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屈服
“道長請用飯。”宋老爺坐在林春生上首位置,一直殷勤夾菜。
那雙筷子油光水滑,林春生看了眼自己的碗,閉上眼睛。另一邊從袖子裏伸出手來,開始神棍的基本演示。
半晌,她咦了聲,神情肅穆。
宋老爺一直看着,林春生的臉本就是雌雄莫辨,她不笑時便如初春細雪,就是看的久也不會令人生厭。
他覺得道士若都是這師徒二人的風姿跟相貌,天天擺在家裏也好,全當請神鎮宅了。乍一看她這樣子,宋老爺頓感不妙,連忙放下筷子詢問怎麽了。
“你家出的事,到底跟你之前買的宅子有關。近來你家中只是鬧事,我方才算,你家即将有大兇,是以需早作準備。”林春生編了一回,講到底,她覺得這家水太深了。若是收一只小妖怪或者小陰物沒關系的,三清山下就有,謝秋珩對此已經熟能生巧。況且無人參與,大大減少了推論跟猜測。
有時候不是捉鬼,而是捉人,人比鬼更恐怖。
以她看這麽多年小說影視劇的經驗,八成是後宅女人鬧出來的。
她想脫身了。
“不知道道長是如何推算的。”這時之前一直做背景的宋夫人開口,眼裏微微流露出一絲的精明,顯然對她有一絲警惕,懷着正常人的心思。宋老爺給出的五百兩她總覺得是吃了虧。道士合該就跟中醫一樣,年紀越老越靠譜。
一開口就問這麽難的問題。林春生難得在他二人面前笑了笑,“請把你的手攤開,然後看着你的手。不要看着貧道的臉。”林春生笑着對宋夫人說道,她先前是初春細雪,現下便是夏日風雨,“看你平時發誓的三根手指,掐算便是從這三根手指的六個指節掐算。有大安、留連、速喜、空亡、赤口、小吉。顧名思義,貧道也就不解釋了,是固定天幹,算的時候再念上地支。吉兇時間便是從此當中推算。”
林春生看她兩眼懵逼,但是仍然端着架子,心裏略微不爽。她雖然是個江湖騙子,但謝秋珩不是,謝秋珩值那四百九十五兩,她值五兩。畢竟她在山上也背了書,下山給人做精神支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現在宋夫人這麽說,她總要唬唬人。
“莫要再問貧道是怎麽用手推算的,本門秘法紫微鬥數,概不解釋。”林春生木着臉。
“道長可算到具體什麽兇了嗎?”宋夫人這回問道。
林春生施施然看她,想也不想,那筷子沾了湯在桌上寫了一個死字。
宋夫人不識字,看了好久戳了戳宋老爺。宋老爺是個地主平時還要看賬本,自然認得字,見狀面如死灰,滿臉戚戚然地望着林春生。
兩人對視一會兒,宋老爺忽站起來把林春生往他的屋裏拉,謝秋珩緊随其後,而後跨過門檻将門轟的關上。宋夫人被關在門外,差點撞着了鼻子。
跟她有幾十年的老丫鬟趕緊在背後扶着她,眼裏有疑惑之色。
宋夫人要她噤聲,自己耳朵貼着門準備偷聽。
不其然門忽然開了一條縫,她險些沒撲到裏面。謝秋珩低頭看着宋夫人,俊逸的臉上挂着禮貌疏離的笑容,顯然早就知道她要偷聽了。
他喊了宋夫人一聲,此外便盯着她看。墨玉般的眼眸裏有逼人的光芒,銳利如刀,盯久了她便受不住,尴尬的應了聲待人離開。
走遠了她才啐了一口。
“還真當自己了不起。”
“夫人慎言呀,寧可信其有不可。”老丫鬟勸慰她。
“五姨娘那病……你也不是不知道。”宋夫人小聲說道。
“五姨娘是自作自受!夫人可千萬記得!”老丫鬟苦着臉。
“你看我這嘴……”宋夫人搖搖頭,快步往後院走。這主仆二人有事藏着,青天白日的忽覺背脊一涼,再不敢多說話。
她家裏最近确實有些邪門。
話說宋老爺兒子的書房裏林春生被送上了一碗茶。
有了先前被便宜徒弟吓過的經驗,她随手就遞給了謝秋珩,雖然知道喝了沒事,可卻有那麽一些些的膈應。吃飯不覺得,喝茶卻尤甚,落在旁人眼中可能顯得太矯情了。但這個旁人裏沒有宋老爺。
他眉頭緊鎖,顯然有自己更關心的事。
“方才道長寫的可是為真?”
林春生颔首。
一般而言都沒錯,生老病死之類的躲不過去,近期誰撞上了誰倒黴,順帶着便宜她。
“錢好說,可有解決的法子?”宋老爺本着破財消災的态度跟林春生說話。
不過林春生反倒愣住了,細細看了他的神情,忽然問道:“你在怕什麽?”
宋老爺嘴角一抽,瞳孔微縮,撇開頭喝了一口茶。
謝秋珩就坐在宋老爺的下方,見狀眼裏劃過一絲狡黠的光,他敲了敲杯沿。在安安靜靜的室內顯得有些許突兀。
“這水裏……”
“有屍臭味兒。”林春生想起他當初吓自己的話,接了下去。師徒二人眼神一對,不由自主撞見了眼底的笑意。
林春生心裏十分熨帖,這個便宜徒弟可真是太好了,細心體貼不說,最是懂她,以後兩個人要是不幹道士幹響聲也不錯。
宋老爺果然是跟林春生一樣的反應,茶水都抖潑了一大半。林春生猜想,若非那茶杯是他喜歡的,他差不多也能給抖沒了。
“何以見得?”宋老爺擦擦汗,坐在位置上喉結滾了滾。
“聞多了你也就能聞出來,熟能生巧。”林春生道。
“是是是,道長這兩天可查了什麽出來?”宋老爺問。
“你家井有問題。”林春生不跟他繞圈子,一邊說話一邊觀察宋老爺的神情。她現在覺得奇怪,一方面正是因為他這個反應。夫妻之間有什麽不能透露的?餐桌上也可以說,他偏要把兩個人帶到這裏。
“什麽問題?難不成有死人??”宋老爺一下子就往這方面想,還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茶杯,幹嘔了幾下靠在椅背上歪坐着。顯然受到了打擊。
“是的,不過我未曾看見。那井水十分幹淨。”林春生說道,“那……”
“宋老爺,這就要問你了,你當初跟我說故事的時候好多細節都不曾說清楚,現下貧道也很難辦。銀子本是身外之物,這等髒東西惹上你,必然是你家出了問題,貧道只是盡力而為之。”林春生說道。
宋老爺面露遲疑之色,林春生看他站了起來,下一瞬就已為他要給自己跪下來了,立刻正襟危坐。
誰知宋老爺走到了她跟前,沉痛說道:“若是道長不幫,您剩下的銀子就難辦了。”
林春生:???
“道長的銀子我都給裝在小匣子裏擱在新房子裏了。”宋老爺攤攤手。
他果然還是個地主,威脅人的法子很簡單粗暴。
“他交定金了沒有?”林春生見狀附耳對謝秋珩道。
“有,五兩銀子。”謝秋珩笑道,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撫。
五兩……
她閉了閉眼,而後道:“你怎麽進去的?”
“自然是從大門進去的。”
林春生合掌,慢悠悠道:“宋老爺膽子還是可以的,能把錢送進去,看來也不怕。你既然不怕,還用咱們做什麽?貧道可記得當初管家找我師徒是為了那所新宅院的事情,而不是如今你家死不死人的問題。”
“跟錢過不去做什麽?”宋老爺哼聲,“天大地大,錢也大。就你們那個道觀,入不敷出,也不知道你們師徒是如何過日子的。只要道長替我解決家裏的事情,時候奉上雙倍的銀子。”
他比劃了個十。
林春生不動聲色看了眼:“一千兩?”
“正是。”
她沉吟半晌,看了眼謝秋珩,但見他面色從容,舉手投足沒有半點急躁。知道林春生在看他,他便也回以一個微笑。這個意思其實就很明顯了,大約是他撐得住,讓林春生不要慌。
見狀林春生也就同意了,只不過要先簽一份契約。防止這個老地主賴賬。
林春生推薦謝秋珩來寫,宋老爺沒有什麽其他意見,而後看他字寫得好,又出了五十兩求他一幅字。
林春生看他站在書桌前,秀氣晰白的手指握筆,那吸了墨汁的筆便如游龍,不消多時,一幅字便寫完了。便是她這樣的外行也覺得賞心悅目,不由在心裏給他悄悄鼓掌。
賣一幅字就夠他們吃一年的了。
她撣了撣紙張木着臉出去。現下看宋老爺,怎麽看怎麽奸詐。
“師父生氣了?”路上謝秋珩問她。
林春生面無表情點頭。
他看了眼,莞爾:“何必跟錢過不去?等回去了,阿珩給師父多加點糖,若是師父喜歡什麽也不必拘着不告訴徒兒,總要讓師父吃的開心。這幾日下來師父都瘦了,阿珩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她走着嘴角忍不住慢慢揚起來。
這個小子真是貼心小棉襖……
“不,為師不生氣。”林春生咧嘴一笑,那一張霜雪般冷淡的面容便如逢春一般,生動昳麗。
謝秋珩眼裏這才噙了一抹笑意。
要哄師父開心其實也是很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