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2 這算是交換了定情信物吧?……
白露思索片刻, 将摸到的底細清楚告知,“那東家的身份有些古怪,他并非上京人士, 此前在江南做的脂粉生意。到上京一年他未有急着做買賣, 而是走訪了各家開辦的族學,城內的私塾也都到訪過。”
林青槐往後一靠, 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考察族學、私塾,買造紙坊……這與她後來和司徒聿、賀硯聲一道商定, 最終辦成官辦學堂的事, 目的有些相似。
可建寧帝駕崩之前, 上京并未出現新開的私塾, 其餘各府、州、縣是否有她也不是很清楚。
這些信息一向由禮部掌管。
司徒聿登基時,她在外歷練, 大梁國中的所有的府、州、縣,不敢說全走了一遍,九成是有的。
并未發現有人通過開設私塾籠絡人才。
西北徹底平定後, 她和賀硯聲升任左右相的第一年,賀硯聲提議開辦官辦學堂, 為此她還讓天風樓去各處摸底, 也未有任何發現。
不過, 若背後之人不開私塾, 而是通過走訪族學、私塾, 選中想要栽培的人, 他們是無論如何的都發現不了的。
明年春闱, 這會已有考生上路趕往上京,确實是個好時機。
幕後之人能蟄伏将近四十年,耐性非常人。
林青槐擡手在腿上敲了敲, 緩緩開口,“此事等我同三殿下商議後再做定奪,先照着原來的樣子經營書局。”
夏至帶人去保平,如今還在路上沒到上京,書局的事先放一放。
“是。”白露應聲退回去。
林青槐坐了會,想起自己要跟司徒聿要去春風樓砸場子一事,又吩咐谷雨通知飛鴻居和文奎堂掌櫃的,将他們有親戚來訪的消息放出去。
他們要扮演兩個從鄉下來的纨绔,除了錢,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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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完纨绔,還要裝小門小戶的千金,所有的身份都要查到來處,不能出一點纰漏。
從飛鴻居後門離開,馬車經過國子監正趕上監生放學。
車夫勒停了馬匹讓道,冬至打開前窗看了眼,不料被剛出門的賀硯聲瞧了個正着。
“見過賀世子。”冬至悶悶招呼。
林青槐一聽,沉吟片刻,索性掀了簾子下車。
賀硯聲這般早便來國子監上學?轉念又想,她與司徒聿重生改變了許多事,産生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世事如棋,牽一發而動全身。
“青榕可是在查案?”賀硯聲微笑行禮,“自今日起我與二皇子都到國子監上學,原還想着找個機會上大理寺找你,不想竟是先遇到了。”
“确實是在辦案,恭喜你啊,進了國子監明年春闱下場,争取金榜題名。”林青槐客氣回禮,“這幾日要外出查些線索,不總在衙門內待着。”
賀硯聲左右看了看,嗓音低下去,“那……春風樓是否真的有問題?”
與他說完這事,心裏還是惦記的緊。
那姑娘被人淩/辱的模樣也時時浮現腦海,令他不得安眠。若他也有一身武藝,說不準能把人給救下。
“正在查,有了結果青榕定第一個與你說。”林青槐想到天風樓查到的消息,禁不住斂眉,“那夜,你可還聽到了什麽?”
當日只聽他說了那姑娘的樣貌,別的細節她未有多問。
“未有聽到他們說了什麽。”賀硯聲面頰升起熱氣,輕輕埋頭下去,“那姑娘被人堵了嘴,淩/辱她的男子一言不發。倒是今日在國子監上算學時,有個同窗甚是不忿的說春風樓的姑娘也不見得幹淨,但僅限于此,多的沒說。”
他那晚瞧了個開頭便跑了,怕自己被人發現。
林青槐笑了下,與他閑扯幾句,見路通了便告辭離開。
春風樓的問題怕是不小。
乘馬車回到侯府,日頭已偏西,冷意悄然彌漫。
林青槐下了馬車,沒過影壁便聽到陳氏的哭聲,黛眉微微蹙起,“出了何事?”
“回大公子,攬梅閣的嬷嬷将東院的二夫人給拿住了,說是等大公子回來再發落,這會人被押着跪在正廳裏。”門房小聲回話。
林青槐略略颔首,加快腳步進去。
陳氏果真按捺不住,還是對娘親下手了。
踏入正廳,陳氏聽到動靜看過來,猛地擡手捶胸,“哇”一下放聲大哭,“榕哥兒,你二叔也是被人逼迫的,你放過你二叔好不好,二嬸給你磕頭賠罪。”
“下回哭之前多在眼皮底下抹些蒜汁,太假了。”林青槐撩袍坐下,似笑非笑,“孫嬷嬷,二嬸送了什麽給我娘,讓她自個兒喝下去。”
她打小看爹娘假哭,這點伎倆也來蒙她。
“回大公子,二夫人送了一盅補湯過來給夫人。”孫嬷嬷給按着陳氏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端起放在桌上的補湯,不疾不徐走過去,“二夫人,這補湯是您自個喝呢,還是我喂你喝。”
陳氏打了個激靈,僵在當場,“這……補湯是給孕婦喝的,我喝了沒用。”
榕哥兒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他害了自己的夫君和長子,她報複回去有什麽不對!
夫君學識過人,品貌出衆,卻因不是長子而未能襲爵。這些年,所有的好處都讓他們長房拿了,自己也處處被人嘲笑,嫁給才子還不如嫁個廢物。
周靜不過是一介武夫的女兒,詩詞歌賦不會,規矩也不懂,憑什麽壓她一頭。
她可是朔州望族陳家的嫡女!
“有沒有用喝了便知。”林青槐擡了下眼皮,面上浮起溫柔的笑意,“孫嬷嬷,讓她都喝下去一滴都不許剩。”
幸虧自己早有防備,娘親今日也不在府中。
“榕哥兒,你今日如此為難長輩,不怕日後無人敢嫁你嗎!”陳氏瞳孔微縮,劇烈掙紮起來,“身為男子如此陰毒,害了自己的二叔和兄長還不算,竟是連嬸嬸都不放過!”
“誰告訴你,我是哥哥。”林青槐擡手取下頭上的發冠,換了女子的嗓音,笑容明媚地沖孫嬷嬷眨眼,“孫嬷嬷,我就說我若穿上哥哥的衣裳,無人能認得出我來。”
陳氏吓得瞪大了眼,身子一軟,下巴便被孫嬷嬷給捏住,生生灌下一盅補湯。
大哥的女兒,與榕哥兒竟長得一模一樣!
“大小姐說的是。”孫嬷嬷神色緩和下來。
陳氏魂飛魄散,呆呆看着林青槐完好的雙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送回去吧。”林青槐斂了笑站起來,面若寒霜,“我娘的吃食還是得小心。”
孫嬷嬷埋頭行禮,“是。”
林青槐進了清風苑,哥哥待在暖閣,伏案梳理人口失蹤案的線索。她坐過去跟他聊了一陣,聽說爹娘回了府中,旋即跑出去。
娘親今日入宮謝恩,爹爹不放心,因而陪着一道去了。
進了燕回軒,她等着爹爹照顧娘歇下,笑眯眯把人拉去書房。
“爹爹也正好有事要與你說。”林丞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長長嘆氣,“聖上想給你和三殿下指婚。”
“這事我聽三殿下說了。”林青槐見他神色不對,臉上的笑意驟然僵住,整個人如墜冰窖,“你倆被逼着同意了?”
她可以無條件信任司徒聿,可沒想過要嫁給他。
不說別的,單是他一後宮的女人,就沒資格娶她。
林丞見女兒被吓得不輕,趕緊伸手輕拍她的肩膀,好聲安撫,“沒答應呢,別慌。”
“爹爹下回別說一半留一半,女兒經不住吓。”林青槐緩了緩呼吸,撩袍坐下,“你倆今日入宮談的什麽,這個時辰才回來。”
林丞笑了下,搬出棋盤擺好棋子,邊笑邊說。
聖上今日給了他一份名單,讓他去查實那幾個跟大皇子結黨營私的大臣,還問起女兒到底是什麽樣的性子,能讓三殿下聽到指婚當即變臉。
他自然不能說女兒女扮男裝,假扮兒子進了大理寺一事,于是開解聖上,三殿下如此反應許是有了意中人。
聖上聽完他的分析,也覺得有可能,同他說起明日下旨給兩位皇子封王一事。
封王便要賜王府,他平日裏游手好閑,挑房最子拿手,于是給三殿下選了離靖遠侯府最遠的一座宅子。
“爹爹是不可能讓你嫁給他的,有多遠就讓他滾多遠。”林丞喜形于色,笑意藏都藏不住,“從王府到咱侯府得兩刻鐘,他不會有機會撞見你。”
林青槐:“……”
倒也不必如此。
下完一局棋,林青槐想到自己的來意,簡單說了下人口失蹤案的進展,問起正事,“春風樓是哪年開的,爹爹可還記得。”
自她有記憶起,這春風樓就頂出名。
“定安十八年,世宗立齊王也就是當今聖上為儲君,這春風樓便開起來了。當時生意一般,兩年後聖上登基,這春風樓的姑娘因不從客人強買,跳湖明志,從此聲名大噪。”林丞捋了把胡子,想想覺得不對,拿眼窺她,“打聽這個作甚?”
“女兒查到一些線索,懷疑春風樓私底下其實也有皮肉生意,故而想去探探。”林青槐神色自若,“爹爹放心,三殿下會與女兒一道去,冬至和谷雨女兒也會帶上。”
建寧帝登基後一直沿用世宗皇帝定下的年號,未有更改,爹爹說的這件事,在大理寺的卷庫內應該能找到卷宗。
“去開開眼界也不錯,那兒确實是個溫柔鄉。”林丞沒攔着她,只是免不了擔心,“小倌也都很俊秀,你千萬不要瞧上他們,聽他們唱唱詩詞便好。”
林青槐含笑點頭。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四歲,怎會被小倌給迷住。
司徒聿、賀硯聲,還有昔年恨她入骨的幾位朝臣,如今哪個不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爹爹去試過燕王。”林丞喝了口茶,目光透出幾分銳利,“你說的對,越是滴水不漏的人越可疑。爹爹在他身上竟是找不到丁點的突破口,仿佛他真就是個廢物王爺。”
“若女兒是他,已隐藏了這麽多年,無論王府還是自身都不會允許出一點纰漏。”林青槐輕笑,“譬如爹爹,如今誰提起您,不都只記得您昔年混賭坊,泡青樓的浪蕩之舉?還日日與俊秀的護衛出雙入對,我娘都被傳成了怨婦,要不是我與哥哥出生,你斷袖的事便坐實了。”
林丞:“……”
女兒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
“對了,今日陳氏送了下毒的補湯過來,被孫嬷嬷拿住,爹爹若是想弟、妹平安出事,還是要清理一下比較妥當。”林青槐想起陳氏被自己吓暈過去,淡淡揚眉。
“等你二叔這事查清,我便安排人送他們回定州。”林丞倏然變臉,“你娘這一胎萬萬不可出岔子,她若不在,我要如何獨活。”
林青槐想起前世,鼻子又人不住發酸。
不止是娘親,他們誰都不能再丢下她不管。
用過晚膳回到攬梅閣,林青槐将可疑的人列了出來,一個是已故的秦王一個是燕王。
這兩人當中,眼下嫌疑最大的秦王身邊的那位宮女。
記得司徒聿曾與她說過,當年世宗皇帝最看好的儲君人選,其實是秦王,從他的封號便可看出一二。
朝中支持秦王的大臣也頗多,若他真的有子嗣存活于世,那蟄伏起來慢慢除掉建寧帝與他的子嗣,完全有可能。
有了明确的嫌疑人選,林青槐這一夜睡的極為安穩。
翌日,冊封的消息在辰時之前傳遍三司六部。
司徒聿封晉王,賜王府一座,金銀財帛若幹,宮人、護衛若幹。
司徒修封魏王,賞賜與司徒聿相同。
林青槐剛收到消息,大理寺的一衆同僚便來向她道賀。
她耐着性子應付一番,借口要查案,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心思活絡的老臣已經看出來,司徒聿是儲君人選,她是跟司徒聿一道進的大理寺,日後若不出錯定是天子近臣無疑。
能有機會跟未來太子的心腹攀上交情,誰都不想放過。
便是不結黨,也能混個臉熟。
林青槐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去國子監,便靠着馬車的軟墊小憩。
司徒瑾被禁足,建寧帝也在查結黨營私一事,可她還是得去一趟國子監的舍館,看看還有什麽發現。
能用來藏兩個逃獄的大盜,說不定還有其他的秘密藏着。抓人那夜人多眼雜,她與司徒聿都不便進去查探,這兩日風聲歇了,去了也無妨。
補湯下毒一事時間太短,沒法做到天衣無縫,真把這事扣到司徒瑾身上,司徒聿就危險了。
過了長寧大街,林青槐坐起來撩開簾子往外看去。
天空有些陰沉,看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模樣。
如此天氣,若不是要應卯查案她是不願意出門的,也不知道楚音音的腦子裏如何想。才被自己下了面子,又巴巴跑來蹲守她。
他兄妹二人都瞧不上靖遠侯府,又如此做派,真叫人頭疼。
林青槐看了會,吩咐車夫甩開楚音音的馬車。
車夫是天風樓的人,最是擅長盯梢,甩開個千金大小姐小菜一碟。
兩刻鐘後馬車在國子監門外停下。
林青槐從馬車上下去,低頭撣了撣袍子上的皺褶,整理好衣冠。
上一世她沒來國子監讀書過,反倒是掌權後,每回春闱都是她和賀硯聲一道,來給考生題祝詞。
“我自己進去便可。你去一趟文奎堂,跟掌櫃的說若是紙張提價厲害,鋪子裏的澄心堂紙先不出。”她回頭跟冬至說了聲,取下腰間的折扇“啪”的一下打開,不疾不徐邁入大門。
“是,小的辦完事便回來。”冬至遞了個眼色給跟過來的暗衛,利落跳上馬車,吩咐車夫去飛鴻居。
大小姐身邊時時都有暗衛跟着,國子監裏滿地都是弱不禁風的書生,應該不會有危險。
馬車噠噠噠遠去,林青槐也進了國子監院內。
門房也不知是不是認得她,只看了眼便收了目光,沒攔着。
國子監共四個講學的院子,主院為聖人講學之所。平日裏學生上課都得到北面的白鷺軒、登瀛軒或者崇星苑。
西院是給學生住宿的舍館墨韻堂,共有屋舍四十餘間,院子可直通國子監的後門,進出頗為方便。
二叔私放出獄的大盜,便是被司徒瑾藏在墨韻堂內。
林青槐在主院的水榭前站了一會,信步往裏,沿着回廊往白鷺軒去。
白鷺軒緊挨着墨韻堂,便是被人瞧見,自己只需說是來找賀硯聲,走錯了地便可。
過了月門,司徒聿的身影意外闖入視線。
少年穿着一身駝色素面蟒袍,腰間綁着鴉青色皮革蟒紋腰帶,負手站在冒着青芽的槐樹下,身姿挺拔,如玉容顏染着笑意,輕聲喚她,“你來了。”
林青槐心跳亂了下,揚起唇角,“你怎知我會來國子監。”
司徒聿但笑不語,等他到了近前,這才垂下手,拿出藏在身後的栗子糕遞給他,“單是賬冊還不能要我大皇兄的命。我爹沒讓人來國子監查,多半是想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看在你這麽盡力的份上,我也許你三件事。”林青槐拿走栗子糕,順手取下腰間的玉佩遞過去,“我不一定什麽都答應,你想好再提。”
司徒聿真的幫了她很多,作為知己和好兄弟,許他三件事也不打緊。
“好。”司徒聿接過他遞來的玉佩,心怦怦直跳。
這算是交換了定情信物吧?
玉佩由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上邊的槐葉肌理分明,瞧得出來是他自己的手藝。
上一世相伴二十年都沒得過他的禮物,這一回只用了半月,不容易。
“去瞧瞧裏邊藏了什麽。”林青槐見他十分寶貝那玉佩,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咬着栗子糕轉頭走開。
那是她學雕刻做出來的成品,冬至她們人人都有,一來實在沒地方送,二來這手藝确實拿不出手。
司徒聿仔細将玉佩揣進懷裏,想起自己選的王府離靖遠侯府很近,不免有些得意,“我選了離靖遠侯府最近的那座王府,夜裏随時能去找你。”
林青槐腳底滑了下,險些沒栽出去。
可憐父親的一片苦心,全都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