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船上還有一個記者!”
暴雨襲擊南加托爾斯克港,船舶被困在港口寸步難行,距離港口不遠處的市中心正在遭遇槍.擊,流彈亂飛,車輛和鋪子無一幸免。
溫杳是一個星期前随隊抵達南加的。
這個國家常年炮火連天,有太多不可預料的槍.擊、炸.彈或地雷,随軍來的幾個記者有好幾次都與死神擦肩而過。
航班返回臨淮市的前一個小時,機場遭遇恐.怖.襲.擊,通道全部關閉,飛機停飛,而南加市也陷入了一片混亂。
濃煙滾滾,整條主街被炮火籠罩。
“飛機走不了了,先到港口避一下。”同行帶隊的人年紀稍長,是此次南加之行的領隊,機場斷了回國的去路,目前唯一能回去的就是去港口走水路。
他匆忙鑽進了副駕駛,用蹩腳的當地方言和司機說着往港口開的話。
車子啓動。
溫杳坐在越野車的後排,懷裏抱着一個單反相機,視線通過車窗往後看,眼底一點點變涼。
後座的車窗不知何時被降下一條縫,硝煙味混着血腥味在逼仄的小巷裏逐漸彌散開來,溫杳收回眼,捂着口鼻強忍住惡心。
突然。
前方爆發出一陣很大的爆炸聲,車子緊急制動,輪胎和地面摩擦四濺起了火花。
溫杳腦袋措不及防撞到車窗上,她悶哼一聲,捂着前額顧不上疼痛。
因為在下一秒,主街的流彈已經朝往港口侵襲來。
黃沙混着震碎的木屑被風卷進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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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扯着粗嗓喊道:“下車,前面堵住了,再不跑所有人都會沒命。”
一車四五個人,除了溫杳還有另外一個女生,她情緒崩潰,開始失聲痛哭。
這時,司機再次催促:“下車!”
幾乎是那道聲音落下的瞬間,汽車的後備箱狠狠地震了下,本就七零八碎的車子被炸開,橫杠冒出了火苗,火勢順勢往上竄。
“跳車吧,”領隊扒着車窗,嗓子嘶啞,“我們目标太大,撐不了多久,從這去港口估計還有幾公裏。”
說完,他擡頭看了溫杳一眼,“分散開跑,港口集合,保護好相機。”
他們這一輛車從一個戰區穿過駛向港口,前面正在遭遇槍擊,再走下去,誰都沒有辦法保證安全。
溫杳死死扣住懷裏的相機,一雙眼因長時間沒有休息,眼底的血絲猩紅得可怕,她緊抿着唇,沉聲點頭,“我明白。”
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爆炸聲頓時清晰入耳。
溫杳壓低身體貼着集裝箱跑。
小巷狹窄,集裝箱連成排,其實連溫杳自己都不知港口在哪個方向,她只能一味跟着前面匍匐前進的人一直往前跑。
空氣低壓沉悶,炮火一寸一寸奪走肺裏的空氣。
濃煙嗆得溫杳快要窒息了。
小巷裏的集裝箱成排成排的堆着,給了溫杳天然的保護屏障。
但也只是暫時。
很快,從身後爆發的巨大爆炸聲,直接炸裂了好幾個集裝箱,鐵板被子彈射穿,混着血腥味的黃土被炮火的轟炸力高高卷起而後揚了漫天。
像是在她身後開出了一朵絢麗之至的花,轉瞬即逝。
長達半個月的炮火轟炸,溫杳大腦皮層反應能力開始疲憊,作出反應的時間也來不及躲開被炮火震開的餘波,只來得及抱着頭蹲下,之後的其他事,已在她昏厥之後了。
再次醒來,溫杳眼前一片漆黑。
受了傷的右耳持續耳鳴,閉上眼睛甚至能聽見一陣陣極細的電流聲。
她擡手緩慢擋在眼前。
掩了額前的虛汗。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夢裏的一切像老舊膠片一樣閃過,細枝末節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陸京航又出現在她的夢裏。
少年身影将陽光擋在身後,溫杳看見他陰沉着臉,骨節發白用力握着她的肩膀,咬着牙,語氣裏壓抑着什麽——
“你想走可以,溫杳。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不要再回來。
溫杳心髒無意識地抽動了下。
緩慢垂下眼睫,整個人比剛剛從炮火堆裏跑出來時更加疲倦。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門被推開的聲音。
“溫杳姐,你醒了。”
溫杳循聲擡眼,是和她同行的另一個記者。
小南擰開了一瓶水遞到她面前,“放心吧,我們現在很安全,支援的軍隊已經到了。”
溫杳艱難地挪動了下四肢,聽到這話時稍稍頓住。
她接過小南遞過來的水,剛擰上瓶口猛地想起來,“對了我相機……”
“在這。”小南從身後的背包拿出溫杳的相機遞給她。
溫杳接過,先檢查相機裏面的東西,确保還在後才松了口氣。
小南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看着她慢吞吞地喝了半瓶水,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溫聲問:“溫杳姐,你怕不怕。”
解了渴意,溫杳喉嚨稍微舒服了點。
她筆直地看入小南的眼裏,話裏不掩飾的坦蕩,“怕。”
當然怕。
誰不怕死。
但是怕有什麽用。
她要好好活着,活着回家。
小南輕笑了下,摸了摸腦袋随口說:“其實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很驚訝。”
“嗯?”
“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好好享受大學時光,然後談個戀愛,”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小南笑了下,“反正就不應該和現在這樣,在戰争的國度,和死神搏鬥。”
像是沒想到他會這樣想自己,溫杳把頭發順到耳後,聲線清冷,但是卻有微不可察的溫和,“那你呢,你又為什麽會來這?”
十八九歲的男生正是少年熱血的時候,他拍了拍胸脯,義正言辭說:“戰地記者的使命就是‘向世界傳遞戰争的真相,’這是很光榮的職業,也是我的夢想!”
夢想……
溫杳唇角一點點抿直,幹淨透亮的眼底慢慢黯淡下去。
這也曾是她的夢想。
艙內隔絕了光線,溫杳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抱着相機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都安全。
溫杳走近艙門,把內存卡拔下正想出去時,外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确切來說是海面的爆炸聲。
近在咫尺。
緊接着,有撕扯聲伴随着爆炸聲交織入耳。
溫杳渾身的血液像是一秒凝固住,戰栗從頭皮發遍全身,微蜷着的指尖開始變涼。
她逃不了了,炮火已經蔓延到海面,她會死在南加。
小南走之前告訴她領隊和另一個女生在別的船艙,除非軍隊前來,否則不要開門。
炮火沖擊,激起的水波不停沖擊船只,船身劇烈晃動。
溫杳抿着唇,抱緊相機勉強扶着牆面站穩,緊緊盯着連接外面唯一的艙門。
突然,上面傳來驚呼,是一道沙啞的男聲,他用南加語高聲呼喊着——
“是戰艦,支援來了!”
海面上的風浪稍稍平靜下來,黑夜即将降臨,深藍色的海浪被層層推開,一艘水面艦艇正朝船舶的方向駛近。
這艘船上應該不止有随行的記者,還有來南加的商人。
溫杳聽見船長站在甲板上,大聲呼喊着:“向艦艇發送求救信號。”
“滋滋滋”的幾聲電流聲,對講機“滴”了一聲後被接起。
“931型臨淮艦艇,我是艦長陸京航,請講。”
對講機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似乎凝着海水的潮,微微壓低聲音隔着對講機傳來。
“長官!我們被困在托爾斯克港口,炮火蔓延到海面,我們船上有商人還有記者!”
男人壓着眉梢,通過對講機傳來的聲音低醇,音色有一種冰涼的金屬質感,沒有溫度,但卻給足人安全感。
“發送具體位置。”他道。
指揮室操控臺顯示着船舶的方位,五分鐘後水面艦靠近。
執行任務的海軍編隊下船進行搜救。
登船的動靜使得船身不住搖晃。
大胡子的南加大叔用蹩腳的中文向陸京航問道,“長官,你們船上是否有醫生,我們這,有記者受了重傷!”
登船的動靜大約持續了十幾分鐘。
爆炸聲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踢踏在甲板的,訓練有素的腳步聲。
船艙的構造溫杳不熟悉,但是她沒受傷的那只耳朵能分辨得出,這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心跳的頻率達到了140,溫杳紅着眼背脊緊貼着船壁。
突然,通向外面的艙門被打開,光亮洩了進來。
溫杳在艙內待了将近一天,黑暗弱化了她的視覺,溫杳沒抱着相機的手虛擋在眼前,微眯着眼朝前看去。
艙門很小,來人背着光站着,身型高大。
溫杳能辨析出是個男人,寬肩窄腰,腰間束着的腰帶在背光中有些明顯,應該還是一個穿着制服的男人。
溫杳恍惚擡眼,抱着相機和他保持着距離。
對視了将近三秒。
外面的男人似乎頓了下,緊接着,他砰的一聲反手将艙門甩上,光亮被隔絕,溫杳眼前一黑,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已經先她一步沖到她身邊。
“溫杳。”
男人沉冷而又堅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艙內沒有光線,溫杳本能反應擡頭看向對方的眼睛。
視線交彙,一瞬間,溫杳鼻頭忍不住發酸。
溫杳以為她和陸京航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艙門隔絕了一切聲音,寂靜裏,溫杳聽見陸京航冷笑一聲,“讓你走,你真就不回來?”
一句話,溫杳本來還沉浸着的神思被措不及防拉回來。
她抿了抿唇,太久沒開口,嗓子像含了把沙子,“你認錯人了。”
船艙下面的空間狹小,四目相視不過瞬息,突然,陸京航把她壓在身後的牆上,懷裏抱着的相機被他大力拽走,手裏一空,下一秒,溫杳察覺到陸京航握着她的手腕摁在頭頂。
“認錯?”
他力氣很大,發了狠地鉗制住她。
陸京航垂眼,聲音低沉沁着涼意,“不聲不響走了四年,怎麽又回來了?”
“放開。”
狹小空間裏兩人一前一後急促的呼吸聲異常明顯,胸腔的空氣被擠壓得一點不剩,溫杳掙紮中慌亂喊了他的名字——
“陸京航。”
陸京航動作一頓,漆黑的眼瞳斂去乖戾。
靜滞三秒。
陸京航微垂着的眼尾逐漸猩紅,他低頭,手掌托着她的下颌擡起,傾身咬住她的嘴唇,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溫杳覺得陸京航應該是冷靜的,他從沒如此失控過。
但現在,他就像瘋了一樣。
吻人的力道很重。
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他肯定恨她入骨。溫杳心想。
分別四年,曾經的那個少年褪去了一身的青澀,變得更加成熟沉穩,骨子裏的那抹痞氣沒有褪去,反而更加濃烈。
時間釀成了一個致命的蠱。
讓溫杳和他再度重逢時,輕而易舉就陷入了那個危險的漩渦。
唇間傳來的細密的刺痛感令溫杳輕唔一聲,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開。
他身上帶着海水的潮。
溫杳嘗到了他舌尖的鹹味帶着點煙草的苦澀。
好半晌,陸京航停下動作。
一切回歸平靜。
溫杳被他結實胸膛壓着的心口狂蹦亂跳,困于艙內稀薄的空氣也好像是一秒消耗殆盡,下一刻就會窒息。
陸京航終于松開她的手腕,指腹蹭着她的臉頰,一下一下,帶着點粗粝。
顫栗從腳底傳遍全身。
她眼睫稍擡,看見陸京航垂頭看入她的眼,開口,聲音掩不住喑啞,“溫杳,老子想你想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