:“就知道我長得帥!”

下一次見面就可以告訴他名字了!

謝安閑一看表,嘚嘚瑟瑟地往自己要去的登機口改道而行,一路上要不是披着一層穩重的皮囊,恨不得一步三跳。覃宛嘆了口氣,暗想,“看你做什麽,一張未成年的臉,還背個雙肩包,幼稚得不行,帥?呵呵。”

但這話當着面不能說,謝安閑脾氣再好也有幾個不能碰的雷區。他覺得自己有男性魅力,覃宛何必再去捅他看起來像高中生的刀子。

“聽說沈訣回國去演《暗戰》了,你沒打算跟去?”覃宛盡量拐彎抹角地說,“跟到新西蘭的可就我們倆,你又不是迷妹,他對你肯定印象深刻。”

并不想告訴覃宛昨天夜裏和沈訣的偶遇,謝安閑把一根吸管放在鼻子和上唇中間,拼命地想把它固定住,聲音模糊地說:“我也想啊……可大哥說了,今年暑假之前不準回去,我要告訴二哥,讓他搞定。”

覃宛:“謝大哥不是說考完才能回麽?”

謝安閑振振有詞:“我想享受家庭的溫暖!”

神一般的邏輯和頑強的臭不要臉程度讓覃宛徹底無語了,她決定直到飛機落地都不再和這人說話。可沒持續十分鐘,謝安閑就偷偷伸手拿覃宛的相機。

“幹嘛!”

“我看看你昨天拍的嘛——”不由分說地拿過來,往前翻了幾張,謝安閑睜大了眼,“他看你鏡頭了?诶?這張是在看着你笑吧?覃宛同學,你怎麽不——”

“不是看我是看你!”覃宛爆發,“你昨天發布會打瞌睡,他發現了,還笑了!”

這一瞬間的萬籁俱靜,謝安閑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半個字都說不出。酒吧裏沈訣始終帶點玩味的笑容在腦海裏回放,最後定格成一個逗小動物般的神色。

他捧着相機搖搖欲墜,此時一陣不穩定氣流鬧得飛機上下起伏,颠簸片刻,謝安閑突然撲到小桌板上,整張臉埋在手臂裏,幾乎傷心欲絕。

“太丢臉了,我不活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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