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蘇管剛回自己大殿,剛像往常一樣打開藥箱清點藥材,屁股底下的凳子都沒坐熱乎呢,茶也不及往自己嘴裏送一口,就聽得門口一陣叮當五十的響動,正疑惑這是出了甚麽事,莫不是又有什麽道行教厲害的邪崇向來搶丹藥了,就見門扇直接被人踹開,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祝傥。他懷裏還抱着……
蘇管吓得差點直接給他跪下了,他這裏是甚麽地方?!縱使不是能直接上達天聽的,也離着天宮不算遠好嗎!他雖然偏安一隅,但是這地界只能說是天宮邊邊兒上,到底還是天庭的地兒。這下界之物随便來此……氣息一旦在路上散出去丁點,叫什麽有心人察覺了,那這後果……祝傥是巴不得天帝早點派人來收拾他嗎?!
「祝傥你……」
他話未說完,倒是祝傥先吼了他一句,目光中早見火苗高蹿,「你讓我給他服的甚麽?」
蘇管一愣,忙引了他将季清流放到自己床上,眼見着他這副血流不止的模樣了,才心下咯噔一聲。剛準備上手搭了下腕脈,不及靠近便覺一陣熱浪烈湧,燙燥的氣息撲面而來。蘇管又瞄了祝傥一眼,心說也虧你這一路都能抱緊他不撒手,這換自己的話估計早将現下這真如『燙手山芋』那般的人扔出去了。
「你看護好他。」
蘇管命手下将門扉關好,別再叫其他同僚看見他這迎了甚麽人,又引了祝傥到一旁,不及囑咐,就見祝傥極其不耐煩揮開他的手,「我不怕叫別人看見更不怕叫天帝知道,我只問你,你有沒有害他?」
若說祝傥一開始是急的,但是見了蘇管這副神情,又知他多半還是有法子的。
「我閑着沒事害他做甚麽,我巴不得有個人能收了你叫你別再添亂了。」
一邊快手快腳的找着丹藥,先給他服下去一顆保命,蘇管又忙着配別的藥,一邊嘲諷祝傥,「主上,可還記得我先前問你,他是否是妖?」
祝傥不知這時怎麽又提這茬,語氣不善道,「那又如何?」
蘇管見祝傥近來真是智商并着情商一塊被這蛇妖迷沒了,此刻回頭本是想先觀下季清流的情況,穩定好再繼續配藥加之嘲諷祝傥,誰知就這麽回頭一瞧的功夫,蘇管愣住了。
此刻季清流身上的鬼族黑霧之氣已甚是明顯,不像先前那麽微弱的模樣了,只不過此刻正因其明顯,他現在這具被藥腐蝕的肉身也更加透明,所以蘇管才一眼看清了他的元神,一根蛇骨罷了。
或者說,他季清流現在就是一團鬼霧,只不過攀附在一根蛇骨上存活。
若是祝傥稍微晚來片刻,這根他賴以生存的蛇骨,估計都能被他的藥燒成灰燼。
畢竟……他的藥對于妖來說除的會是妖毒,可是對于已死之物來說,那就是碎骨化灰,有那銷屍滅跡之功用了。
此刻看了蘇管神色驚奇,祝傥自然也是去瞧,這麽一眼才看清他竟是鬼不是妖,一時也訝然,心說自己當初怎麽可能會看走了眼?又立時憶起來蘇管說他口舌上有毒,大抵那毒便是模糊人的靈識罷,才讓自己沒察覺出來……又聽了蘇管剛才将心底話同他一解釋,心道難怪他剛才那麽痛苦。
爾後又大大不解,這,這季清流既然是鬼,做甚麽要化作個妖來騙自己呢?
自己又有甚麽可被他騙的?
難道,難道他擔心自己是只鬼,他祝傥就會不願意再上他了麽?
蘇管連着喊了祝傥兩聲都見他正一臉茫然的不知神游在哪裏,也不知他在想甚麽,正想再大喊他幾聲叫他幫忙打個下手,忽聽手下來報,有仙君前來問詢丹藥的事情。
匆忙間差點打翻許多瓶瓶罐罐,蘇管剛想收拾盒子,就見祝傥沉聲道,「先顧季清流。」
「他現在穩定下來了……我藥遲一些也沒事……再說了,如果我現在找理由不見這仙君,他不更是起疑?平日不見他來,怎麽現下你剛抱着個邪崇來了,他也就跟着來了?」
祝傥聲色未緩一絲一毫,「先顧季清流。」
蘇管服氣,「好,好好,我先顧着他!我看等回頭天帝的刑罰跟着追來時,你再怎麽去擺平。」
正當蘇管重新開了小箱子,繼續兌着瓶罐裏的不同時,好不容易得空看了那麽一眼,就見着對面立了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祝傥白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豬腦子就是豬腦子。」
爾後就這麽大搖大擺的頂着『蘇管』的模樣和着裝,出去見客了。
蘇管也一拍腦子,真是,倒忘了祝傥能用術法這茬了……但也怕那仙君萬一多問問甚麽藥理方面的知識,祝傥可不懂門道,那時萬一再漏了陷……
心思剛念及此,就見門扉一開,『自己』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祝傥微一揮手,又變回了他自己的模樣,接着便又湊近床邊,似乎想看季清流的傷勢。
蘇管愣住,「你剛不是變成我去應付那個仙君了嗎……」
「是啊,上去溫和的學着你的模樣行了個禮,接着我就把他打暈了。我着急回來看季清流,讓他先暈一會兒吧,然後一會你喂他個甚麽藥,讓他忘記剛才那一段,一醒來就是你倆接着探究藥理之淵源的模樣。」
祝傥說這番話時連看都沒看蘇管,只一心一意盯着季清流,還給他擦了擦臉上血跡,話音落了半晌不見回應,這才回頭,聲色忍不住又厲了起來,「你還傻愣着幹甚麽,快配藥啊!」
蘇管點頭,然後又猛的點點頭,他是真服氣祝傥了,這主子就是主子,這麽多年了,行事作風一點沒變,件件事都在铤而走險,以往蘇管跟着祝傥的時候就經常心慌,心說一天天的活的都太他娘刺激了。
就是在找刺激。
這好不容易祝傥因失去幽季而消停了幾百年,就當蘇管覺得自己已經習慣這種淡然的平靜時,才發現,其實他到底還是樂意跟着祝傥去玩刺激的。
那時候渾身上下無一毛孔不在戰栗,每一件事铤而走險,險的卻叫人心怦然大動。
這才是活着。
於是蘇管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更加有動力的手快腳快配起藥來。
說實在的,他其實心裏一開始是沒多大準數的,倒不是救不活,能救活,但是怎麽個調理法子他心下沒數——對于妖物來說還好,以往仙界也有妖途修上來的仙,但是鬼族的嘛,曾經甚少有過接觸,所以他起先也戰戰兢兢。
不過瞧見祝傥都敢這麽放手一搏,先敢将這邪崇帶至天庭之地冒犯天界清淨,又僞裝同僚再敲暈其他仙君……
於是蘇管也不再矯情,只努力搜尋着腦子裏配藥理風險最低的法子去選藥材。
等着他将這碗濃稠的藥熬成汁液也煮夠了火候,端回來打算給他服用時才發現,此刻他身上的黑霧之氣已太過明顯,幾乎*已是難見,又試探性的去觸碰了下,才發現估計原本能摸到胳膊腿的位置,已經直接穿透過去,摸不着了。
眼下大概就是一團鬼霧和一根賴以攀附生存的骨頭。
蘇管看着祝傥,一臉的——『我期待你還有其他法子』的表情。
卻見祝傥的眉間越蹙越緊,眼神也都直愣愣着了。
蘇管也傻眼,他剛才去煮藥的時候就囑咐了祝傥好生看着好生看着,一有不對趕緊叫自己,這下倒好,眼下這鬼就是一團霧啊,你這要我把藥喂哪兒啊,總不能當狗血一樣潑出去潑他一身吧。
再說了……這身又在哪兒,只可見一根慘白的蛇骨罷了……不,也不是可見,是那黑氣隐隐約約遮遮繞繞的,時隐時現的可觑見罷了。
「主上?」
「祝傥?」
蘇管将藥碗先擱在一旁桌上了,忍不住上前去推推他,怎麽了這是,怎麽直接看傻眼了,趁着他寄生的那根蛇骨還沒全然被自己當初那副除毒的藥腐蝕,你趕緊的想想法子讓他重新附回去有個人形我好喂藥啊。
連推了他三四把也沒得着反應,蘇管無語,重重推了他一把,祝傥得了這一推非但沒向前傾,還猛的站了起來,爾後單手自空中一揮,憑空便祭出了他那把清光凜冽的斬妖長劍。
蘇管吓了一大跳,心說別不是受刺激太大,魔怔了。
於是趕緊一蹲身一抱頭,心說要死了要死了,當初幽季剛死那時候祝傥其實都隐有好幾次發狂的征兆,好在他偷偷在他飯食裏加了些定神的妖物才堪堪穩住了心神,如今這麽多年沒見,他也沒能用藥物一直調理着他,估計,怕是……
「蘇管,」祝傥聲有哽咽之意,「你過來。」
蘇管聽他這聲音不對,嘶啞的很,更怕他是已入魔化之境,於是更想往一旁躲。
「我叫你過來!」
祝傥忍不住吼他。
蘇管硬着頭皮擡頭去看他,才發現不知怎了,他這好似從來不知哭為何物的主上竟然早已淚流滿面。
「怎,怎麽了又?」
「當年幽季的仙骨我怕藏不妥,還怕被別人再搶走,那時候整日惴惴不安,索性就将他那根骨頭藏到了我的劍裏……很多時候睡不着,就将劍中的仙骨祭出來,摸一摸,看一看,卻也不敢摸的久,看的久,總怕被自己摸壞了,看壞了……」祝傥又癡癡的笑了起來,眼中淚意更重,「也是,這是誰的骨頭啊,可是當年的北燭帝君、燭龍之子幽季的啊……像我這種人,哪裏能有那個福分撈着他的真身看幾眼……更何必妄談擁他在懷……可我,可我貪啊……我貪幽季……」
「但是……蘇管……你現下幫我看看,這根骨頭……跟季清流依附的那根蛇骨……像還是不像……」言罷又猛的弓下身捂了一會兒臉,祝傥才聲有顫抖道,「契合度太高了……太高了……我剛才見他黑霧化的厲害,想抱抱他,沒抱着甚麽,直接觸到了那根蛇骨……然後,然後我就……」
蘇管畫了好大一會兒時間來消化這句話,爾後忙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先是将祝傥那把劍奪過來,看他将幽季那根仙骨仔仔細細從其中捧出來了,似乎還很舍不得自己這個外人碰,只不過眼下迫不得已,於是只好這麽忍痛割愛的讓自己摸個一兩回……呃……呃一回就行了……
蘇管怕祝傥那恨不得剁了他手的神情,又忙撲回床邊,看着那團黑霧總覺得有甚麽要呼之欲出,血盆大口張嘴就要将他手咬掉。還是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心法,才勉強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