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懲罰(已修)

高木從後視鏡裏用一種“你在耍我玩嗎”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漂亮?”

顧澤默然。他當然知道這說法有多麽奇怪,但是——剛才驚鴻一瞥的面容,标本般毫無生機,卻也像标本般完美無瑕,簡直令人心生恐懼。只消一眼,他就知道對方正是自己想找的人。

“我混進醫院拍下了他,等你看了錄像就明白了。這事還是從頭說起吧。”顧澤清了清嗓子,覺得有些難以啓齒,“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是非常認真的感情。”

“這我知道,就是上次你挂點滴時給你送飯的那個人吧?”

顧澤吓了一跳:“你怎麽知道?”

“他做手術時,你不是給你姐打過一個電話嗎?”高木語氣平淡地說,“後來你跟他的照片在網上傳得到處都是,你姐早就給我看過了。”

顧澤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地震之後在廣場上,好像确實有人圍着他們拍照。“沒錯,就是那個人。”他承認道,“他叫舒容予。”

“他跟這件事有什麽關系?難道你拍下來的就是他?”

“不是的,我拍的是舒容予的哥哥,追我的那些人很可能是他哥哥的手下……姐夫你還記得嗎,我拜托你查過一個名叫方野的公衆人物的死亡記錄?理論上應該是非正常死亡,但檔案裏卻沒有留下記載。你當時告訴我,可能是因為造成他死亡的勢力已經大到足以牽制警局了。

“那個方野,是舒容予曾經的愛人。所以我一直猜測,舒容予在受某個人的威脅或者控制。并且我也一直知道,舒容予有個哥哥在住院,需要他每天去照顧。但直到不久前,我才終于把這兩者聯系起來。要說證據的話,舒容予曾經提起過幾次哥哥以及家庭,其中一次被我錄了音。他的語氣裏,有壓抑,有恐懼,甚至有點悲哀,卻幾乎沒有常人該有的正面情緒。如果僅憑這些還不能下結論,剛才那事又可以算作另一個證據。

“那個殺死了他愛人,并且還在控制着他的人,就是他哥哥。”

半晌沒人說話。

接着高木笑了起來:“小顧,你不做刑偵這行太可惜了。”

“你認同我的推論嗎?”

“談不上認同不認同,證據也太匮乏。不過既然有錄像,又有直系親屬的名字,查出一個人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悄悄進行。等我去查一查再告訴你吧。”

顧澤點點頭:“老實說,我也覺得這些猜測相當匪夷所思。沒法想象舒容予的哥哥這樣做的原因,但是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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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打了個冷戰。

“但是我覺得……他哥哥并不希望他……接近別人。”

自己跟舒容予的照片在網上傳得到處都是,任何人都能看見。

任何人,當然也包括——

“我要打個電話。”顧澤飛快地掏出手機,才意識到自己從未拿到過舒容予的號碼。他轉而撥到號碼查詢臺,報上舒容予事務所的名字,轉撥過去時卻只有非工作時間的語音提示。

冷汗漸漸地滲出皮膚。為什麽直到現在才發現?為什麽自作聰明地走到這一步,才想到自己幹了一件多大的蠢事?

“姐夫,我必須回去一趟。”

“什麽?”

“我必須……”顧澤聲音幹澀,“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你腦子進水了?回去幹什麽,送死麽!”

“總之先停車好嗎?”顧澤伸手就要開車門,高木反應更快,“噠”的一聲上了鎖:“如果那個人真的殺過人,他不會在乎多你一個,你明不明白!”

顧澤充耳未聞,心念電轉間驀地想到一個人的名字,連忙低頭撥號,“……季前輩,抱歉打擾了,能告訴我舒前輩的電話嗎?”

“你找他做什麽?”女人冷靜地問。

“有急事。”

“什麽事?”

顧澤一咬牙:“我看到前輩的哥哥了,對方也認出我了。前輩今晚不能去醫院!”

“你——你很好。”季秋池像是硬生生地吞回了一頓怒吼,毫不停頓地報出了一串數字,“跟他說完再來找我。”她狠狠挂斷了電話。

顧澤按下那串號碼,心跳如被不停地撞擊一般。

嘟——嘟——嘟——

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接起時,等待音停止了。

“喂?”溫和平淡的男聲。

顧澤深吸一口氣:“前輩,是我。”

那頭靜默了幾秒:“你好。”

“你現在在哪裏?”

這次舒容予沉默了更久的時間。“我在家,有什麽事嗎?”

顧澤心頭一松:“你今晚……能不能不要去醫院?前輩,我剛才看到了——”

“抱歉,”舒容予聲音微冷地打斷了他,“我不知道你從哪裏拿到了這個號碼,但我希望你以後別再打來。”

“啪”。電話被挂斷了。

顧澤呆呆地瞪着手機看了一會,又重撥過去,對方卻已經關機了。

警車在夜色裏緩慢前行着。過了許久,高木低聲開口:“我先送你回家,那個人的資料過幾天給你答複。放心吧,再怎麽說也是他弟弟,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難道只跟你打了個照面就會出事?恕我直言,你可能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

“……”顧澤苦笑了一下,“但願如此。”

“總之別去犯險。當街追人這麽嚣張的事都幹得出來,連我們都奈何不了他,你去也只是白白送死。在準備周全之前別做無謂的犧牲,明白嗎?”

顧澤沒有回答。

高木嘆了口氣:“何必喜歡那麽麻煩的人呢?”

“我不認為你有資格說這句話。”

高木噎了一下:“喂,不要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無差別攻擊。”

******

舒容予默默放下手機,移目向面前的男人。

對方無聲地輕笑:“是你的小情人打來的?”

……

“那孩子今天找到我的門前來了。”男人慵懶地倚在靠枕上,“這麽多年,你的口味一點都沒變啊,容予。”

……

“怕你在家太無聊,才讓你去配音,沒想到你一貪玩就忘了适可而止。一個還不夠,轉眼又招惹上一個——”形狀姣好的唇瓣勾起冰冷的弧度,仿如瓷器突兀的裂紋,“是想重溫一遍當年的景象嗎?”

死寂乍然籠罩了房間,似乎連空氣都随着這句話而瞬間凝固。靠牆伫立的幾人雕塑般不言不動,目光卻直直投向病床邊。

舒容予毫無預兆地跪了下去。

黑暗混亂的記憶巨浪潰決了時光洶湧而來,重重擊打在背脊上,雙腿被壓迫得發軟,竟連站立的姿勢都無法維持。

膝蓋在大理石地板上磕出一聲悶響,痛楚從小腿的骨裂處一路蔓延向周身。舒容予擡頭仰視着男人,雜亂無章的語句沖口而出:“我沒有給他電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他,他根本不可能……我從未告訴過他……”

對方靜靜聽着他的語無倫次,臉上保持着饒有興致的神情,眼中卻有某種東西在悄然變質。

“我沒有接近過他,他什麽都不知道……”五髒六腑都在絞緊,舒容予哀求般重複着無意義的句子,只覺得自己一旦停下就會萬劫不複,“不是那樣的,這一次不應該是那樣的——”

“這一次?”男人輕聲複述道。

戛然而止。

舒容予驚恐地望着對方的雙眼。漆黑的瞳仁映不出一絲光亮,像吞噬魂靈的無底深淵。

“你在否認些什麽呢。”男人微笑着,“站起來。”

舒容予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就要遵從,雙腿卻提不起絲毫力氣。

“站起來。”男人語氣不變。

舒容予一咬牙,伸手撐着床頭櫃,将全身重量轉移到未受傷的左腿上,艱難地站直了。

“告訴我——”靠坐在床上的男人輕柔地問,“你沒有夢到過他嗎?”

……

“也沒有在角落裏偷偷迷戀着那具青春的軀體?沒有為你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重新找到寄托?沒有發狂地渴盼他帶給你自由?”

他突然傾身向前,一手抵在舒容予的胸口,“你沒有愛上他嗎?”

五髒六腑從體內消失了,連帶着那顆不堪負荷的心髒。掌心所觸,仿佛只是空蕩蕩的胸腔。

我沒有。

舒容予張了張嘴,卻耗盡全力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蒼白修長的五指擁有自己的意識般,優雅地攀附着他的軀體,沿着胸膛一路上移,滑過脖頸,停留在了喉結處。

“你沒有在夜深人靜時像個悲劇主角一樣哭泣,沒有想象過自己原本可以過的另一種人生?你沒有憎恨着毀了你的一切的——我?”

扣在頸上的指節一點一點地收緊,舒容予開始感到呼吸困難。他本能地想要後退,雙腳卻重如千鈞。

“我……沒有……”

舒容予瞳孔驟縮。

血液正從男人的唇角緩緩溢出,像要為這森冷的場景添一筆注解,拖曳出一線刺目的殷紅。

五指猝然施力,舒容予眼前一黑,徹底窒息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扼住脖頸的力氣愈發大得驚人,耳邊卻響起溫柔的呢喃:“你沒有期盼過我快些死去嗎?”

舒容予的臉龐漲得發紫,血流直沖腦際,心肺幾欲炸裂,模糊的視野被紅色淹沒,那聲音一字一句鑽入腦中,瘋狂地回響……

“容予,跟哥哥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

“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思呢……”

煉獄似的劇烈痛苦将他當胸釘穿,肉體的知覺迅速消退,意識也開始渙散。男人的笑容被無限放大,唇角的血痕宛若修羅,饕食着世間的混沌苦楚……

舒容予停止了掙紮。

他閉着眼睛,露出了一個嬰兒般單純的微笑。一瞬間竟和面前的男人正反相依,如出一轍。發紫的雙唇慢慢蠕動,做了一個口型。

哥哥。

寂靜莊嚴的永夜悄然降臨……

頸上的鉗制突然一松。

冰涼的、辛辣的、無窮無盡的空氣猛然湧入肺中,舒容予嗆咳着跌坐于地。意識被粗暴地扯回現實,視野漸漸恢複清晰,不知何時從角落裏聚集過來的身影正圍在床邊,一人上前扶住從剛才開始吐血的男人。護士已經趕到了,站在一旁膽戰心驚地看着這一幕。

舒容予擦去咳出的眼淚,嘴邊那絲笑意兀自殘留着,此時才如薄霧般消退。他略帶迷惘地擡起頭。

男人容色不變,從那張臉上看不出痛楚,或是其它任何情緒。何時開始動了殺念,為何又在最後一霎改變主意,旁人通通無從知曉。

舒容予只聽見對方清晰地說:“你今晚,就跪在這裏吧。”

然後匆匆圍上去的醫生與護士便擋住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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