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雲羨踩着夜色回到寂靜一片的枯榮觀,星辰照了她一路,剛才那少監記錄的星象顯然不是什麽好事,熒惑犯心這話她似乎在哪聽過,但又有點回想不起來。

她從後院出門從後院回來,離開時榴花在豔陽下不輸逼人的炫目,歸來時星夜璀璨,月照花紅,寂靜裏還有腳步摩擦青磚的聲音。

唐雲羨停下腳步屏息看去,赤紅掩映間的是個猥瑣的身影。

白天,那個在玉燭寺也敢大膽戲弄小道姑的徐大人就站在自己院子外,他張望的時候顯得很猶豫,像是無奈又沒辦法的樣子,而且鬼鬼祟祟,居心叵測恨不得都寫在臉上,虧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唐雲羨不知怎麽忽然想,如果自己消失了,是不會有人白天夜裏非見到她不可的來尋找。有朋友麻煩,沒有朋友又顯得活着很寒酸。她也覺得自己想這些破事實在多餘,啞然失笑,這一縷笑意中含着極輕的嘆息,驚動了站在不遠處的徐君惟。

他猛地轉身,空蕩蕩的院落裏連落花的聲音都聽得見,就是沒有人影。

徐君惟站在竹子前,狐疑地四下張望,忽的聽見頭頂傳來的簌簌聲響,他對聲音以及氣流的變化極其敏銳,一擡頭就看見從天而降的不只有落葉旋花,還有纖細嬌美的小掌,和掌勢力帶得勁風,他擡手便迎上去,掌心相碰時力道頓時湧入渾身,徐君惟退了兩步,喉頭竟有股甜腥湧了上來。

這掌風和透出的內力,說是蠻橫兇殘也不為過!

唐雲羨不等他應對,再次出掌,她動作幅度不大,震起的氣流卻無處不在,擺手輕搖像在寫字作畫似的,可落下便是殺勢。徐君惟如果不是招式迅捷,早吃了她第二掌。她心中還算欣慰,雖然內功太差,敏捷靈動倒還算沒讓她失望。

“什麽人敢襲擊朝廷命官?”徐君惟借着月光的輕胧看清了唐雲羨的臉,如果見過這樣好看的姑娘他是不會忘的,也不必問認不認識,他發問的同時右臂迎着她左手而去,唐雲羨也不回答,見他轉向攻勢便有所防備,果然,徐君惟的袖口裏忽得出現一柄劍身極為纖細的短劍,筆直刺向她的手臂。

這一劍兇猛果決,是徐君惟進攻意圖的全部,唐雲羨微微愣了一下,小臂內側微麻的細小痛楚立時傳來,在眨眼的時間裏,短短的細袖劍像躲不開的天降大雨,輕而易舉的傷到了她。

她從前也被這樣一招傷過,想到這裏,無聲的笑浮現在臉上。

如果不是徐君惟快得超乎想象,唐雲羨是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招式所傷,她十三歲時在玉燭寺裏便不懼大多數已然出師的寺衆,只這快字忽的觸動了她的心神,慢了一下便露出破綻。

“你到底是誰?”徐君惟的語氣已經不像白天裏挑逗小道姑那般慵慵懶懶。

唐雲羨并不回答,她右手仗着霸道的內勁彈開徐君惟出劍的手,身形閃晃,左手從身側探虛攻實逼得徐君惟不得不後退。

他快得像勁弓剛射出的箭矢,退後也留了餘地,飒飒生風的寬袍大袖裏暗藏機鋒,右手有左手自然也有,他想盡力一搏以退為進的舉動被唐雲羨一眼看穿,她只見肩頭的傾斜便做好了準備,詭詐的招數不過都是虛晃,只要能看清意圖和目的便不會受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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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師父當年教她的以不變應萬變,說是吃了虧才能學會的招數,她已經吃得夠多了。

唐雲羨避開了徐君惟這一突刺,他臉上的表情和落空的袖刺一樣都有猝不及防的驚愕,可這時他已經躲不開唐雲羨的回擊了,她右手是虛晃,左手卻真實的地準确沖至徐君惟的胸口,手背一頂,手腕再翻轉着手心推出一掌,只此兩下,徐君惟當即便退了十幾步,重重靠在身後一株株開得極為豔烈的石榴樹下,燦爛的花瓣像緋色的大雨灑落滿身。

徐君惟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可倒下時卻猛然覺得奇怪,這兩下明明加在一起都沒有第一掌更猛,更沒有那種逼人的殺氣,眼前這小瘋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他正疑惑又見對方上前一步,再不顧形象,放聲大喊起來,“來人哪!殺人啦!”

唐雲羨吃了一驚,被徐君惟毫無自尊的自暴自棄弄得愣住。她自幼性格冷峻平靜,少為世事無常心緒胡亂起伏,不是個情緒多得像心中養着小兔的女孩,但徐君惟卻着實讓她體會到了一絲少有的發懵。

未免他再添亂,唐雲羨上前一步掐起他脖子,把剩下的喊聲硬是捏了回去,仗着自己內力強橫,連拉帶拽,把胡亂掙紮的徐君惟給抓出了枯榮觀。

她到一處不知哪裏官宦人家廢棄的舊宅大院裏才松開手,徐君惟的臉都憋得紫了,跪在地上拼命喘氣,像要一口把肺撐破。

唐雲羨就站在一邊,漠然等他續上這口氣。

“你到底是誰?”徐君惟的臉色由紫變紅再變白,回到了面如冠玉的公子模樣,可他衣服剛才被拽得都是褶子,刮掉的落葉亂花全存在裏面,一站起來像懷揣了整個夏天後被一陣秋風狼狽吹散,“你知道謀害朝廷命官是什麽下場嗎?我告訴你,是極刑!我可是從五品太府寺少卿,大理寺一定會天涯海角都抓你回來治罪!”

“太府寺管錢稅,想不到你還懂大理寺那套。”唐雲羨淡然一笑。

“那是自然。”徐君惟頗為潇灑地扯平袖子上的褶皺,微仰起下颚。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請教。”

“你不動手動腳就好好問,我當然知無不言。”

唐雲羨眼眸微眯,盯着他笑道:“請問玉燭寺逆賊女扮男裝科舉取士,金榜題名後官居要職,隐姓埋名于朝堂之上天子之側,這算什麽罪過?要處以怎樣的刑罰?”

她每說一個字,徐君惟的臉就蒼白一分,最後俊逸的臉上毫無血色,緊張不安地滾動着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雲羨看了眼她上下亂動的喉結,上去一擰扯下來,竟是個假的僞裝,沒了這個,徐君惟原本只是纖細修長的脖頸就顯得多了幾分秀氣,唐雲羨不等她反應過來,另一只手沖進徐君惟的衣領,她驚慌之餘後退卻已經晚了,唐雲羨從領口以裏撕出一片雪白光潔的素絹,再用力外拽,徐君惟猝不及防連退幾步後又在慣性驅使下前仰,被唐雲羨牽引到自己的面前。

“你師承當年玉燭寺的暗殺第一高手步巧纖,聽聲辨位該是最基本的功夫,怎麽?天天官場應酬酒喝傻了?我在你身後十步,如果不是嘆氣出聲,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唐雲羨語氣平淡,但卻有股威壓盤桓在沒起伏的腔調裏,“玉燭寺毀于大火,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逃出來的,但那時你年紀不會比我小,怎麽也該學了你師父七八成的能耐,結果呢?你師父當年和我師父過招,十招之內不讓分毫,你現在卻連我三招都接不下。”

“可我至少傷了你啊!”徐君惟沒有了之前那股官威的架勢,聲音也細了幾分,甚至能聽出一點委屈來,“你那傷口還流血呢!”

唐雲羨瞥了眼小臂上發絲細的傷痕,輕笑一聲,“流血又怎麽樣?你沒有學你師父在刃上下毒,不過就是小傷。”

徐君惟愣住了,她眼裏那種浪蕩公子才有的散漫無影無蹤,如今她比唐雲羨還像個同齡的女孩子,被矮自己半頭的人氣勢壓得說不出話,目光幽幽的,欲說還休。

唐雲羨訓斥她的話本來攢了七年,可看了她的神情,後面那些更嚴厲的也就說不出來,她們對視了須臾,唐雲羨倒先搖了搖頭,“我還有一件事問你,你是怎麽認識得清衡?”

“你不是什麽都知道的麽?”徐君惟不拿她那從五品太府寺少卿的樣子壓人時,簡直完美诠釋了女孩子別扭時的無理取鬧。

唐雲羨看她一眼,沒瞪沒兇,可徐君惟還是小退了一步,唯唯諾諾地坦白,“我們以前在玉燭寺地宮裏見過面……三年前我随正卿大人恭賀公主芳辰,見到了清衡才知道她也逃過一劫。”

原來這樣。

“清衡失蹤和你有關?你到底和玉燭寺有什麽關系?”眼前雲淡風輕的人甚至知道自己師父是誰,徐君惟的機靈敏銳讓她還是很快想到唐雲羨和清衡之間的關聯,“這次聖上遇刺說是玉燭寺所為,清衡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嗎?”

唐雲羨并不急着回答,她把假的喉結遞還給徐君惟,又放下袖子蓋住胳膊的傷口,從容一笑,“你不是要找清衡嗎?”

徐君惟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眼前這個人明明是在笑,但又讓人清楚的明白,她心底沒有那種足以笑出來的情緒。

“那就跟上。”唐雲羨說罷不再看她,徑直往荒僻的院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徐同學閃亮登場

玉燭寺四位girl的第二個~

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栽培~感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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