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照青走之前, 曾私底下找過孟嫣。

溫杳的情況,孟嫣這位做班主任的也大致了解。

昨天溫杳的那通電話,林照青差點一張機票就飛了回來。

但是溫杳很冷靜, 她想離開,想安靜地走。

這個地方, 不僅她不想多待, 她也不願讓周慧瑛多說一句關于她母親不好的話, 讓林照青聽見。

那通電話打了接近半個小時,林照青安慰了溫杳許久,她心裏的壓抑都說出來之後也舒服了不少,腦子也清醒了。

溫杳擦了眼淚,語氣很平靜地表示她能處理好這裏的一些事情,讓林照青不要擔心。

畢竟隔着太平洋, 林照青再急, 也不能馬上就回來。

溫杳很清楚這一點。

于是挂了電話。

林照青迅速幫她聯系辦理了最快的出國手續,主要是溫杳成績優秀,林照青之前就有和學校那邊溝通過想要讓她去念大學預科, 但是溫杳沒有這個意願, 她也尊重溫杳的意見。

現在所有的事情重新打算起來,也很快。

溫杳搬到杏林巷東西不多,全都在市中心那套房子裏。

早上天剛亮, 溫杳拉着一個20寸的小行李箱下樓。

樓下靜悄悄的, 周慧瑛還沒起床,溫杳猶豫了下,盯着樓下那扇緊閉的門, 剛想轉身離開。

那扇門忽然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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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走了出來。

溫杳抿了嘴唇, 拎着行李箱的手沒松, 她大大方方和她對視。

像是沒料到溫杳真的會走,周慧瑛臉上出現了短暫的錯愕。

溫杳語氣很平靜,“奶奶,我走了。”

周慧瑛腿腳不太好,走得很慢。

兩人不對付了這麽多天,分別也沒什麽好說的。

至少溫杳心裏覺得周慧瑛肯定巴不得她趕緊走。

溫杳重新拎起行李箱,看着老人一步一步有些緩慢,她扯了嘴角,說了句,“天涼,您別出來了,您自己多注意身體。”

說完,扭頭拔開了門栓,費勁地提着行李箱跨過了門檻。

這時,周慧瑛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這是上那個男孩子家住去了?”

溫杳手一頓,她有些薄涼地勾了嘴角,“我和他沒關系,我媽接我過去,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了。”

還有一句話她說在心裏。

您也不用,再挖苦我和我媽媽了。

連着兩天周末,溫杳回市區的房子收了些東西。

林照青生怕她在這受多一分委屈,48小時,就幫她把手續什麽的辦好了。

當然,溫杳知道,這裏面或多或少有她林叔叔的功勞。

溫杳看着那一份護照和證件,從那一刻起,才真真有了即将離開的感覺。

翌日上課。

溫杳和平常一樣踩着點進教室,今天早上下了點雨,升旗儀式取消了。

孔明華來過,讓大家第一節 課自己自習。

身邊的座位空着,溫杳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些課本。

直至第一節 下課,陸京航才慢悠悠地出現在教室。

坐下來的第一眼,陸京航注意到溫杳眼下的青黑,他捏着少女的下巴轉過來半張臉,眯着眼:“你昨晚沒睡?”

下課時間,教室裏鬧哄哄的,本來是沒人會注意到最後的動靜,但是陸京航剛來,本就有不少人對他投來注視,這會子高調地在班裏秀恩愛,班裏驟然響起了一陣不小的喧鬧聲。

溫杳頭往後撇,躲開了他的手,“在班裏,你別動手動腳。”

陸京航懶洋洋挑了下眉,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拽了衣角,作勢就要站起來。

“那出來。”

“嗯?”

“你不是叫我別在教室動手動腳,那出去。”

溫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點反應遲鈍。

她,還沒和陸京航說她要走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聽了會怎麽樣。

溫杳心裏裝着事,平時陸京航這麽說她肯定又會臉紅,但是今天,她心裏忽然有點隐隐不安,唇瓣上下輕碰了一下,溫杳不知道要說什麽,幹脆低着頭,繼續寫着試卷。

陸京航挑了眉梢。

盯着少女的側臉看了好半晌。

卻說不出哪裏奇怪。

第二節 課下課後,陸京航被教導主任叫去。

溫杳從英語書裏抽出一張打印好的申請表,擡頭的一行字格外顯眼,溫杳愣了好半晌,還是離開了座位。

“你說你不想去了?”徐主任端着保溫杯,聽見陸京航這句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為什麽不去,給我個理由。”

陸京航難得站得很板正,“我覺得高考之後再去也行。”

老徐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搖了搖頭,忽然壓低聲音語重心長說,“你知不知道這是很好的機會。”

“你不去,那你爸那邊……”

陸京航很肯定道,“我父母那邊我自己會和他們說。”

徐主任推了推眼鏡,嘆了口氣,“陸京航,老師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畢竟不是誰都能有這麽好的一個前景在等着他。

陸京航沉默,這時,身後響起一道清淩的女聲。

“報告。”

徐主任擡了下眼,“溫杳同學。”

溫杳捏着手中的申請表,硬着頭皮走了進來,其實剛剛徐主任和陸京航說的話她全都聽見了。

她忽略陸京航的目光,把表遞過去,“徐老師,我來交一下申請表。 ”

陸京航挑了下眉。

白紙上四個黑色的大字格外顯眼。

“出國申請”。

陸京航黑眸眯起,周身氣質逐漸冷下來,“你什麽時候打的申請?”

溫杳很平靜開口,“現在。”

陸京航愣了下,幾乎咬着牙叫着她的名字,“溫杳。”

兩個人在辦公室對視,沒說話,但是那磁場,就連徐主任站在那都感覺到生人勿近。

徐主任推了推眼鏡,深覺得自己這個人民教師做得非常的通情達理,“陸京航同學,你們倆要不要出去說。”

四樓辦公室外面的小陽臺。

“陸京航。”

溫杳平和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要出國了。”

女生溫軟的嗓音帶着不可察覺的堅定。

像是早有預料,但是聽她正式說出口,陸京航臉色一僵。

“你說什麽?”

溫杳喉頭滾了下,壓着哽咽,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麽怪異,“我說我要去加拿大了,我媽媽擔心我,想要接我過去。”

陸京航唇線抿直,映着地上水光的黑色瞳仁盯着她。

溫杳心裏壓抑得難受,像是烏雲密布,把她籠罩得喘不過氣。

但是她今天就是做好了和陸京航告別的打算。

有些話,她不想說,也得逼自己說出來。

“而且快高三了,我們分開也不一定是壞事。”

“畢竟,早戀會影響學習。”

“而且你有你的規劃。”

沒必要為了她,而放棄大好的前途。

她只有十八歲,她沒辦法用兩個人的前途來換一段不知道能否走到盡頭的感情。

她賭不起,也不敢賭。

“你說的是什麽狗屁道理?”陸京航氣笑了。

“早戀哪就影響學習。”

他單手插着兜,手臂架在及腰的圍牆欄杆上,垂着的眼倏的擡起,眼底猩紅。

“你之前說過……”他走近一步,眼裏的隐忍似乎達到了極限,“不會走。”

你不僅食言。

還欺騙。

陸京航上前一步,壓着的嗓音低沉冷冽。

“你騙我。”

溫杳的心狠狠抽了下,像是被揪住摁在雪地裏,浸得涼透。

她眨了下眼,吸了口氣,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點。

接着說,“我以後會在加拿大那邊讀書,在那邊生活……也就三年。”

三年而已。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誰也沒先開口。

天臺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到人身上會感到黏膩,熱得發悶。

溫杳抿着嘴,垂在腿側的手死死攥着。

“你……”鼻端湧起的酸澀生生逼得溫杳把話咽下。

她哽咽了。

她說不出來讓他再等等的話。

她不能這麽自私。

陸京航別開眼,喉結滾動,聲音有點喑啞,“所以你又想分手?”

其實他心裏很慌。

早在溫杳叫他名字的時候,就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這一個月來,他還是給不了溫杳安全感。

無論他多少次和她說,我在,別怕。

但是溫杳都一次次把他推開。

她就像一個在寒雪夜裏踽踽獨行的人,即便你告訴她前路坦蕩,她都未必敢走。

但陸京航知道,他不是溫杳,他沒辦法感同身受。

她害怕到極致也壓抑到極致。

她想掙脫想逃離。

他不可能那麽狠心去折掉她的翅膀,拉她堕入黑暗。

但就是這樣,陸京航心沉到谷底。

他用什麽挽留一個決心要走的人。

陸京航走近一步,擡手握着她的肩膀,低頭,眸子情緒壓抑。“能不能不分。”

陸京航自認是一個特別能忍的人。

但是在那一刻,積壓着的情緒像是要将他的五感吞噬。

溫杳沒說話。

心裏堵得難受,澀意冷硬地直逼鼻腔。

溫杳指尖掐着掌心。

她吸了口氣,咬着牙把這股澀意壓下。

那天四樓小天臺上風刮着高大的懸鈴木一直在沙沙作響,兩個人紅着眼睛對峙,卻好半晌都沒人說話。

溫杳今天的反常他全都看在眼裏。

他也看得出來她在忍。

陸京航頭一回生出這種無力感。

他湊近,勾着她的下颌逼她擡眼。

“溫杳。”

這一聲,沉悶得克制,細聽能聽出來說話的人的隐忍。

這是陸京航第一次對溫杳釋放出絕對的強勢和不友好。

暴戾、陰鸷在她的頭頂盤旋。

溫杳心跳得很快。

但是陸京航沒有做出什麽舉動來,兩個人鼻息相對的距離保持了近乎半分鐘。

倏的,陸京航低下頭來。

然後,有什麽柔軟的,冰涼的東西觸碰到她的嘴唇。

只是輕輕地碰一下之後往下,吻在了溫杳的嘴角。

上午的陽光明媚燦爛,葉子翠綠發亮,辦公室亮着的燈成了背景板。

周圍的風聲也好像在一瞬間更加兇猛。

溫杳繃着的神經在陸京航傾身下來的時候,悉數被壓斷。

呼吸之間,只能聞到陸京航身上,裹挾着輕淡玫瑰味的冷冽氣息。

少年近乎虔誠,克制隐忍地吻了他最愛,最為珍視的女孩。

他喜歡她。

所以就連失控的時候,也不想用那樣的方式強勢占有。

那天的天臺風很大,溫杳的眼睛被吹得很疼,眼角發酸,睫毛因為害怕微微顫抖,她死死盯着腳下的黑影,很努力的把眼眶的淚水憋回去。

約莫等了半分鐘。

溫杳都沒聽見頭頂有任何聲音。

就當她要擡眼時。

陸京航的聲音響起。

“你走可以,”

他的嗓音很低,夾着微不可聞的哽咽。

“溫杳,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

溫杳出國的消息,其實早在林照青聯系孟嫣的時候就打過了預防針,但是孟嫣看陸京航和溫杳這樣,大概率是不會出國了。

誰知道僅僅一個多月的事情。

天翻地覆的變化。

陸京航要去部隊從他高一的時候學校就知道了。

這兩年,陸京航大大小小的奧數比賽算是為附中攢足了面子。

以前競賽班,陸京航和溫杳這兩個人,到時候誰交出去,都是一個驕傲。

但是現在,一個要走了,另一個也要走了。

孟嫣和年級組的主任們知道這件事都很痛心。

那天是早上的三四節,兩個人從辦公室回來後,表情都不太好。

但是具體哪不好,不知道。

那一節物理課,兩個人當成沒事人一樣,上了最後一節課。

還被老師叫上去畫電路圖。

結果兩個人心不在焉,都畫錯了。

全班人看着,感受着他們之間的氛圍不對,面面相觑,卻不敢多說一句話。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咋回事啊。

狀元和大佬吵架了?

鬧分手了嗎?

這一臉失魂落魄,難道被彼此綠了?

沒人能猜到一個肯定的原因,但是誰敢上去問。

熬到放學,孟星然和溫杳一起走。

她等溫杳收東西,陸京航沒走,就坐在那等她收完,兩個人也不說話,僵着,看得周圍的人一臉懵。

但溫杳直到出了教室,都沒有再看陸京航一眼。

好像他們之間沒有聲嘶力竭的撕破臉,只是變回了比同桌更加陌生的,熟悉的陌生人。

“杳杳,你們真的……”孟星然看着溫杳整個人有些低沉,話到了嘴邊還是不忍心問出來,拐了話頭,故作輕松說。

“嗨,沒事,說不定你在加拿大那邊會遇到更好的。”

朋友就是這樣,不論你做什麽,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謝謝你,星然。”

溫杳擡眼,孟星然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她那雙眼睛絕對哭過,黑色的瞳仁像是被水浸過的澄亮,但是眼睛裏沒有光,眼球也拉出了細細的血絲,雖然不明顯,但是非常密集。

最明顯的還是眼角和下眼睑。

溫杳皮膚薄,之前擦眼淚都會擦紅一片,現在孟星然仔細看,眼角那邊已經飄了皮屑,很顯然就是擦破皮。

孟星然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一個失戀的人。

她手忙腳亂不知道怎麽辦。

溫杳倒是很平靜地開口,“我自己做的決定,無論結果怎麽樣,我都接受。”

下午,溫杳沒有再來上課。

早上那一面,就是再也不見了。

除了拿辦理轉學的手續,溫杳已經不用去學校了。

孟嫣嘆了口氣,有點不舍地摸了摸她的頭,“小情侶分分合合很正常,目前最要緊的是學業,老師相信你和陸京航都能調整狀态。”

“老師……”

溫杳不可置信地睜了下眼,在孟嫣炙熱的注視下,紅了臉。

孟嫣拍了拍她的腦袋,繼續說。

“畢竟這一條路,才剛剛開始。”

“你們還小,以後還會遇到其他的人。”

溫杳抿了抿唇,沒說話。

“你是個優秀的女孩子,老師也很榮幸能成為你的班主任,也希望你未來一切都好。”

孟嫣語重心長,“沒有對的時間錯的人,等以後你們還會遇到合适的人的。”

接觸的這兩個學期,孟嫣大致也了解溫杳。

她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女孩子。

她很讓人省心,成績好,性子也是出挑,這放誰家不是父母的驕傲。

是個好孩子,很乖,很讓人心疼。

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遭遇,這沒辦法逃避。

溫杳站了好一會,很鄭重地點頭,朝她鞠了個躬。

“謝謝老師,我會的。”

溫杳搬回了市區,機票在和林照青說完的三天之內就訂好了。

臨淮沒辦法直飛加拿大,溫杳先買票去了港城。

臨行前,溫杳拉着個十六寸的行李箱繞到了沿江西路等車。

她不知道心裏還存着什麽念想,但是就想過來看一看。

看看,還能不能遇見陸京航。

早上又下了點雨,地面都是濕的,人行紅磚上全是坑坑窪窪的積水。

這個場景好熟悉。

一瞬間,像是回到了那個潮濕的冬夜。

少年蹲在臺球室門口抽着煙,街角昏暗,但也是因為那個夜晚,照亮了溫杳在黑暗裏踽踽獨行的十六歲。

她也曾經是天之驕女。

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擁有令人羨慕的天賦。

但她什麽都沒有了。

就連現在,她也把唯一愛自己的人,親手推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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