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踩踏(已修)
大地如同發洩着積攢多時的暴怒,震得人心驚膽戰。視線所及的所有物品都在危險地移位,場館高聳的牆壁似乎随時會當頭傾倒。人們踉跄奔逃,隔着攢動的身影,五十米開外的緊急出口像天堂之門般遙不可及。
舞臺上突然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巨響,躁動的人群仿佛聽見生命倒計時的哨音,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催促着前面的人快跑。顧澤落在最後方,身邊的推搡越來越嚴重,脆弱的理智早已被恐懼湮沒。
時間的流逝脫離了把控,一次心跳拆成一百年。
接着他看見了數步之外的舒容予。
無需過人的眼力,也并非心有靈犀的默契,純粹是因為目标太明顯了。這麽多全力沖刺的背影間,只有一個人在回頭張望。
顧澤的心髒一瞬間收縮得幾欲爆裂。在這種情況下不去看路,只要有一個不慎……
他的示警聲尚未出口,男人在下一秒便被身邊擠過的人帶得猛一趔趄,身形一晃就要栽倒下去!
舒容予只覺得猝不及防間眼前一花,失去平衡的身體直直向前撲去。他當然知道此時倒下會是什麽後果——自己會絆倒後面的人,而所有踩踏事故中被壓在最底下的,幾乎必死無疑!但意識并不能阻止下跌的慣性,震顫着的大地轉瞬間迎面而來,身體已然重重着地。
憑顧澤的身高恰好可以看見男人掙紮着爬起來。但是已經晚了。未及直起身體,舒容予的背後驀地承受一股大力,剎不住腳步的女孩整個人撞向他,兩人同時摔向了地面——
最後一線理智灰飛煙滅。顧澤瘋了般揪住跑在前面的人,一把向後甩去。
女孩的全部體重都加在舒容予身上,巨大的沖力震得他渾身劇痛,胸口被壓得幾近窒息。根本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又一具軀體的重量疊加了上來,背後傳來凄厲的哭號。舒容予眼前一黑,胸部以下被牢牢壓制着動彈不得,能自由活動的手臂卻推不開背上的兩人。緊接着又一人狠狠摔上了這片肉墊。胸腔裏的最後一絲空氣都被擠了出去,絕望翻湧而上,舒容予支起手肘艱難地擡高脖頸,試圖呼吸。
接連四人多米諾骨牌似的倒下,終于有女孩反應及時,在絆倒之前擡高步伐,一腳踩在了這幾人的身體上。
“喀”。骨頭裂開的聲音在一片喧嚣中仍然無比清晰,痛覺卻延緩了半拍,才針紮一般刺入腦中。女孩的細高跟一步步地踏過他們的軀體,倉皇地奔遠了。
終究還是發生了。意識在昏厥的邊緣徘徊,他閉上眼,等待一場漫長的死刑。
預想中的踩踏卻遲遲不曾到來,背上的重量反而在減輕。幻覺嗎?
新鮮的、甘甜的空氣争先恐後地湧入喉嚨,舒容予在眩暈中睜開眼,看見一片鞋跟繞過自己,向前跑去。身體驟然一輕,視野天旋地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身在別人懷裏。顧澤正一邊橫抱着他沖向出口,一邊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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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癡!”
舒容予愣怔地看着他。
“白癡!!”顧澤又罵了一聲,嗓音嘶啞,“不許——給我——死——”
攥着自己肩頭的五指幾乎掐進了肉裏。舒容予張了張口:“我沒事。”
肩上的五指剎那間掐得更緊了。顧澤像要确認什麽般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去看路:“你,你為什麽要回頭?就那麽想找死嗎!萬一不是剛好在最後面,萬一沒有人注意到……”
全身的神經都在叫嚣,似乎所有零件同時失去了功用,究竟傷在哪裏根本無從分辨。舒容予深吸一口氣:“我自己能跑。”
“能跑個鬼!!”
年輕人徹底失态地吼着:“你現在還活着就是奇跡了,還不保證有沒有骨折內出血,折斷的肋骨捅進肺裏也會致命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右邊小腿的疼痛在晃動間愈演愈烈,冷汗漸漸爬滿了背脊。他終于知道剛才作響的是哪塊骨頭了。
懷中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顧澤頓了一秒,驚恐地看向他,卻見舒容予正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顧澤收回目光,眼眶驀地一紅。
他們再未出聲,顧澤抱着一個成年男人一口氣奔到了緊急出口,危急關頭潛能被完全激發,絲毫不覺得吃力。直到一步跨出大門,才感到腳下的震動已經漸漸減弱了。
不遠處是一個開闊的廣場,見面會上跑出來的觀衆全都聚集在那裏。夜色已濃,廣場的路燈下盡是打着電話詢問情況的人、嚎啕大哭的小孩、抱在一起互訴衷腸的情侶。顧澤托着舒容予走過去,将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到一塊空地上。
舒容予身上的襯衫不知何時撕開了兩道大口子,露出了底下交錯的新傷與舊疤。顧澤一把脫下自己的T恤蓋到他身上。兩人的手機都放在後臺,顧澤四下一望,朝旁邊的一對情侶走去:“麻煩你們——”
那兩人轉過身來,這裏燈光黯淡,對方過了一秒才看清顧澤的臉,那女孩脫口驚叫:“顧、顧先生?!”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顧澤直奔主題,“我需要打急救電話。”
那兩人同時色變,女孩身旁的年輕男人上下掃視着顧澤:“你——”
“不是我,”顧澤焦躁地一指身後的舒容予,“手機,請借我一下!”
男人二話不說地走向舒容予,一邊摸出手機飛快地按下幾個鍵,卻明顯不是急救號碼。顧澤疑窦頓生,追上去一把攔住他:“你做什麽?”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周圍人群的注意,不知是誰遠遠喊了一句“那好像是舒容予在地上”,登時一大堆人圍了上來。
“別別別誤會……”那女孩慌慌張張地奔過來,正待解釋,她男友的電話已經接通了。“喂,XX主任嗎?”男人自顧自地說道,“拜托你了,我的表兄受了重傷,在XX場館。”
表兄?
“我男友是醫生,就在附近醫院工作。”見顧澤面露不解,女孩說,“現在剛發生一場地震,救護車肯定供不應求……”
顧澤愣了一下,才明白對方是在幫自己一個大忙。剛度過幾分鐘前那一劫,他簡直不敢相信轉眼就撞上了這等好運:“抱歉,我剛才太着急了。”
“沒事,別介意。”男人已經挂了電話,“救護車馬上就到。”他走到舒容予身旁蹲下,“舒先生,能正常呼吸嗎?身體各部分都有知覺嗎?手指和腳趾還能活動嗎?”
舒容予臉色蒼白若死,額上的涔涔冷汗觸目驚心,聞言近乎條件反射地揚起嘴角:“嗯,還有知覺,但右腳不能動了。”聲音低弱得幾不可聞。
那醫生微皺起眉,拉住舒容予被劃破的西褲,利落地撕開了褲腿。舒容予的右邊小腿腫脹得慘不忍睹。剛才的動作似乎移動了它,舒容予咬緊下唇,又一輪冷汗淌了下來。
“可能有骨折或骨裂。”醫生脫下自己的上衣,将舒容予的雙腿縛在一起,轉頭對自己的小女友說:“去看看附近能不能買到冰飲或者冰棍。”
女孩轉身便跑,卻沒邁出幾步就被堵住了。
這時在他們周圍已經堵了裏三圈外三圈的人,不少好事者正舉着手機拍照。醫生的女友正徒勞地勸說圍觀者後退,卻還有更多的人聚集過來一探究竟。
“我要檢查一下其它傷口。”醫生又伸手去揭蓋在舒容予身上的T恤。
被顧澤一把拉住。
醫生扭過頭來,眼中帶上了不耐:“顧先生,耽誤了急救也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一片人聲喧嘩中,舒容予眼望着顧澤,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顧澤心下一亂,手上的勁頓時松了。醫生索性掙開他,抓着T恤掀起了一角。
一看之下他呆了呆,又将T恤蓋了回去,霍然站起身:“對不起,請大家向後退!傷員需要新鮮空氣,我也需要光照才能查看傷勢!現在情況很嚴重,請務必配合!”
醫生的指令到底分量不同,尤其是那句“情況很嚴重”,讓人群多少有了點擔負責任的意識。舒容予粉絲團裏的幾個姑娘鑽了出來,自發地維護起秩序,包圍圈慢慢散開了。醫生轉向顧澤:“請你擋着他的另一邊。”
T恤被挪走,襯衫的紐扣一顆顆地解開,舒容予的上身完全袒露了出來。這位陌生人沒對那一道道傷疤作出任何反應,仿佛選擇性失明了。“多處擦傷,有軟組織損傷。舒先生,意識還清醒嗎?髒器有沒有疼痛?”
舒容予搖了一下頭。
醫生突然直起上身,朝遠處望去。救護車長長的鳴笛聲終于如天籁般傳入了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