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休息室內一度十分安靜,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阮岩在心裏數着數,将近兩分鐘過去,他終于忍不住,又拍了拍聞蔚抱着自己的胳膊:“那個……聞哥,我覺得這個加戲不太好。”

他輕輕一掙,就從聞蔚懷裏掙脫,轉過身來,一邊把沙發椅子推回原位,一邊對聞蔚說出自己的想法:“劇情前期,周楚楓對淩紳只是有好感,他剛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會覺得這很羞恥,肮髒,氣憤,他心裏或許對于推開了淩紳的事感到後悔,但他不會做出這麽大膽的舉動,因為他心裏還在動搖。”

阮岩把沙發推回去後,晃動了下酸疼的胳膊,從小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聞哥,要嗎?”

聞蔚仍然站在原地,目光有些散,好像在發呆似的,一動不動。

“聞哥?”

“哦,抱歉,我剛才走神了。”聞蔚的目光溫柔地落在阮岩身上,朝他走過來,“給我一瓶吧,正好我也口渴了。”

“嗯,接着!”阮岩将其中一瓶丢給他,本想再跟他讨論一下其中細節的,但是眼角餘光卻發現聞蔚的反應慢了一拍,冰水先是砸到了他的胸口,才被他接住的。

……真是太奇怪了。

很少在別人面前失态的聞蔚,居然會有這樣的一面。

是因為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阮岩突然想到,不對,上次拍攝封面的時候聞蔚好像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有哪裏心不在焉的樣子。

所以他其實不是累的,而是生氣了?

阮岩腦袋轉得很快,尤其是在聞蔚的事情上,他自诩跟聞蔚已經很熟,對他了解得比較多,所以反應尤其快。

反應過來之後,他就不免自省,為什麽聞蔚會生氣,是我惹他生氣的嗎?這什麽時候的事?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否定了聞蔚那場加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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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剛才理由說得很充分呀,周楚楓在那個劇情點的确不适合去抱淩紳,就算是李導應該也是這麽想的,這個擁抱太突兀了,絕對會被導演斃掉。

阮岩糾結地擰開了礦泉水瓶,給自己灌下兩口涼水冷靜情緒,開門見山地問他:“聞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嗯?”聞蔚緩過神來,見他手裏拿着擰開了蓋的礦泉水,還以為那是給自己擰開的,很自然地把手伸過去,拿起阮岩手中的瓶子,直接喝了下去,“沒有,我生你的氣幹什麽?剛才我只是正好想到了一些事情,還有些工作需要跟嚴森重新商量,不能因為我這邊的行程,讓你跟着我拍夜戲吧,總之我會調整好的。”

聞蔚一本正經地用別的話題岔開了剛才的話,但阮岩的目光卻死死地落在他手裏的兩瓶礦泉水。

……不知道聞哥有沒有發現,他找借口的水平其實并不是很高。

阮岩搖頭失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聞蔚會生氣,但看他和自己的交流,好像也不是因為自己生氣的,所以他也不怎麽在意了。

畢竟這世上能讓聞蔚吃虧的人,還沒出生呢。

這場夜戲開拍時間在晚上八點半,正好是大家吃完晚餐,消化得差不多,最有幹勁的時候。

淩紳和周楚楓的出租屋場景,一部分是租的真實房屋,一部分是根據房屋的設計在片場搭的內景,這次因為要拍攝夜晚的實感,所以包了車拉着演員和器材去了實景。

這場戲不光是阮岩和聞蔚,李導自然也是十分重視的。

他從周楚楓購物回家,從街上開始,直到踏上樓梯回到家門口,用了一鏡到底的手法,沒有換過鏡頭,沒有喊過停。

這種手法,沒有過硬演技的人是根本演不下來的。

但是聞蔚可以。

在長達三分鐘的鏡頭裏,他沒有NG,表情也沒有出戲,甚至眼睛裏閃動着複雜的情緒,在樓道幽暗的光線裏,顯得更加沉重和壓抑。

阮岩在接到場務給的信號後,很快調動內心的情緒,讓自己成為淩紳,抓起燈泡扶着椅背,慢慢站了上去。

下一秒,聞蔚推開了門。

後面的對手戲就跟排練中的一樣,周楚楓懷疑淩紳在勾引自己,同時也不想承認自己心裏對淩紳也有好感,所以不斷地用惡毒刻薄的話去扭曲淩紳的意思。

阮岩在從椅子上跌下去後,和排練時一樣,先揪起了聞蔚的衣服,對他吼着:“你自己心裏肮髒,就別把別人都想得跟你一樣不堪!你自己好好看看,我剛才為什麽要抓住你,你是想被紮成馬蜂窩嗎?!”

聞蔚顫抖地拿着手電筒,目光卻緊盯着阮岩,他身體踉跄了下,也從地上站了起來。

望着對方憤怒離開的背影,他沒有動,而是一直緊握着雙手,目光直到阮岩的背影從視野消失也沒有移開。

副導演對正看着監視器的李導說:“是不是可以喊cut了?”

“等一下,讓一號機給周楚楓的手來個特寫,他手裏抓着什麽?”李導眉毛一挑,露出點感興趣的表情,“他想給自己加戲嗎?”

李導不讨厭演員給自己加戲,只要合理就行,甚至他還挺喜歡演員偶爾來幾個畫龍點睛的舉動。

一部好戲,除了按部就班的拍攝,也少不了靈感乍現的神來之筆。

副導演立馬用對講機跟一號機的攝影師說了,攝影師馬上給聞蔚的手部來了個特寫。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從聞蔚握緊的拳頭指縫中流出的,竟然是一滴一滴的鮮血!

“這……這主意很瘋狂,但是很好!”李導眼睛發亮,拉着副導演說,“沒有什麽能比給自己懲罰更能體現後悔的表現了!被電燈泡的碎片紮了手,傷口有多疼,說明心裏的後悔有多深,聞蔚這腦子真是絕了!”

副導演哭笑不得:“但他現在手弄傷了啊……”

“哦對,卡卡卡!”導演拿起對講機說,他還沒來得及去叫副導演看看聞蔚的情況,阮岩就已經帶着自己的助理回來,掰開了聞蔚的手。

“聞哥,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阮岩還不知道剛才導演把他流血的一幕都當成素材拍下來了,還以為聞蔚是不小心碰到了玻璃渣,因為李導追求真實,連燈泡都是現場砸的,阮岩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飛濺的碎片。

聞蔚的掌心被嵌入了幾塊很小的玻璃渣,握成拳頭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麽,攤開一看整個掌心都有點血肉模糊的,看上去相當的可怕。

阮岩倒吸一口氣:“怎麽傷成這樣……”

這傷口,不像是被飛濺的玻璃擦傷的,倒像是自己故意按上去的。

聞蔚摸了摸阮岩滿是冷汗的腦袋:“只是看着可怕而已,有沒有鑷子,先把玻璃渣取出來,再幫我消消毒就好了。”

“我、我這有醫藥箱!”小佑打開随身帶的醫藥箱,因為知道阮岩要拍這場戲,他也擔心玻璃碎片會傷道阮岩,所以早有準備。

只是沒想到,阮岩沒用上,倒是聞蔚用上了。

劇組的人也紛紛過來關心聞蔚,被聞蔚用紳士般的微笑一一婉拒,表示自己只是小傷,不需要去醫院。

李導也過來看了看他:“今晚還有一場戲,你能堅持嗎?”

“當然。”聞蔚擡起阮岩剛幫他包紮好的手,“而且這樣不是正好可以連貫拍攝了嗎?”

李導點點頭,确實,因為他剛才決定采用聞蔚弄傷自己的鏡頭,所以下一場追求細節的他也會要求聞蔚綁上繃帶。

但是等他傷好了再拍,就失去了幾分真實感,雖然李導認為聞蔚要是演也能演出受傷的感覺。

“不過你還真是厲害,這個主意你是怎麽想到的?”李導坐過去,悄悄搭着聞蔚的肩膀,“偷偷告訴我行不行?”

“沒什麽,只是正好壓到了玻璃碎片而已。”聞蔚板着臉說。

“切,我還不知道你嗎,拍戲之前你能把場景裏所有道具的位置都記得一清二楚,我可不認為你會連玻璃落下的位置都記不住。”李導不滿地抱起手臂,“真的不能說?”

“我說了,這只是個意外。”聞蔚的臉色已經有些黑了,他不耐煩地轉過頭,“李導,趁現在還有時間,能不能趕緊拍完下一場,我今晚不太想熬夜。”

“是你不想熬夜,還是你舍不得你家那位熬夜?”李導露出壞笑的表情。

“這也是為您的健康着想。”聞蔚淡淡地說,“中年人作息不規律,很容易引發腦梗和心梗的。”

李導:“……”

看來他是被嫌棄得很徹底了。

聞蔚等李導離開,才重新端詳起自己被繃帶纏繞着的手掌。

他的确是故意被玻璃渣紮到的,但并不是什麽加戲,而是為了防止在休息室裏出現的“意外”再次發生。

他用疼痛提醒自己,在撕裂傷口的時候完美地融入周楚楓這個角色,對阮岩毫不留情地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事實上這一版的效果最好,他比在休息室裏說話的語氣更冷酷,更諷刺,更傷人,阮岩在看回放的時候注意到這個細節後,對聞蔚的敬佩之情更甚。

聞蔚在路過監控器前,還聽見阮岩在跟自己的助理說:“看到沒,聞哥拍戲時真的好敬業啊,要是我被紮到,別說會利用傷口來加戲,不被疼得出戲就算不錯了!”

小佑:“确實很厲害啊。”

阮岩:“我的理想就是成為聞哥那樣的演員,和他在一塊拍戲,每天都能學到很多東西。”

小佑給他鼓氣:“阮哥加油!”

聞蔚:“……”

聞蔚突然覺得,壓力有點大。

作者有話要說:  能讓聞蔚吃虧的人其實已經出生了,目前一歲半。

阮·目前還沒有大名的·囡囡:咿咿咿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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