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就在那看着?”

回到獨一亭, 穆玳聽完徐君惟忐忑不安的敘述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笑。

“什麽叫就在那看着?我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得幹幹淨淨!”徐君惟抱着腦袋, 懊悔得語氣都恹恹的。

穆玳撫掌而笑,“當然不啊, 這時候你要摟過唐大人,微微一笑,向着時平朝問一句, ‘時大人,有事嗎?’”

“你當時如果看着時大人的眼睛絕對說不出這話。”

“當時如果是我, 怕是不止要說這話, 還要在唐大人臉上摸兩把再親兩下, 然後再去看他的眼睛。”

徐君惟被這唯恐天下不亂的狂言氣到跳了起來,“你敢不敢氣時平朝我不知道,但小唐就在這,我不信你敢去親她摸她……”

兩個小青柑破空而來,筆直擊中兩個針鋒相對之人的後腦, 咚咚兩聲又響又沉, 穆玳微微一震, 徐君惟卻捂着頭蹲下發出凄慘的叫聲。

“你們兩個……”唐雲羨手裏還有第三個小青柑, 眼神冰冷冷在兩人身上逡巡,“都嫌自己活得長。”

徐君惟這就不敢說話了,穆玳卻還仰着尖巧的下颚挂着笑,不落下風地看向唐雲羨,“也不知道是你現在更氣,還是時大人更氣。”

穆玳總是能用軟媚的語氣說出咄咄逼人的話, 唐雲羨臉上看不出怒容,只是嘴角眼角繃緊得厲害,徐君惟小心翼翼去拽穆玳累着輕紗的廣袖,暗示她少說兩句。

唐雲羨并不生穆玳的氣,方才繃不住也是被鬧得心煩,想靜一靜,可穆玳這樣一說,她心中卻驀然想到了什麽,微微沉吟後,再說話時語氣舒展不少,“君惟,你去告訴長公主,過兩日恐怕還要麻煩她帶我入宮一次。”

徐君惟連連點頭,揉着後腦勺走了出去。屋內就剩下唐雲羨和穆玳,融融月色照得燭火的暖光都朦胧起來。

“幹嘛?支走徐大人是要興師問罪嗎?”穆玳的眼眸比上風湖水還粼粼有光。

“你在我去懷慈書院前就告訴我君惟的事,就是不怕我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唐雲羨頓了頓,沉聲問道,“殺了孟原希的人是不是你師父?”

穆玳唇角輕擡,笑得滿不在乎,“除了她,天下間還有那麽愚忠的瘋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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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所以沒有成功,是你給她下了毒,是麽?你間接救了君惟,為什麽不告訴她?”

“沒有這個必要,我又不是為了救她才下毒弑師,有她沒她結果都一樣。”穆玳冷下臉,終于不笑了,“唐雲羨,我告訴你是為了省點你的麻煩,讓那個傻瓜服服帖帖聽你的話,咱們好早些洗脫嫌疑查出真兇,其他的你少多管閑事!”

穆玳話音剛落,手被突至面前的唐雲羨抓了起來,她沒有武功,震驚後想掙脫也掙脫不開,纖細的手腕牢牢被擒住,唐雲羨拇指壓住穆玳的手背,擰向她的臉,“這個燙傷還沒有好。”

“你的細心還是用在時平朝身上吧,他的心可比我的手疼多了。”穆玳說話的厲害之處就在字字踩疼人的痛處上,可唐雲羨卻并沒被激怒,她的冷靜沒那麽輕易融化,“我打過你和君惟一人一掌,當然那一掌也拍不死人,疼還是要疼上小一會兒的,可你連眉都沒皺過;你手背剛剛被燙傷時,卻連傷得是左右手都分辨不出;還有就是方才,那一下敲在你們腦後的青柑也用了點力氣,你卻毫無反應,穆玳,你的武功到底是怎麽被廢掉的?你又為什麽沒有痛覺?是不是在玉燭寺時,你師父……”

“住口!”

穆玳第一次發怒,垂媚的杏眼豁然圓睜,雪白的脖頸乍然被怒潮染紅,她又一次用力,唐雲羨這次松了手,手腕從五指間掙脫,眼睛還是對唐雲羨怒目而視。

“我剛到玉燭寺時晚上總是睡不好覺。”唐雲羨不躲開她殺意更勝刀劍的目光,“我天生命賤,只睡過土地草席,能躺在鋪着軟墊的床上恨不得一閉眼就睡着,可我閉不上眼是因為總能隔着厚厚的石牆聽到很低很低的哀嚎。”

穆玳因為怒火攻心泛紅的臉刷得雪白。

唐雲羨看在眼裏,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我見到師父和另一個人吵架,說是吵架,可比我們現在說話客氣一點,但師父是真的生氣,她讓那個人停手,還說什麽喪失痛覺的方式太過殘忍,那個人卻笑她空有仁心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白白辜負太後的期待。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你的師父,玉燭寺的少卿,邵夢秋。她折磨的人,應該就是你,是她用殘忍的秘法讓你喪失了痛覺,能更好的為太後賣命,這樣的人你殺了她,是她死有餘辜……”

起初穆玳聽到唐雲羨談起從前,不安和驚恐掙紮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可很快,怒火點燃一切她猛地掐住唐雲羨的喉嚨不讓她說下去,唐雲羨沒有還手,但沒有武功的穆玳是傷不了她的。

“你再敢惹我,小心和我師父一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輕輕的一字一頓像是毒蛇絲絲吐出的字句,穆玳松開手,唐雲羨喉嚨上連紅印都沒有,她的手卻在兀自顫抖。

穆玳最後看了唐雲羨一眼,轉身便走,屋門被她雙手推開來回亂響,唐雲羨站在屋內,聽見外面的對話。

“穆老板,李公子已經在游船上等你多時了。”

“讓他滾!”

穆玳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氣,這樣低吼顯然吓壞了侍女。

“穆老板……可……可是……”

唐雲羨走了出去,她輕輕拍了拍被吓壞侍女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穆玳這時已經消失在回廊。

唐雲羨回到房間,推開窗,夜色靜美,纖薄的雲流轉劃過碩大的圓月,像薄紗遮面的美人,盈盈顧盼你,脈脈不語,真是個游湖賞月的好日子,她嘆了口氣。

或許是和清衡與徐君惟的剖白太過簡單容易,讓她以為和穆玳也能同樣交流,但卻失敗得徹徹底底。

嘩啦一聲,樓下湖畔漫步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嘆,煙火猩紅的長尾像割破夜空淌下的血,轉瞬而亮轉瞬又滅,天空又重回漆黑。

這可能是那個李公子想要讨好穆玳的玩意兒,煙火來自湖面的游船,不一會兒,又有幾點豁然照亮夜晚的光焰在天際燃燒熄滅,獨一亭外人聲鼎沸,眼疾手快的小販也開始往這邊湊。

雲翳卻有點不解風情,一片片補滿晴夜,月亮都快被完全遮住了,明天看起來多半是個雨天了。

又一支橙黃色的明麗煙火沖上天空,一頭紮進雲層,因為遮擋,人們看不見煙火盛開的美,紛紛嘆道可惜,雲中一點亮光刺下,是煙火最後滅去的跌墜,像是猝不及防的流星。

唐雲羨幽幽嘆息後關上窗,卻頓住身體猛地一震,轉身把剛剛關好的窗戶再用力推開!

她豁然開朗!

七年前和七年後,出現的根本不是流星,而是宮中向外傳遞的信號,煙火在多雲的日子裏看不出炸開燃燒的絢麗多姿,只能在墜出雲層時閃過光,也只有附近才能看清,所以七年前的太後和七年後的皇帝才看到了所謂流星,但詢問渾天監察院卻沒有記載。

果然一切的謎底都在宮中。皇帝不明白傳訊的意義,也就是說七年前的宮變和那次傳訊并無關系,是其他人所為,

一切的疑問從七年前惶急奔至七年後,不同時間的線索牢牢合二為一,唐雲羨覺得自己還差一步就能真正了解真相,那麽到底是誰在行刺皇帝,新的玉燭寺又和誰有關,那個失蹤的名單,朝野內外的恐慌,所有的謎團都會揉成一個答案揭曉。

七年前長公主就在宮中,她一定還記得什麽。事不宜遲,唐雲羨奔出獨一亭。

她本想施展輕功,但湖畔人實在太多,堆擠在此處看煙火的人潮又吸引來無數小販,她不想冒險引人注目給穆玳增添麻煩,于是便和其他人一樣奮力往外擠去,總是來到人稍少的地方,身上已是汗流浃背。

“唐姑娘!”

俏生生的脆音很是熟悉,原來她正走到之前喝過茶的寒舍茶樓門外,杜鵑剛送完熟客,見了她便熱情招呼。

雖然自己上次不小心吓到這個小女孩,但後來唐雲羨又來過幾次寒舍詢問那日和貴妃父親中書令大人喝茶的人是否來過,為了補償冒失,都給足杜鵑賞銀,這讓原本害怕她的姑娘對她也不再忌憚,反而多了幾分親近。

“我今天不喝茶。”唐雲羨急着走,匆匆朝杜鵑一笑便要離開。

杜鵑拉緊唐雲羨袖口,連忙擺手,“我不是拉着唐姑娘品茶,唐姑娘每次都來問的那個……就是那個曾經和中書令喝茶的客人,他現在就在二樓。”

唐雲羨一震,反手握住杜鵑的手腕,“帶我去!”

杜鵑又被她忽然淩厲的眼神吓到,急忙帶唐雲羨從後門進了寒舍,走平常客人不走的小樓梯上樓。

“是這……”杜鵑話沒說完就被唐雲羨用手勢示意噤聲,她點點頭,小心退下,只留唐雲羨一個人站在二樓雅座的廂房外。

雅座沒有門,垂下竹簾挂上牌子就是有客,杜鵑指的那間雅座一旁的廂房還空着,唐雲羨蹑步進入沒發出半點聲響,躍至屋外窗沿下的花架,緊貼牆壁,斜着身體通過半掩的窗扉朝裏看。

烏雲完全遮蔽了夜空,月光星光消失得一幹二淨,一道閃電穿透了厚厚的陰雲,亮光也照透窗縫,打在屋內端坐之人的臉上,明晃晃白花花,唐雲羨渾身冰涼,一動也不能動。

一聲雷響像悶在棉被裏的尖叫,有雨滴打在她頭頂。

秦問放下茶盞,朝窗外看了看,雨勢還小,他沒有關窗,繼續斟滿一汪淺綠的茶湯,窗邊燈罩裏的燭火晃了晃,雨夜的風總是起得格外突然。

雅座的竹簾被人掀起,秦問給對桌上另一個空着的杯盞也倒滿茶。

時平朝在他對面坐下。

“白天剛在懷慈書院見過,為什麽又來?”秦問擡頭看了眼,“你神色不對,出事了?”

“這麽明顯嗎?”時平朝的聲音在越來越大的雨裏聽得有些恍惚。

“是,很少見你這麽失魂落魄。”秦問沉吟了一會兒,“上次這幅樣子還是七年前太後死在你面前的時候。”

時平朝啞然失笑,“你記性太好,和你做朋友就是會很累。”他輕飲一口新茶,清冽的香氣在他唇齒間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七年前姑母的死我無能為力,七年後,我只是庸人自擾,不是一回事。”

“既然這樣那就談談正事。”秦問淡淡說道,“下毒害你的那個宮女傍晚時候被發現在一口井裏,已經死了大半天。”

“嗯,想到了,她也是奉命行事,失敗了自然沒有好下場。”

“那杯毒酒你已經找人換掉了,為什麽還多此一舉要行刺陛下破掉她們的陷阱?”

“不是我。”

“不是你?”秦問微微一愣,“那是誰?”

這個問題,時平朝始終沒有回答,嗚嗚咽咽的風夾着越來越大的雨,秦問也不再問,起身關上被吹得亂響的窗扉。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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