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家老太太死在城堡一樓的廚房了。廚房的後門沒關好,冷風直吹,把後腦勺朝着天花板躺在地上的老太太吹成了根老冰棍,大小長短不一的血珠子凝在了她後腦勺被砸出來的大窟窿裏。

阿珍碰了下老太太,碰掉了老太太一根手指。阿珍摔在地上,厲聲尖叫,這一叫把屋裏所有人都被吸引進了廚房。初河也不例外。

他腿腳比較慢,到的時候這一家子人都來齊了,他睡眼惺忪往邊上一站,就着三小姐和大少奶奶的哭聲碾磨睡意。

大少爺不愧是當家的,見到了屍體還很鎮定,在廚房裏踱了一圈,又走到門外看了看。廚房地上留下了一灘血跡,門外留下了一串腳印。二少爺跟着老大走了幾步,發話了:“順着腳印找,那人肯定還在山裏!跑不遠!”

大少爺一拍他:“好,你去。”

二少爺卻畏縮了,搓着手說:“要不先去山下找老王吧。”

大少爺挑眉:“找他有什麽用?”他又問二少爺,“我問你,昨晚你在哪兒,幾時睡下的?”

二少爺急了:“老大!你該不會是懷疑我?我為啥要殺咱媽啊?”

三小姐幫着說話:“大哥,哪有懷疑自己親兄弟的,二哥怎麽可能下得了這個狠手?”

大少奶奶卻犯嘀咕了:“也不是這麽說的,小叔叔不是讀過軍校麽,而且前幾天吵架的事……”

三小姐推她一把,叉着腰瞪大了眼睛就罵街:“你瞎了眼啦,讀過軍校怎麽了,二哥平時殺只雞都不敢,還殺人?你看看清楚,躺在這裏的是咱媽!生養我們仨的媽!吵幾句嘴就要動刀動槍那怎麽不見大哥把你捅了?殺了?!”

大少奶奶求助般地看大少爺,大少爺沒吭聲,大少奶奶悻悻地走到初河邊上站着。初河這時才看到大少奶奶淤青的眼角,他說道:“該不會是遭了強盜了吧?”

經他這麽一說,二少爺蹲在地上抓起老太太的兩只手左看右看,對大少爺道:“三個戒指都沒了!”

這顯然是個重大發現,二少爺向初河投來了贊許的目光。

三小姐紅着眼睛轉移了叱罵的對象,找到了阿珍,又踹又推的:“死丫頭晚上不鎖門,讓人從外面進來了吧!誰不知道枯家有錢,富啊!”

阿珍不敢回嘴,默默挨罵,大少爺卻道:“老太太晚上下到廚房裏來幹什麽?阿珍,你和老太太一屋,昨晚她什麽時候下來的?”

阿珍道:“老太太夜裏起來說想喝口水,我說我給她弄,她不要……我就……”

“好啊!”三小姐提起阿珍的耳朵,罵得更難聽,“臭不要臉的小蹄子,給你工錢連買你擡下腿都難是吧,還害得老太太擡了腿,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你!”

初河摸了摸鼻子,三小姐嘴巴确實臭,據說是老毛病了,從小胃不好,也正是因為這毛病老大歲數了還沒嫁人,初河昨天沒能和三小姐說上話,如今與她隔着十來步站着,連他都聞到了那股糞坑似的味道。

阿珍被三小姐罵得跪到地上,痛哭流涕,不停磕頭,二少爺攔着三小姐,勸道:“好了好了,阿珍還不夠勤快啊,你別要求太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倔脾氣上來,她要自己去弄水你不讓她弄,她還要抽你。”

三小姐推開二少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生悶氣。二少爺整理了下領帶,清清嗓子說:“昨晚也沒聽到什麽動靜啊,大哥你呢?”

大少爺搖搖頭,神情凝重,他往初河這裏看了眼,又望望外面,二少爺似是看出了他眼裏的深意,也偷偷瞄初河,小聲說:“林先生在……不太好吧……”

大少爺大手一揮,起身快步走了出去,二少爺跟在他後頭,匆忙與大少奶奶交換了個神色,大少奶奶慌張地半掩住了嘴,這兩人的一舉一動都被初河看在眼裏,他遂道:“實在抱歉……我這人見不得這樣的場面……我先回房間歇息了,大家勿怪。”

此話一出,大少奶奶明顯松了口氣,陪着初河出去,安慰道:“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林先生一來就遇到這種事情,往好的想,幸虧現在是冬天,要不然人就要臭了。”

老太太死了,她還惦記着是臭是香,初河不禁笑了,但他立即收起了笑意,和大少奶奶說:“老太太人這麽和氣,沒想到才見了一次面就……還有您着眼睛……”

大少奶奶忙撇過頭,說:“撞到了桌子角,我笨手笨腳的。”

她自己笑了笑,捂着半張臉又小聲問初河:“林先生,那這樣老太太那份錢……”

初河正好借這個托詞抽了身,進了在一樓的客房,道:“那這個月的賬一式兩份吧,一份還給老太太算着,另一份就去了這個人頭。”

大少奶奶拍拍他的手背,說了句:“那就麻煩林先生了。”

她手背上也青了一塊,初河沒再多嘴問,看大少奶奶走了,便關上了房門。沒多久他就聽到外面傳來尖叫和擊打聲,他走到門邊仔細聽了聽,沒能聽出個所以然來,卻也沒出去看。到了中午,阿珍來給他送午飯,他問了問,這才知道,原來是殺人的嫌犯抓住了,腳印對上了。

“什麽人啊?謀財害命?”初河問道。

阿珍道:“林先生這你就別管了,反正人抓住了,關到谷倉裏了。”

“打算怎麽處置?”

阿珍搖搖頭,她的鼻尖通紅,又掉下兩滴眼淚,嘆息着說:“也是個可憐人……”

初河将這句話聽到了心裏,下午時趁着大少爺和二少爺下山去找老王,偷偷從窗戶溜出去,潛進了谷倉。

谷倉裏吊着一個男人,這是他第三次見到他了。男人的雙手被反綁在了身後,嘴裏塞着團布,他見了初河,眼裏再沒淚光閃動了,那哀傷也不見了,他只是默默地,靜靜地看着。

初河搬了兩堆草垛到男人腳下,自己爬上去,用随身的匕首割開了捆住男人手腕的繩索。他抱住男人的腿,把他放了下來。

他這時才發現男人很瘦,還很年輕,至多只有十七八歲,只是他的眼神很老,全然沒有少年人的蓬勃朝氣。

初河把匕首遞給他,說:“你拿着這個,快走吧。”

男人的手在顫抖,他問初河:“你……你為什麽要放我走?大少爺呢?他在哪裏?”

大約是緊張,男人有些結巴。初河跳下了草垛,說:“大少爺和二少爺下山了,你趁這個機會走吧!”

男人蹲在草垛上,他的嘴唇在發抖,聲音也很抖索:“沒……沒用的……你在火車站也看到了……沒用的……”

初河這時又塞給他一把鈔票,把他拉下來,脫下了大衣披在他身上,對他道:“錢你拿着,上了火車再買票,沿着鐵軌走,總能遇到火車的。”

男人迷惑了,人也怔住了,似是無法相信初河所說,所做的一切。

初河拍拍他,推着他出去,兩人到了谷倉門口,男人穿上了初河的大衣,将匕首揣進口袋裏,最後看了初河一眼,淚水滿眶,飛跑進了樹林裏。

初河站着望了會兒,直到望不到男人的身影了他才轉身回去。

天朗氣清,太陽落在山巒之間,陽光下枯家的城堡熠熠生輝。

俄國人建的城堡,兩易其主,落到了枯家手裏。初河用手搭棚往高處眺望,他望到建在城堡最高處的閣樓了,玻璃窗反着光,針一樣刺進他的眼裏。

化雪時總是比下雪時要冷。初河抱緊了胳膊,貓着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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