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抄書（上）
“潇湘軒？”顧魚擡頭看見用隸書撰寫的黑底金字招牌，自言自語地念出了聲。
她站在門口張望了一番店鋪的規格，料想這估計是桃李縣最大規模的書館了，書香氣息伴着冬日的冷風撲面而來，顧魚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噴嚏。
“傻站着幹嘛呢？進去呗！”楚昀嘲笑她揉鼻子的可愛模樣，拉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書館。
櫃臺後看書的掌櫃聽見動靜，立馬準備好燦爛菊花般的笑容擡起頭，一見來人是楚昀，笑容登時僵硬，下一瞬上下唇瓣不自覺地便抿成了一條直線。
虧楚昀還眨巴着眼向他示好，他卻一點眼力勁兒也沒有，目光徑直略過沖他微笑的美少年，投向了稍微有些拘謹的顧魚。
這還是顧魚第一次到書館，跨進門檻後，她因好奇草草地掃了一眼書館內的布局，古色古香自不必說，其黑漆書架縱橫的排列方式與現代書館差不多，靠裏面的那堵牆還擱置了一溜方桌木椅，每張桌上特地擺放有成套的青釉瓷茶具。
顧魚猜想這書館的主人應該是一個特別風雅的人兒，雖然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這裏的老板，但是她不敢表現得太好奇，唯有謹慎地立在楚昀身邊。
“顧小神童這還是第一次光臨本店吧？”掌櫃的笑逐顏開地望着顧魚，熱情地招呼道。
顧魚有點恍惚，沒想到自己居然這樣出名，連不認識的人也認識她。她腼腆地點點頭，急急将手從楚昀的手裏縮回來：“平時我都是讓小白來這裏幫忙跑腿，今日還是第一次前來拜訪！”
掌櫃狹長精明的眼神又在楚昀臉上打量了一番，露出難以言喻的興味，勉為其難地咧嘴笑了笑，伸手指向樓上，對顧魚道：“二位是來找沈老板的吧？他在書房！”
顧魚淡笑着，恭敬地颔首，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感謝，而後才和楚昀一起步上精致的花梨木旋梯。
楚昀對掌櫃的笑耿耿于懷，以往他來去如風也沒把掌櫃的态度當一回事，而今日駐足了一陣才發現此人對他有極其嚴重的偏見！偏見是通過對比才會産生，誰讓掌櫃對他和對顧魚的表現天差地別呢？
“小白，你和沈老板難道是本家？”顧魚仰頭理所當然地質疑道，兩個人都姓沈，而且關系還不錯，很難不引人遐想啊。
楚昀低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他雙手猛地推開書房的雙側門扉，強大的冷氣流讓正對着門的沈君歡冷得哆嗦了一下。
“看來我得在這裏放一處三扇松柏梅蘭紋屏風了，不然被你這樣不懂禮貌的人多推幾次門，燒得正旺的炭也得讓你熄滅了！”沈君歡自顧自道，一擡眼才見到多了一個人，方才熟稔的語氣和話音戛然而止，不過他喝酒的動作依舊流暢。
這沈老板很不待見她！顧魚很快在心裏作出決斷，正當她準備先示好地問候一下時，雙手才剛剛擺好作揖的姿勢，已經掩上門扉的楚昀卻先開口。
“我說沈君歡，你書館的掌櫃是不是該換一個了？幹嘛一看見我就愁眉苦臉、愛答不理的？”楚昀摟着顧魚的肩膀上前，顧魚被他的冒失弄得身子有點僵硬，任由他推上了坐榻。
可楚昀的話還未說完，他又指着沈君歡的鼻子繼續笑道：“就和你看見顧魚的表情如出一轍！”
顧魚：“......”
她招誰惹誰了啊？完了完了，這次的生意怕是會讓沈小白搞砸！
沈君歡不客氣地朝楚昀翻了個白眼，心裏憤憤不平：“我就長這樣，看誰都一樣，也沒挑啊！”
“這個周掌櫃在潇湘軒待了快七年了，業務熟練、工作認真，我憑什麽要為了你換掉他啊？”沈君歡難得認真地向楚昀解釋，可楚昀反而不習慣，就像天生犯賤一樣。
他微微偏頭，擡袖擋住視線，刻意頗為無奈道：“沈君歡，求你別用這樣幽怨的眼神看向我，我又不斷袖！”
“娘的！勞資跟你說正事，你跟勞資談斷袖？”沈君歡差點氣急敗壞地蹦出心裏話，不過因為有外人在，所以極力克制住了體內熊熊燃燒的肝火，盡量保持住儒雅的端莊。
而這也多虧了一旁晾着的顧魚匆忙開口斡旋，才讓沈君歡的火氣徹底被壓制。
“學生顧魚拜見沈老板，多謝沈老板仁義，能以低價賣給學生好書！”她彬彬有禮地身子前傾，拱手淡笑道。
沈君歡瞧顧魚是個眉清目秀的人兒，舉手投足又讓人如沐春風，當場就把楚昀的冒犯忘得一幹二淨，禮貌且欣慰地朝顧魚點頭。
顧魚這才發現原來沈君歡沈老板的一張“愁眉苦臉”好像是天生的，她眨巴眨巴眼，笑容依舊清淺。
楚昀輕咳了一聲，勉強吸引其餘二人的目光，他正經道：“沈老板，這次是顧魚央我帶他來拜訪你，他有事想和你談談！”
書房裏伺候的妙人兒早在他們進門時，就眼疾手快地多擺上了兩只酒碗。
沈君歡淡淡地“哦”了一聲，優雅地替顧魚滿上燒酒，然後将酒壺随意擱在楚昀面前，滿臉堆着欠揍的笑容，讓他自便。
楚昀本就是抱着一顆看好戲的心才來，所以他毫不介意自己動手，只把沈君歡的小脾氣當做他吃醋的表現。不知道沈老板洞悉了他的想法後會不會氣得把他從窗口扔出去。
“沈老板，不知貴書館有沒有讓人抄書的活兒幹，學生想補貼一點家用！”顧魚不好意思地開口詢問，雙頰微微泛紅。
沈君歡意會，意味深長的眼神自然而然地飄向了楚昀，害得他徒手拈上的一條油炸鹽焗小黃魚才到嘴邊就手抖掉在了桌上，他不拘小節地又撿起扔進了嘴裏。
楚昀明白沈君歡意欲何為，他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意思是“你瞧你吃多了吧？顧家都快養不起你了”！然而，楚昀再內疚不安也不會表現在他的面前，所以繼續狼心狗肺地扮演看客的角色。
“抄書的活兒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顧小神童可否寫幾個字讓在下瞧一瞧？”沈君歡和氣地開口，雙眉因楚昀的不拘小節輕輕皺了一下，語氣裏的老成與他的年齡不大相符。
“沈老板言重了，您叫學生小魚兒就好，小神童只是父老鄉親的擡舉罷了！”顧魚沒想到這樣沈君歡這樣雅致的人也聽說過她，心想事情可能會順利很多，只要楚昀不要給她添麻煩就好。
話音剛落，一個如花似玉的婢女已經将筆紙小心翼翼地擱在了顧魚面前，顧魚提筆的時候有一丁點緊張，但這并不妨礙她熟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沈君歡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當即答應道：“你回去的時候就在周掌櫃那裏領一本《三字經》和一沓熟宣紙，抄完一本五十文錢，不過不能有錯字和污點，字體大小必須一致，格式也必須規矩！”
“謝謝沈老板！”顧魚喜不自勝，笑眼彎作了小魚兒。
楚昀方才被送紙筆的婢女勾去了一半魂兒，此時已經離開了顧魚身邊，坐在火盆旁邊與小丫鬟調情。
沈君歡對着顧魚抿笑點頭，不過片刻光景，他的眼神便如尖刀般射向了那名與楚昀有說有笑的婢女，婢女見狀立刻收斂了笑意，低頭木然地不敢再發出聲音。
楚昀不爽地看向沈君歡，但沈君歡卻報以他最人畜無害的笑容，只不過這笑容在他的眼裏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沈君歡的眉目裏含着愁緒，笑容再怎麽真切也會給人一絲冷意。他的上半邊臉像哭，下半邊臉像笑，整張臉矛盾得讓人苦笑不得。
顧魚敏銳地從他們二人短暫的相處裏覺察到他倆的關系必定不一般，楚昀和沈君歡的身份讓她開始起疑。
“沈老板，那小魚兒就先行告辭，回去抄書了！”顧魚垂目思量了一小會兒，起身向沈君歡告辭。
沈君歡笑了笑，沒言語。
顧魚沒理楚昀，先行走出書房，掌櫃的知道她的用意後，先按規矩給了她一兩銀子的定金，而後才将《三字經》和适量的熟宣紙交給她。
楚昀離開之前，特地向倆婢女油嘴滑舌地告辭，唯獨沒有理沈君歡，而是冷眼瞄了瞄他，甚至拉開門扉出去後連門也不替他合上，方才和楚昀聊得最開心的婢女趕緊謹小慎微地上前掩門。
掌櫃的看向楚昀的眼色還是怪怪的，楚昀經過他面前的時候故意用帶着痞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掌櫃接收到他的不懷好意後匆匆背過了身子。
楚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