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穆,你居然會醫術?”

“我不會。”

“那你在給小唐塗什麽?”

“你試試就知道了。”

穆玳拿竹簽挑起一坨烏黑的藥膏,戳到湊近在自己身旁床邊的徐君惟,藥膏半是凝固半是流淌散發出一股不可名狀的腥糊怪味,徐君惟搖頭擺手連退幾步,重新回到站在一旁的清衡身邊,“不了吧……”她鼻尖前還留着那股極沖烈的味道,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穆玳朝她笑笑,慢條斯理将藥膏蓋住唐雲羨背上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灼傷,輕輕塗抹均勻。

唐雲羨趴在床上,咳嗽讓她微微抖動,藥膏抹到一邊去,穆玳拿竹簽尖的那頭輕輕刺了一下她的肋骨,“忍着。”

“我不是疼。”唐雲羨面無表情,下巴陷入軟枕的凹陷裏,可眉毛還是誠實得往一塊湊。

“真的不疼嗎?”穆玳眨眨眼睛。

唐雲羨搖了搖頭,這點疼對她來說的确不算什麽,只是那藥的氣味太難聞了,塗上也不是清涼感,而是火辣辣仿佛火又燒了上來。

“小穆你不會醫術可別亂來。”徐君惟看着那藥膏抹在唐雲羨一片雪白的後背上都覺得膽寒。

“都說久病成醫,我雖然不會醫術,可比較倒黴,所以在治傷方面還是有一點心得。”穆玳的竹簽每次一用力,唐雲羨的睫毛就抖一抖,但她一聲不吭,也沒咬牙,只是臉色愈發難看,額頭上也開始出現薄薄一層晶亮的細汗。

終于塗完,唐雲羨小心翼翼地長出了一口氣,側頭看向穆玳,“你師父……還真是會教徒弟。”她目光灼灼,話裏像有別的意思,但徐君惟和清衡卻沒聽懂。

穆玳嬌小的一個人,乖巧坐在床邊,笑起來天真爛漫,“我呀,沒有什麽別的愛好,可是看別人疼得越是難以忍受,我就越是開心。所以你們以後有誰要是受了重傷,千萬要來找我。”

唐雲羨慢慢穿起衣服并不理她,徐君惟驚慌得拉着清衡的袖擺小聲嘀咕,“都是玉燭寺出來的,為什麽她們兩個就那麽變态,還好有你一個正常人陪我。”

唐雲羨已經穿好衣服坐了起來,奇怪,灼燒的疼痛在漸漸消失,氣味也不像之前那麽難以忍受,她輕輕動了動發脹發酸的肩膀,一定是之前勒缰繩勒得太用力,唐雲羨醒來後身上每個地方都酸疼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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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衡看她憔悴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如果自己當時也能跟上,唐雲羨也不至于像被送回來時那樣狼狽,咳嗽聲打破安靜,唐雲羨走到了窗前,“我沒有想過還有一批人在盯着七年前的事。”

“刺客的主人是誰,或許想要為太後報仇刺殺皇帝的人就是誰,但那為什麽還有人在暗中驅使禁軍去為一個死了七年的人複仇?他們不是一個人,或者說不是同一批人。”徐君惟思考的樣子難得認真起來。

“可他們或許都想把自己的過錯嫁禍到我們身上,只要有這點在,是不是同一批人又有什麽區別?都是我們的敵人。”穆玳看向唐雲羨,想是想知道她的想法,然而接下來彌漫着濃郁苦腥藥味的屋子裏只有凝滞的沉默。

清衡的心中也有疑問,她也看向唐雲羨,“和我們動手的刺客……也都是與我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啊……”

穆玳一愣,她剛剛知道這個線索心中十分驚詫,“你懷疑還有一個玉燭寺?”

清衡沒回答,她不知道該不該這樣想。

“七年前逃出來的其實是五個人。”

唐雲羨的話像陰霾天的暴雷,突如其來,預示着暴雨的降臨。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你并沒有找她。”這不是個疑問的句子,徐君惟說得十分肯定。

“我找不到她。”唐雲羨轉過身,眼裏冷冰冰的,讓人想和這樣的她保持距離,“找到了她也會想殺了我的,她和你們不一樣。”

剩下的三個人愣住了,她們互相看了一眼,沒人去接唐雲羨的這句話。

“如果是她想要光複玉燭寺那也不是不可能的,這七年她可能确實在做這樣的事,而且如果那些刺客是她的人,證明她已經成功了一半。”唐雲羨閉上了眼睛。

“她是你的仇人?”清衡問道。

唐雲羨搖了搖頭,“她恨得不只是我,而是一切。”

三人沒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唐雲羨顯然沒有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她看向窗外,整個人像陷入一團霧,她總給人的距離感沒有像如今這樣強烈過。她總是想得太多說得太少,穆玳還想追問,清衡卻拉住她的袖子,搖了搖頭。

于是穆玳默不作聲,也低頭不知想些什麽。

“對了,其實孟汾的死也不是全無線索。”徐君惟實在受不了忽然沉悶的氣氛,幹脆把話題帶回到正事,“前天小唐你還昏着的時候,我和同僚下朝後去孟府拜祭,知道了不少事情。”

“你說。”唐雲羨與平常也沒什麽區別,語氣也平緩得很。

“孟府的管事說,孟汾那天外出去見了一個人,晚上回來便病重,而且很是疑神疑鬼,也不敢喝藥,說是有人要害他,又一直說些沒頭沒尾的瘋話。我懷疑這個人要麽是他們這些背叛太後之人的同黨之一,要麽就和真兇有關。”

唐雲羨點點頭,“還有呢?”

“他們是在上風湖畔一家叫寒舍的茶樓見得面,孟汾好歹也算帝京有些名氣的門閥貴胄,去了這樣的茶樓我不信他們老板和夥計會記不住,更何況這才幾日,就算是普通客人也不至于忘得一幹二淨,我們也去寒舍看看,人的嘴裏沒有不透風的牆,問出是誰和孟汾見面,說不定查下去真相近在眼前。”徐君惟的眼中有一輪精光,她正正經經說話的時候仿佛是當朝名士,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全都盡在掌握,絲毫看不出來浪裏浪蕩的不羁。

連唐雲羨都忍不住被她這一時難掩的自信光彩折服,她颔首說道:“其實還有一條線,跟下去也可能有新的線索。”

“還有?”徐君惟撓撓頭。

這回是穆玳笑了,“這一條線我們可不跟,你自己去找最方便。”

“哦!我知道了!”徐君惟興奮地撫掌而笑,“是時平朝時大人的線索,他說不得還能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和記錄裏的星象。”她忽的打住,換了一抹促狹的笑在臉上,“跟何況小唐你和時大人是生死之交呀,他肯定對你知無不言。”

“可不是生死之交麽?”穆玳怎麽會放棄這樣一個逗弄唐雲羨的好機會,她和徐君惟一唱一和,笑得兩顆稍尖的虎牙微微露出一點雪白的光,“時大人騎馬帶唐大人回枯榮觀的時候抱得可緊了,知道的是兩個人死裏逃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情侶私奔被圍追堵截無路可走,想要生死與共殉個情呢!”

清衡的臉都白了,她一個勁兒在兩人身後拽她們的衣服,戳她們的後腰,她覺得唐雲羨要殺人了,這兩個人為什麽非要找死,活着不好嗎?

讓清衡害怕的是唐雲羨的表情,唐雲羨看着徐君惟和穆玳說話時,臉上居然有微笑,有什麽比唐雲羨生氣時的笑更可怕的嗎?沒有,根本不存在的。清衡剛好站在作死的兩個人中間,左右手一邊暗示一個,根本沒有用。

忽然兩道勁風之勢從她身旁略過,清衡的衣袂上下翻飛,再一看,徐君惟和穆玳都不知道哪裏去了。一聲巨響,清衡趕忙回頭,屋門上多了兩個撞出來的洞,從外面傳來陣陣滾落樓梯的慘叫聲。唐雲羨還站在她面前微笑着,輕輕咳了兩聲,又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清衡跑出去,看見徐君惟和穆玳兩個人捂着腰腹躺在一樓一片狼藉的地上。

“就該讓時平朝看看你的真面目!看他還喜不喜歡你!”徐君惟不知死活邊打滾邊叫嚣,唐雲羨內功深厚掌法精準,不需要讓她們兩個內傷也能讓兩人疼上一陣,要是真打,只怕她們早就五髒懼裂暴斃當場,清衡嘆了口氣,憐憫的看着地上的兩人。

“首先,誰讓你們叫我小唐和唐大人?”唐雲羨喝完水走了出來,這是獨一亭的二樓,枯榮觀不方便清衡和穆玳出入照看,她在确認無恙後便搬到此處靜養,沒想到倒是好事,唐雲羨想,省得弄壞了公主修行的地方,給人添麻煩。她扶在欄杆上向下看,笑容仍在臉上,“你們兩個要叫我唐姑娘。”

“唐……唐姑娘……”清衡被她居高臨下說話的氣勢震懾,倒先跟着叫了一句。

可唐雲羨卻側過頭朝她一笑,“清衡你可以叫我雲羨。”

“為什麽啊?”徐君惟捂着肚子坐了起來,“我怎麽就不能叫你名字了!”

“你可以叫的,”唐雲羨歪了歪頭,笑意愈發濃,“除非你想死的話。”

徐君惟閉上了嘴,唐雲羨笑得讓她冷汗直冒。

“色厲內荏……”穆玳沒有武功,可卻不像徐君惟那樣疼得亂嚷她小聲嘟囔,剛才驕傲的得意勁兒全沒了。

唐雲羨聽到了卻沒說什麽,她取了柄傘下樓。

“你別過來啊!”徐君惟以為她要接着暴揍自己,飛快起身逃到屋角。

穆玳仿佛沒事一樣,慢慢起身優雅的撣掉身上碎掉欄杆的木屑,唐雲羨從她身邊走過,并沒有要再揍人的意圖,清衡見狀跟了上去,她們一起走出了門。

剛才還晴着的天又再醞釀大雨了,烏雲急速的聚攏,正是晌午最熱的時候,卻有風一陣陣得吹個不停。

清衡順口問道:“雲羨,你是去找時大人嗎?”

說完她就後悔了。

唐雲羨停下腳步轉頭看她,清衡算是體會到了徐君惟體會過的恐怖,可她錯話都已經說了,只能道歉,“抱歉……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老實人總是讓人難以遷怒,唐雲羨嘆了口氣,“不是,那個不急,我們先去寒舍問問看,你去叫上徐君惟,這個線索他知道的細節多,讓穆玳別跟來,她走到哪裏周圍就都是男人,煩。”

清衡點點頭,轉過了身。

“還有,”唐雲羨叫住她,“別忘了你的劍。”

清衡想到之前合力退敵時的尴尬場景,忽然低下了頭,“之前拖累了你,真是抱歉。”

唐雲羨沒想到清衡會提起這個,自己真的只是提醒而已,一時不知怎麽回答,當時或許自己說得話有些狠了,像是指責,但她并沒有那樣兇厲的責怪在其中,清衡見她沉默也不再說話,走進獨一亭的後門,唐雲羨一個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個空落的背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解釋是一件讓人無所适從的事,內心的想法真的可以說出來嗎?

她看了眼陰雲密布的天,心情又被沮喪攻克,不知怎麽,唐雲羨還是想起了時平朝,自己本來是打算先去的,但最終還是改了主意。

比八月帝京的天氣還陰翳莫名的,可能就只有自己的心了吧。

她又咳嗽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起開始日更了~

下幾章的內容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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