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原來七年之前果真有所謂流星的記載?”
樟葉清香在後殿浮動,長公主端坐垂問,唐雲羨立于她身側,時平朝則站在二人之下幾步外。院落中陣陣蟬鳴透進殿內時已顯得綿軟無力,越來越低。
“回長公主,确有此事。”時平朝說正經事時聲音沉郁有力,光影掃過他溫雅的側臉,像金色的霧照亮他澄澈的雙眼,“七年之前渾天監察院的前正監記載了當時的星象,流星出現在北天之上,極為短促,只有一顆,在此之前并沒有類似的記錄,當時渾天監察院一致認為實屬偶然,并記錄在冊。下官曾讀過陛下登機以來的記錄,因此印象不淺。”
“但這些記錄都毀掉了。”公主嘆了口氣,“有人存心想毀掉我們還不知道的蛛絲馬跡,但卻連累了你們,聽說皇兄以大意失職為名罰了你們半年的俸祿?”
時平朝颔首,“此事的确是我們失職,聖上英明。”
唐雲羨聽聞也覺得凄涼,這事說到底不是渾天監察院那些小官們能左右的事,他們卻要因此受到牽連。時平朝即便作為少監,俸祿也十分低微,那天為了省點賞錢還要自己搖橹湖上賞月,這樣一來生活想必更加拮據。
公主也若有所思點點頭,“出了這樣的事沒找到兇手,總也得有人擔起責任,那天是時大人當值,罪責可大可小,皇兄心中明鑒,罰俸事小,也算在真兇浮出水面之前有個交代。”
唐雲羨并不愛聽這些話,她心思神游得太遠,想得都是線索。
真的是過于巧合,七年前宮變太後倒臺,有人目睹流星,七年後皇帝遇刺,又有人說眼見流星,凡是巧合都值得推敲。
七年前唐雲羨是沒見過什麽流星的,她人在地宮太陽都九年未見,天長得什麽樣她都要忘了,只是她也知道那幾日平常滿嘴胡話的師父也總是沉着臉,她和穆玳的師父吵架,穆玳的師父是太後的嫡系,狂妄慣了,但那幾日她們吵得太兇,唐雲羨只記得一些關于太後安危的零碎,其餘的什麽也沒聽清。其實,當初的一切都是有預兆的,但這個預兆未必是流星,而是難以捉摸的時局漸漸透出即将翻湧的波瀾。
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手。
唐雲羨從思考中回過神,發現公主纖美的五指正觸及自己的手掌。
時平朝也看着她,像是想要笑,又不好笑出來的樣子。
“送時大人出去吧。”長公主人與聲音一樣溫和,唐雲羨明白自己一定是剛才太投入思考沒有聽到公主的話,好在公主随和,并不會因此計較,她點點頭,煞有介事的引着時平朝離了後殿。
潮悶終于在這個夜晚散去,天黑得沒有一絲雜質,黑得幹幹淨淨,可月色太亮,銀輝覆蓋了天宇,星星的光在這層薄霧似的銀白中稍顯黯淡。唐雲羨走在前面擡頭看了眼天空,又低下了頭。
“唐姑娘相信天象之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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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麽問?”唐雲羨放慢腳步,時平朝含笑走到了她的身邊,兩人肩并肩像枯榮觀院外走。
“方才後殿裏我提到天象,唐姑娘就開始入定沉思,一定是有所思忖吧?”時平朝笑着擡手撥開一叢來不及修剪就長伸過路的石榴花,他動作輕柔,倒像是撥開女孩纖細嬌柔的手臂。
唐雲羨這時心裏想得已經是別的事了,再和時平朝說話也沒了之前被拂動的不安,語氣比夜晚的星河還要平靜,“我想得并非星象,而是巧合。除了流星,時大人曾經說過,七年之前熒惑犯心也發生過,七年之後再發生時也讓許多人疑心。”
“是的。”時平朝笑笑,”我那時也并沒放在心上,但如今提起來也覺得過于巧合了。“
唐雲羨沉吟片刻,自己倒先笑了,“巧合還真是多。”
“但就像那天我對唐姑娘說得一樣,也只是巧合而已。”時平朝的聲音在夜裏聽來像飛檐一角的銅鈴,清越怡人。
“不管我們是不是放在心上,想要燒掉渾天監察院的人一定是相信這些所謂的巧合有值得毀掉的意義,讓他們忌憚的事一定值得去查。”唐雲羨淡去笑容的面容在盈滿的月色下有幾分嚴酷的寒意,“而且這些天我也有想,他們冒這樣大的風險真的是只為了毀掉記錄嗎?還是也為了殺人滅口?”
迎上唐雲羨的目光,時平朝卻還是笑得坦然,“唐姑娘覺得我是值得這樣大費周章的人?”
“渾天監察院着火的那天,你真的是在裏面嗎?”
唐雲羨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她一直有所懷疑,那天渾天監察院的地宮裏雖然火煙極大,但空間不大,她努力想要看清周圍還是不難,但的确沒有人影,也正是因為尋找太久才導致吸入了煙塵昏迷,昏迷前她感覺有人搭救了自己,那人除了時平朝也不會是別人,可他是從哪裏出現的?
他們已經走到門口,在時平朝的馬被唐雲羨的出現吓到前,時平朝先一步撫上它的脖頸,可這馬還是驚慌得嘶鳴,它想退卻因為拴着走不了,最後只好繞到時平朝身後躲着,它一匹馬,時平朝再高挑颀長也掩不住,即使是夜裏,這匹馬那天被燒掉毛後留下的幾塊禿斑還是難看又明顯。
“是唐姑娘救我出來的,怎麽又突然這麽問。”時平朝測試繼續安撫膽小的愛馬,但說話時還是看着唐雲羨的眼睛。
唐雲羨從前覺得時平朝從容坦率,特別是笑起來時莫名會讓人心情大好,但她如今可不這麽想。時平朝如今在她心中已經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的笑也不再那樣單純,唐雲羨自己也訝異,之前并不在意一個人時,再可疑的端倪也不足以上心,可一旦認識,信任卻成了奢侈。
不知道是她多疑還是信任本身就有無法承受的重量。
“最後并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唐雲羨越是不動聲色說得話就越有重量。
“煙霧太重,唐姑娘找我在哪裏看不清,我找唐姑娘也是,當時我嗓子已經熏壞發不出聲響,否則是一定不會讓你在那樣危險的情況徘徊良久。”時平朝也收起了笑,“唐姑娘本來是在替公主探查遇刺一事,懷疑任何人都毋庸置疑,懷疑在下也屬分內,但真兇是不會對追查自己的人出手相救的……”他後面說得極了,忽然咳嗽起來,唐雲羨慘事見多,本該沒有內疚,但他畢竟還是救了自己,而且言之有理,唐雲羨還是不可避免的于心有愧。
“是我唐突了。”唐雲羨的道歉也過于言簡意赅,時平朝因為咳嗽而潮紅的臉又浮起笑容,他咳完後聲音又沙啞了一些,“雖然說是唐姑娘懷疑得有道理,但被這樣想,還是有些着急,想到從前在禁軍的時候,那些抓到的大奸大惡之人也這樣辯駁,是不是顯得我更像壞人了?”
唐雲羨被他這樣說弄得哭笑不得,“沒有,是我疑心重。”她頓了頓,不知怎麽想到了七年前那個晚上,心中一動,徑直問道,“時大人是七年前宮變那夜受傷的?”
“是,重傷之後花了兩三年才徹底養好,但已經沒法留在禁軍了,所以就謀了一個還算賦閑的職位。”
七年前的傷,想必是和玉燭寺人沖突所致,唐雲羨也不想再談及玉燭寺,只好随意岔開話題,“從軍士到觀星,差得還是有點遠了。”她想了想又慢條斯理補充,“這不是質問,只是随口一說,時大人要是不想答也無所謂。”
“唐姑娘不太會和人交流,質問和好奇還是很容易分辨的,唐姑娘對我的事好奇,我怎麽會避而不答?”時平朝笑了笑,他輕輕拍了拍馬乖順的額頭,聲音也低了低,“是我自己喜歡天空的坦率和迷人,它把日月星辰毫無保留的呈現出來任人觀賞,還将變幻的奧秘公之于衆,可最令人着迷的是這份坦然裏還有着狡黠,天空把暗示藏在古老的坦白裏,每個隐藏的秘密都要人去用一輩子猜解才能得知裏面的玄奧,這份渴望被理解的真誠和懼怕被看透的不安……我喜歡。”
時平朝眼中倒映着濛濛靜月,一片澄澈之中還有唐雲羨的倒影,她只覺得時平朝的眼睛從未有過的亮,他們離得如此之近,想看清對方眼中的自己易如反掌,唐雲羨不知怎麽後退了一步,時平朝低頭一笑,“更深露重,唐姑娘身體還沒好,早些休息吧。”
他的馬見主人轉身,如獲大赦,不像時平朝牽着它,而像是它拖着主人。
一人一馬隐沒入黑暗中,唐雲羨的心底慢慢變得空落,她轉身往枯榮觀內走去,腦子裏還是回蕩着時平朝最後的那段話。
忽然,她意識到了什麽,猛地轉身,黑暗中什麽都沒有了,馬蹄聲也徹底消失得無聲無息,但她卻好像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回蕩在黑暗裏。
作者有話要說: 撩妹高手時大人的實戰教學,七夕夜你不可不學的撩妹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