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穆玳驚訝得望着從天而降的人, 她當然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唐雲羨, 她只是不敢相信,明明自己大費周章警告她離自己和獨一亭遠一點, 她怎麽還是殺了回來。
唐雲羨出手時眼中像點亮了琉璃的風燈,奪目的一點光芒飽漲。訓練有素的禁軍發現上當後重新開始合圍,唐雲羨左手扯住穆玳的腰帶, 穆玳清晰的感覺到這只胳膊在碰到她時輕輕抖了抖。
“殺!”禁軍朝她攻了過來。
雨勢變大,禁軍的火把正在慢慢熄滅, 唐雲羨拖着穆玳後退, 第一列禁軍的刀鋒劃過她們面前, 兩個沒有武器的人在這樣的對壘中沒有任何優勢,更何況穆玳沒有辦法與唐雲羨并肩作戰。
金屬冷冽的寒光照亮雨絲,光影的明暗之間充斥着殺機,唐雲羨一個人應付眼前的危機倒還能脫身,但身邊一個穆玳足以拖慢她的腳步, 禁軍齊齊上前, 出刀俨然如陣, 刀鋒所到之處雨絲也斷裂開來, 可他們的火把卻在這時熄滅。
唐雲羨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她一直疲于躲閃,這時卻無聲地笑了,她一把推出穆玳,回身踢飛最近的一個禁軍,蹬着他的心口朝相反方向一躍,豹一樣落地。
“她們分散了!”有一個禁軍在暗夜的雨中喊道。
在黑暗中視物對玉燭寺的人和禁軍都不難, 可有着雨幕的遮擋,視野畢竟受限,周圍的許多百姓還沒有徹底散開,唐雲羨往湖邊退,又重新拉住穆玳的胳膊,“你先走。”她也不顧周圍都是耳朵,朝這穆玳這樣一喊,穆玳剛想問她,自己到底能往哪走,卻被唐雲羨捂住了嘴。
禁軍聽到巨大的水花聲,他們本來就往湖邊唐雲羨後退的地方逼近,聽到落水的聲音知道她們後面沒有退路,必然想從水路逃跑。
“水裏!”
湖水任憑大雨撕扯,柔波撕扯着吞噬最後能夠視物的光線,善于凫水的禁軍有的扯下甲胄已然跳入水中,其餘人聽從牙尉調遣,開始沿着湖岸圍搜。
人群還處于驚慌中,朝四處散去,穆玳聞到濃重的血腥味,這味道她不能更熟悉。唐雲羨沒有把她推到水裏,被踹入水中的是一個湊熱鬧攤販的小攤。
唐雲羨可不是死心眼的人,她連當年被禁軍精銳圍剿的地宮都跑得出來,死裏逃生的感覺她又無奈又有幾分自信。她感覺到雨點,便等着雨勢變大後再動手,火把熄滅人群混亂,即使穆玳不會武功,她也有辦法脫逃。
她們順着奔散的人群一直往北跑,雨越下越大,穆玳鼻尖萦繞的血腥味和雨的潮氣一樣越來越濃,她想開口詢問唐雲羨是不是受傷,但疲于奔命已經讓她上氣不接下氣,原本這條她們腳下的街路在晚上是最熱鬧的,街道兩邊挂滿店招和燈籠,雨季時店家會把迎風招展的旗子換成木牌,雨敲在上面叮叮當當,熱鬧好聽。但今天,随着她們一路跑,路邊的攤販都在急着收回擺在外面的鋪攤,禁軍在抓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最近帝京人人自危,誰也不敢觸黴頭。
穆玳的手腕都被唐雲羨握疼了,她們泡了湖水,又這樣一淋,狼狽至極。她的腿像被水草纏住,邁開都十分艱難,又踩踏傾瀉着綿綿雨水的地面,怎麽都使不上力,更不知道唐雲羨要把她帶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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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她在一堵院牆前停了下來。
“這是……哪裏?”穆玳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眼前花白一片,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她的幻覺。
唐雲羨沒有回答,而是拖着穆玳的腰,騰身一縱,躍過了院牆,可她的手像被燙到似的又縮回來,兩個人脫了力,雙雙摔進院子裏一片花叢中。
一道寒光閃過,停在穆玳面前一寸的地方,她愣住了,背後靠着唐雲羨也無處躲,順着青色的直刀朝上一路看去,最後定格在她眼中的是禁軍校尉秦問的臉。
秦問也愣住了,他聽見院子裏有動靜提刀來看,結果看到兩個在雨裏摸爬滾打的姑娘。
“幫個忙。”唐雲羨咬牙站起身,她的左手臂抖得厲害,右手提起穆玳的衣後領,“別在雨裏問那麽多話。”
秦問的刀還斜在面前,穆玳在唐雲羨手上拎起拖着地就繞過他,徑直走向了他的屋子。
這裏離禁軍的衛所很近,秦問平常不住在高門深宅幾十口人的家中,就在這個別苑單住,方便每日點卯和執行禦令,屋內陳設簡單利落,兩個落地的架燈照得不大的房間竟有種溫馨的明亮。唐雲羨進屋後才松開手,穆玳原本跌在地上,蹭得站了起來。
秦問跟着她們走進來,關上了門,“現在可以問了麽?”他比屋裏濕淋淋的兩個姑娘顯得還要冷冰冰的。
唐雲羨自然得和回自己家一樣,“讓她在你這裏躲一段時間。”
秦問還是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她和你一樣是玉燭寺的人?”
“誰和她一樣!”穆玳喘勻氣後第一件事就是橫眉立目,明明燦若朗星的眸光此時卻兇神惡煞,“唐雲羨我問你,你是瞎嗎?我費盡心思才想到這個方法,既能讓你不被發現,又能讓你收到我的傳訊,為了這,我還像傻子一樣假裝落水,你呢?你居然跑回來?”
“我不跑回來難道還看着你被帶走嗎?”唐雲羨蒼白的臉上表情冷淡,可語氣卻針鋒相對,沉靜的音色有些沙啞,眼裏兇悍的目光也看得出她動了怒。
穆玳怒極反笑,“不然呢?禁軍那些廢物帶走我能把我怎麽樣?”
“禁軍那些廢物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唐雲羨掃了眼秦問,“沒有別的意思,平常就是這麽叫你們的。”
秦問忽然就覺得眼眶後一跳一跳得疼起來,他遇到的危險和絕境太多了,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兩個濕透了的姑娘在他的卧房裏吵架。可他馬上一愣,意識到他并不知道今天禁軍接到了捉人的谕旨。
“我當然知道,他們今天一早就來獨一亭外面盯梢,當我是瞎啊?誰知道你又跑哪裏去了,我如果跑掉不管找誰都是危險,留下未必就是坐以待斃,要不然我一個廢人還要舔着臉等被人來救嗎?”穆玳的雙手都握成了拳。
唐雲羨冷冷一笑,“別說是一個你,十個你我也救得出來。”
“你自負武功,把自己當玉燭寺卿能耐通天,別人已經想好了出路,你殺出來什麽也不管不顧,只按你自己的方法來,我偏不服你!”穆玳本是眼尾微垂的桃花眼,怒瞪起來毫無媚态,兇橫不輸唐雲羨,她們之前就吵了一架,兩個人都在氣頭上,唐雲羨聽了這話也徹底被激怒了,越是沉默冷靜的人發起火就越是可怖,她充分的證明了這一點,不用皺眉也有一股怒狠醞釀在面門,“是啊,按道理你是玉燭寺少卿,你不服我就像你師父非得和我師父作對,我小時候就最讨厭你師父,說話陰陽怪氣,你和她一模一樣,這點最像,見了我之後開口閉口叫我唐大人,誰是唐大人?誰會叫我唐大人?想殺我們的人這樣叫我也就算了,你又為了什麽?”
唐雲羨說話時那股居高臨下的傲慢也徹底點着了穆玳心中的火,她個子雖然嬌小,往前一步擡頭瞪人氣勢卻不弱,冷笑起來也有股寒意,“我為了什麽?你扮所有人的救星累不累?你又為了什麽?你想讓我們所有人都謝你崇拜你,我就順着你的意思這樣叫,難道還夠稱你的心如你的意?”
“我如果能像你想得這樣,今天就該答應那個混賬的邀請。”唐雲羨從沒想過自己會說這樣的氣話,她眼睛酸疼,像是繃不住要哭了,這一圈紅在慘白的臉上格外刺眼。
這七年裏她做了什麽?
她看清衡月下練劍,聽穆玳湖舟彈琴,陪醉醺醺的徐君惟穿過夜裏帝京的大街小巷。
她做到了信守一個和死人的承諾。
可這些,她不知道怎麽開口。
秦問從來沒見過自己這個捉不住痛腳的對手這幅模樣,一時間想勸也不知該說什麽,想着要是時平朝在卻也未必能在這兩人的火氣之間說上半句話。
屋子裏安靜下來,穆玳渾身發抖,唐雲羨也好不到哪裏去,外面雷聲隆隆天地疾雨瓢潑,可也比不上這時兩個人之間誰都不肯服軟的焦灼。
唐雲羨先冷靜了下來。
讓她冷靜的卻不是頭腦,而是傷口突如其來的劇痛和周身的寒冷,她搖晃兩步,瘦削的肩膀抖得厲害,先一步扶住她的卻是穆玳。
“你受傷了?”她語氣冷冷淡淡,可手卻反應很快地摸上唐雲羨的額頭,“我路上聞到的血腥味是你身上的啊……我以為是你傷了禁軍後濺飛的血。”
唐雲羨咬牙站住,搖了搖頭,“我不是被禁軍所傷,還有清衡的安危沒有确認,你……”她忽然栽倒,穆玳一驚,連忙側跪在地,讓唐雲羨依靠着自己,“我會想辦法通知長公主,你先別動!”她看向身旁也已蹲下的秦問,“去燒熱水,拿你幹淨的衣服來,不許是沒洗過有汗味的!”
秦問點點頭,這時他也顧不上穆玳急切的語氣算不算頤指氣使,唐雲羨在他面前總是滴水不漏的樣子忽然不見,而話裏話外的秘密和身份讓他也震驚不已。
秦問起身離開後,穆玳找到了唐雲羨受傷的左臂,傷口已經發白腫脹,猙獰的傷□□錯參差裏透着一抹殘紅,像獠牙之間的血絲。
“你先休息,我們的事……以後再說。”穆玳嘴上還是不肯退讓,但語氣已經軟了。
唐雲羨虛弱地垂下眼簾,她眼睫毛太長,打濕了後就像暴雨裏合歡花炸開的絲瓣,顫抖着拼命想要抖掉沒完沒了的水珠。她并不再想吵架了。
“你說得對,我幫你們确實是為了自己。”她的聲音已經幹啞透,“沒了你們,我就真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唐雲羨氣息漸弱,徹底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秦問: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麽?
順便問一下,有兩個濕透了的絕色佳人在你家吵架,你能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