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牙疼

◎“惹我生氣的本事倒見長。”◎

南知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其實答案很簡單。

不是。

陳峰俞怎麽可能是她男朋友,他們分明才認識了沒幾天。

很簡單的一句話,兩個字就說清楚了。

但她不想這麽回答,也無暇探究自己內心,到底是不屑還是不甘。

最後她回答:“跟你有關系嗎。”

鳳佳和周越才發現,原來這氣氛是還能一冷再冷的。

這些年南知不在,顧嶼深身邊也就沒有敢惹他的,如今這祖宗乍然回來,惹火的本事不降反升,周越都擔心顧嶼深這火會不會憋不住。

他正猶豫要不要去控控火,顧嶼深反倒是笑了。

剛才還籠罩在冰冷的疏離感中,這下被盡數破開。

笑聲輕飄飄的,語調也是輕柔的,周越想,這南知還真是個奇女子,顧嶼深擱她這兒就真熄了火。

不過火雖沒發,但說的依舊不怎麽入耳。

“這麽多年沒見。”顧嶼深漫不經心道:“惹我生氣的本事倒見長。”

乍聽是親昵,再揣摩卻像是威脅。

鳳佳雖跟顧嶼深聯系很少,但好歹也是同個圈子長大,這會兒也聽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是這麽多年沒見,別這麽跟滋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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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越也跟着圓場:“行了行了,來,喝酒,也算是為南知接風洗塵了。”

南知沒再管身側的男人,以茶代酒,拿起茶杯跟周越碰了下。

氣氛凝滞。

好在陳峰俞很快就到了,給她發短信。

終于能夠脫身,南知很快起身告辭。

鳳佳擺手說了拜拜,周越問:“這麽快就回去了啊?”

南知點頭:“嗯,我朋友到了。”

道完別,她轉身離開,沒有多看顧嶼深一眼,而他也沒有看向她。

走出居酒屋才覺得寒風刺骨,南知攏緊風衣,擡眼便看到路燈下站着的陳峰俞,她小跑過去:“陳教授。”

她裏面是黑色修身針織長裙,外面一件千鳥格大衣,修長的小腿暴露在寒風中。

都說練舞的女生腿型因為有肌肉不會太好看,但其實頂級芭蕾舞者對每一處形體的美感都有很高的要求。

從腳踝到大腿根,沒有一處贅肉,跟腱高而流暢,小腿更顯修長。

陳峰俞笑着打招呼,又說:“這麽冷的天穿這麽少不冷麽?”

“還好,習慣了,北京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南知看了眼他身後,“陳教授,你沒開車過來?”

“嗯,跟我朋友就在附近保齡球館,腿兒着來的。”

“我車在那。”南知領他往路邊走去,“你的文件放在哪了,我好像沒注意到。”

“應該是在後座。”

“哦,那有可能,我沒留意後座。”南知拉開後座,果然發現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她遞過去,“給。”

陳峰俞道謝,目光卻低垂定住:“你穿高跟鞋開車?”

“嗯,今天出來得急,忘換鞋了。”

“這可不太安全啊。”

南知笑了笑,順着說:“陳教授教訓得是,明兒我就放雙平底鞋在車裏。”

“那今天怎麽辦?”

“嗯?今天就算了吧,我開慢點就行,沒問題的。”

“這樣吧,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今天我沒開車,這地方也不太好打車,我送你回去,到那邊再打車好了。”

南知愣了下,對于認識并不久的男人突然的好意與殷勤她其實很熟悉,擡頭看了陳峰俞一眼,他倒是很坦然的注視,沒移開視線。

“不用麻煩了,陳教授。”

“不麻煩,其實是我蹭你的車。”

話到這份兒上,南知不好推脫,再者最近她練舞時間長,長時間開車也腰疼,便同意了:“那先謝謝您了。”

“跟我這麽客套啊。”陳峰俞溫和道,“你這樣我也得謝謝你允許我蹭車了。”

南知笑了下,坐上副駕駛,原本想讓陳峰俞開車回自己公寓,然後她再開車回去就好,但陳峰俞堅持直接送她回家後自己打車,她便也沒再堅持。

她将椅座往後靠了靠,酸痛的腰終于挨上支撐物,緩解不少。

路上兩人閑聊。

對她的好奇無非也就那些問題。

為什麽在國外發展這麽好會這麽年輕就選擇回國。

為什麽呢?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真要說貪戀故土,但其實北京算不上她的故土,她高中才轉學到北京,真正待的時間其實連三年都沒有。

坐上歸國的航班,南知望着腳下浮動白雲,從心底挖出了一個足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因為她在這個城市短暫的那三年裏見到了最美妙的風景,度過了最深刻的青春。

在國外的日子過得不算差,可踽踽獨行的漫漫長路總讓人看不到盡頭,可似乎回到這裏,就又能回到所謂“看春風不喜,看夏蟬不煩,看秋風不悲,看冬雪不嘆”的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對了,你們舞團演出是什麽時候?”陳峰俞問。

“下周末。”

“周末啊,挺好,我沒課。”陳峰俞說,“我之前做過芭蕾舞劇《舞姬》的社會學相關的課題,聽你們團長說這個主舞是你,介意我去看看嗎?”

“當然不介意,你可以問問團長還有沒有票,她那兒應該有內部票的。”南知答應得很快。

陳峰俞原以為她會對認識不久且對她有意的男人去看她的表演有或羞澀或抵觸的情緒。

但南知沒有。

在她眼裏,芭蕾舞是值得欣賞的藝術,她也有讓人欣賞的本事。

而且,從她波瀾不驚的語調中,陳峰俞也能很明确的感受到,她對他沒有他對她的那方面意思。

“好,謝謝。”陳峰俞又問:“南知,你有男朋友了嗎?”

南知被這直球弄得愣了下,才答:“沒。”

“好。”他笑。

她沒看陳峰俞現在表情如何,看着車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好一會兒後才跟着直球的補充了句:“不過我很難追的。”

陳峰俞似是聽到了很有趣的反應,笑着問:“有刻骨銘心的人?”

南知左眼皮很快地跳了一下,開口卻依舊波瀾不驚:“沒有。”

“那……是想勸我知難而退?”

南知聳了聳肩,無所謂道:“我實話實說而已。”

車開到南知住的小區停車庫,陳峰俞原本想送她到公寓樓下,南知拒絕了,他也沒強迫,道別後就去外面打車。

南知上樓,打開房門。

入眼便是七零八落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快遞箱。

回來後一直在落實舞團的工作,都還沒整理好歸國的行李。

南知站在這堆“垃圾”面前,看了眼時間,快零點了,她嘆了口氣,在地板上坐下來,認命地開始收拾行李。

其中一箱都是芭蕾舞服,浪漫派的、古典式的,都需要保存得當,所以她那時候找房子時特意要一間有單獨衣帽間的。

她将一件件芭蕾舞服整齊挂進衣帽間裏,又收拾好其他衣物,再打開下一個快遞箱。

這回是個裝零散物件兒的箱子。

她一樣樣整理,忽然看到壓在一個石膏像擺件下的病歷本。

口腔醫院的病歷本。

當時國內順帶裝走的,這麽多年也沒丢,這次不知怎麽又被一股腦帶回來了。

南知坐在地上,将長發束起盤發。

深夜寂靜,她心裏也靜,靜悄悄的,又想起剛才在酒吧外看到顧嶼深的那一眼。

挺神奇的。

還真有點電影畫面的感覺。

周圍一切都虛化,光圈籠罩出一個顧嶼深。

一個曾經最熟悉現在最陌生的顧嶼深。

原來這就是舊情人的威力,南知心想。

她翻開病歷本,上面字跡淡去,已經看不太清,但那時候看牙醫的痛苦回憶卻仍舊歷歷在目。

她以前愛吃糖,嘴裏總得有點味兒才覺得舒服,軟糖硬糖話梅糖,她都愛吃。

第一次去口腔醫院就是顧嶼深帶她去的,就在高中附近。

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高一那年的聖誕節。

南知跟學校裏最出名的幾個富家子弟交情好,和鳳佳天天一起吃飯一起上廁所,就連大家都忌憚的顧嶼深也對她不一般,這樣的女生當然不會被大家忽略。

更何況容貌姣好,不擺架子,跟其他同學相處都很融洽,很受大家歡迎,男生中“暗許芳心”的不少。

聖誕節這天,南知抽屜裏被塞了好些男孩子送的巧克力。

她搞不清都是誰送的,既然沒法還回去,她真就來者不拒了。

于是那段時間連着吃了好些巧克力。

就連鳳佳都勸她別吃了,南知嘴上答應,又悄沒聲兒的摸出一塊塞進嘴裏。

鳳佳只好去找顧嶼深。

顧嶼深挑眉:“她吃什麽關我什麽事?”

鳳佳:“她那個吃法,要不就長胖十斤要不就蛀牙一片,就你管得住她,當然你負責。”

顧嶼深無情無義:“随她去。”

鳳佳那個烏鴉嘴靈光,南知蛀牙了。

她小時候就因為愛吃糖牙不好,這次是頭一回疼了,一抽一抽的,連着神經疼。

她痛得哼哼唧唧,小臉都皺成一團,當天放學就被顧嶼深拎去了口腔醫院。

她還有閑情怪顧嶼深,捂着半邊臉抱怨:“都怪你,也不讓我少吃點,現在害我都牙疼了吧。”

“你這歪理厲害。”

顧嶼深氣笑了,吊着半邊眉毛,用力捏她臉蛋:“來,再給你次機會,再複述一遍你剛才的話。”

南知非但聽不出話裏的警告含義,還被他那一揪捏得牙齒更疼,重重拍他手背,邊拍邊罵:“疼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

直接把他手都打得通紅一片。

顧嶼深抽了手:“白眼狼。”

後來看完醫院,第二天顧嶼深就直接把她書洞裏的巧克力都拿出來,把垃圾桶踢到一邊,人坐在她桌面上,言簡意赅:“扔了。”

南知好了傷疤忘了疼,舍不得,磨磨蹭蹭道:“……浪費。”

“扔了。”

“……”

正好有課代表來收作業,顧嶼深也極其霸道的直接把人推到一邊,交代:“你等會兒。”

然後又看向南知,手指在課桌上點了點,淡聲:“別讓我說第三遍。”

這回南知嗅到了危險氣息,回憶昨天躺在診療椅上的痛苦,幹脆地把一捧巧克力都丢進了垃圾桶。

巧克力外裹着的金箔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委屈地躺在垃圾桶裏。

顧嶼深滿意了,揉了把她頭發,說:“以後不許再吃別人給的糖。”

只不過戒糖哪有這麽容易。

顧嶼深管着不讓她吃,她就偷偷吃,還想着只要不碰到牙齒就不會蛀牙,只小心翼翼将糖粒裹在舌尖兒嘗甜味。

所以後來自然又去了幾次醫院,但顧嶼深沒再像像聖誕節那次那麽生氣了,還問過護士後特地給她買冰淇淋止疼。

也因此,整個高中,即便練舞不能吃很多高熱量的東西,她也戒不掉,到了為了吃糖能不吃飯來控制體重的地步。

南知合上病歷本,手撫上臉頰。

後來沒人再管她吃糖了,可她已經不會牙疼了,也已經不愛吃糖了。

真正戒掉是國外的第二年。

她智齒總是疼,後來便想索性拔了,卻不料拔完智齒後臉就腫起一個包,耽誤了後面的芭蕾舞預演,丢了一次機會。

吃一塹長一智。

再往後,她漸漸就不愛吃了。

行李收拾到一半她就犯困,便先回卧室睡覺了。

最近練舞消耗體力大,很快就睡着了。

但睡得不沉,到中途還被一個電話給吵醒了。

手機在床頭嗡嗡震動,她睜不開眼,手擋着屏幕光迷迷糊糊接起來。

“喂?”

那頭沒聲音。

南知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她那句“哪位”還沒脫口而出,忽然哽住了喉嚨,沒發出聲音來。

她漸漸醒了,心跳也有些加快。

大概安靜了三秒。

那頭挂了電話,只剩下一串忙音。

作者有話說:

放不下又暗戳戳。

評論有紅包

注:少年就是少年,他們看春風不喜,看夏蟬不煩,看秋風不悲,看冬雪不嘆,看滿身富貴懶察覺,看不公不允敢面對。只因他們是少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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