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肖
楚昀留下酒錢,利落地扛起顧魚,宛若一陣風飄過十裏長街,不知道的估計還以為他地遁了。
顧魚說得沒錯,自從開始調節氣息之後,他的輕功的确進步神速。
次日日上三竿,一杯倒的顧魚才渾渾噩噩地醒來,她完美地錯過了昨晚盛大的煙火,也完美地錯過了才新年第一天就要把小縣城搞得烏煙瘴氣的衙門官差。
昨晚挨揍的林纨绔被擡回去後,抱着他爹哭哭啼啼地告狀,哭得他爹心肝子疼。這不,今日一大清早就派遣當值的官差挨家挨戶的質問盤查情況。可是顧魚和楚昀做得滴水不漏,哪兒能留下尾巴讓別人踩啊?衙役們知道肯定找不到線索,但又礙于上司施加的壓力,只有在秉公辦理的途中榨取新年油水,才能安撫他們煩躁的情緒。
一趟下來,他們照例什麽也沒查到,不過腰包倒是鼓了不少,與林明沖五五分贓後,這事就算過去了!
——
大年三十,京城。
楚文簡身着明黃色的厚重棉衣,肩上還披了雪白貂皮鬥篷,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指扶在宮牆之上,居高臨下地含笑俯視着京城繁華的盛景,眼角露出幾絲小小的魚尾紋,身後的鬥篷随風獵獵而動。
在他左右兩邊簇擁着的大臣都是平日裏受寵的人,朝中許多大臣還沒有資格與皇上一起站在這城樓上共同迎接這即将到來的順天二十四年。
子時正,城樓上的士兵準時将萬千煙火放上了天,轟隆的聲響此起彼伏,缤紛的火光在夜空中炸開,與萬千星辰争奪璀璨。
“恭喜皇上,新的一年大昭必定又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焱妃輕輕地晚上楚文簡的胳膊,如削蔥根的玉指撫着他的手臂,聲音溫軟。
“借愛妃吉言!”楚文簡偏頭朝她笑了笑,眉目俊朗中透着年歲泡過的堅毅。
焱妃低眸羞澀地淺笑。
後宮佳麗三千,楚文簡卻偏偏只讓焱妃作陪,其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程度不亞于前朝的楊貴妃。然而,只有焱妃明白,楚文簡的心裏只給她留了一席之地,而其餘的地方通通被一個死人占了去,那個死人便是當今太子楚昀的生母——早逝的上官皇後。
自從上官皇後去世,楚文簡再也沒有另立皇後之意,大昭皇後的寶座一直空到現在,其“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心意還不夠明顯嗎?
焱妃也算得上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她在這舉國同慶的熱鬧時刻還是忍不住傷感,鼻翼幾不可查地輕輕翕動。對于皇後的位置,她現在已經不抱有希望,唯一的執着便是母憑子貴,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雖然楚文簡已經冊封了三皇子楚昀為太子,可是她還是不死心,認為她的兒子七皇子楚修才是儲君的最佳人選!
焱妃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楚昀是出了名的叛逆,與楚文簡政見相左還不服管,而小四歲的楚修則非常乖順,小小年紀便可以和楚文簡暢談天下大事,而且還是他的忠實擁趸。可這樣乖巧的楚修卻沒有欠揍的楚昀得寵,焱妃一想到此處就揪心,而更揪心的還是接下來的一段對話。
“君歡,你說老三現在在外面,大過年也不回宮,他也不想朕不想家嗎?此時千家萬戶都在團圓,他一個人就不落寞嗎?”楚文簡想到楚昀,差點憂傷落淚。
沈君歡身着一襲寶藍色暗紋蹙金棉衣,本來好端端地站在他的爺爺沈旻昊身邊。如今聽到皇上的召喚,立即出列拱手恭敬回道:“回皇上,殿下雖然貪玩,但依舊時時念叨着皇上,關心着皇上的龍體是否安康,還說要帶一些民間特産給皇上嘗嘗。”
“特産呢?他就只給朕捎了幾頁紙回來!”楚文簡佯裝盛怒,實則眉眼帶笑地望着畢恭畢敬的沈君歡。
沈君歡刻意伏低身子,唯唯諾諾地解釋着:“回皇上,殿下告訴臣,他要親自帶特産回宮以表孝心!”
“是嗎?哈哈哈!”楚文簡的心情瞬間更好了,擡手讓沈君歡平身。
“皇上,殿下真是孝順啊,無論走到哪兒都時時刻刻惦記着您。”焱妃應景地誇道,生硬地扯出一絲賢惠的微笑。
“愛妃說的極是!”楚文簡不懂女人心,還特欣慰地拍了拍焱妃的玉手,焱妃笑得更加尴尬。
他轉身欲回寝宮,身後那一撥瑟瑟發抖的大臣終于滿心安慰。
沈君歡小心翼翼地扶着爺爺沈旻昊,恩賜特許走在皇上身旁。
“你……你,你別攙着我,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走得動!你去和陛下走!別管我!”沈旻昊嫌棄地将自己的手臂從沈君歡的臂彎裏抽出來,撇撇嘴等着和其他大臣一道走。
沈君歡無語地苦笑,他這爺爺在皇上面前倚老賣老已成習慣,再加上他是太子的老師,所以皇上就把他當做老頑童,由着他的性子亂來,只要不損害皇權就好!
“對了,老三現在在何處,你可知曉啊?”楚文簡悠閑地攏了攏衣袖,對打聽楚昀的事興致很高,揚起的長眉似乎要飛入雲鬓。
沈君歡垂目,眸中閃過一絲警惕,擡眼後鳳眸斂成了一條線,不好意思地笑着開口道:“回皇上,殿下的行程毫無章法,臣也無從知曉他現在在何處!”
“哦?”楚文簡不信,語氣輕飄飄地拂過,緊接着,他又不死心地繼續道,“那你們二人分別時,他可曾讓你帶過幾句話給朕?”
別說,還真有!
沈君歡的鬓角滲出幾粒細汗,眉目又自然而然地蓄滿了憂愁,戰戰兢兢地對楚文簡道:“皇上恕罪!臣不大敢說!”
焱妃一聽,原本懈怠的心情忽然高漲,嘴角微翹,薄唇輕啓:“沈将軍有何不敢說的?既然是太子殿下托你轉告的話,必定是父子之間的老生常談,你難道還要私自隐瞞不成?”
沈君歡的鳳眸霎時輕輕彎作了深沉的弧度,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口中卻大喊“不敢”。
“君歡,說來聽聽,太子到底讓你轉告朕什麽!若真是什麽大逆不道之言,那也是那個混球的錯!朕不會賞罰不分,拿你問罪!”楚文簡仿佛已經洞悉楚昀可能讓沈君歡帶的話,知子莫若父,他驀地竟然感到心肝脾肺腎都在隐隐作痛。
“是!”沈君歡恭敬地颔首,略微幹咳了一聲才娓娓道來,“那個……咳咳,殿下讓臣轉告陛下,他……他……他說他雖然沒空親自回宮給陛下拜年,但是殿下委托臣替他向陛下拜年請安……希望陛下可以念在殿下一份純真的孝心上,将今年的賞賜換算成銀子,由臣轉交!”
沈君歡說到後面一句話,語速陡然加快,一氣呵成。
“……”楚文簡心說果然如此,不禁捧心默哀一小會兒。
“皇上……”焱妃心疼地皺眉,溫聲關切。
楚文簡本來就是裝的,下一刻就擡手制止,焱妃焦急的臉色一變,只好又恢複沉靜,嗓子裏好像堵了一塊東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非常難受。
“哈哈,”楚文簡大笑,手指着一旁的沈君歡,輕輕搖頭道,“你啊你,從小就和老三穿同一條褲子……”
“臣不敢!”沈君歡嚴絲合縫地低頭謙遜道。
楚文簡繼續道:“如果你不知道老三在哪裏,你又如何能把朕的賞賜帶給他呢?”
沈君歡擡眸對着楚文簡淺笑,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深深望了一眼,楚文簡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又回歸到“賞賜”上,接着道:“老三的話朕已經記下了,朕明日就差人将換算的銀兩送到沈府,你日後要是見着太子,不要一次性全給他,一次給十兩就夠了!他要是出言不遜,不把朕放在眼裏,那就不用再給他銀子了,朕全當賞給你了!”
楚文簡說罷便踏上了回宮的華蓋流蘇步辇。
這真真是親爹啊!
“臣遵旨!”沈君歡拱手俯身恭送楚文簡,內心暗笑不已。
楚文簡的命令真是深得他心啊,他即将又有一筆可觀的收入了!
焱妃伺候在楚文簡身邊,回味着他們君臣之間的談話,總感到有些不對勁,為什麽楚文簡明明知道沈君歡隐瞞太子行蹤卻不追究甚至不追問呢?這太奇怪了!還有,楚文簡把給楚昀的賞賜由沈君歡保管,不怕沈君歡獨吞嗎?楚文簡對楚昀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父子關系?有時候覺得很在乎,有時候又感到無關痛癢。
“愛妃怎麽悶悶不樂?可是乏了?”楚文簡攬過焱妃的肩膀,略微幹裂的唇瓣溫柔地觸及在她的額頭,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
“臣妾沒有悶悶不樂,”焱妃抿唇強顏歡笑,順勢靠近楚文簡的懷裏,假惺惺道,“臣妾只是擔心太子殿下在外面的安危罷了!他這一走就是一年……本以為年關會回來,沒想到仍然滞留在外面!”
她說話間擡手用指節輕輕撫過眼下,細細揩去好不容易擠出的一點眼淚。
“愛妃放心吧!阿昀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會有事!讓愛妃這樣挂念,他真是不肖!”楚文簡柔聲安慰道。
“自從上官姐姐去世之後,一直都由臣妾照看太子長大,太子雖不是臣妾親生,但臣妾待他比修兒還好!如今他在外面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好,穿不穿得暖,臣妾怎麽可能不擔心!”焱妃說着就直起身子,嘟嘴賭氣似的望着楚文簡。
楚文簡免不了又是一陣軟語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