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長夜
蕭縱來到短信說的地方,并沒有見到人。
酒店的玻璃房花園在海邊,恒溫系統穩定作業,哪怕三九寒冬花房裏也繁花錦簇。
商會活動算是盛事,幾乎整個H國的企業家都在這裏彙集,酒店已被主辦方包下。一路上沒看見幾個人,可能都去會場幫忙了。
冷家選在這裏修建七星級度假酒店還是有眼光的。
花房實際是所海景酒吧,平時一桌最低消費五位數,到了旅游季還要漲價,透明的玻璃房裏有服務生在忙碌,暖黃的燈光從外面看起來就能感覺到溫暖。
方馳曾經感慨過:那是錢燃燒發出的光和熱啊。
花房建在懸崖上,離海平面還有二十多米,這裏有着極佳的視野以及優質無污染的湛藍海水,落日餘晖時分,陽光在海面上鋪一層金紗,遠處的天空呈現紫羅蘭一般的顏色。
因特殊的地形和風景,這裏被稱為聯邦最美落日。
光滑的鵝卵石路蜿蜿蜒蜒,蕭縱卻沒再往前走。
蔚藍的大海到了夜裏漆黑且洶湧,海浪拍打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像深淵裏永不歇息的咆哮。
他似乎聽見非常細微的引擎聲,被呼嘯的寒風和海浪聲蓋過。
就在他停駐不前時,一名侍應生上前詢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
蕭縱微笑注視着他說:“海邊有些冷,能幫我取一件外套來嗎?”
“好的,您稍等片刻,要是覺得冷的話可以去花房坐坐。”
對方往酒店方向走了兩步,忽覺不對,猛然一回頭。
蕭縱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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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料到他警覺性這麽高,花房裏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人,原本打算等蕭縱進去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把人綁走。
可眼看着蕭縱不配合,侍應生對着隐藏式通訊耳麥發出了信號,埋伏在花房附近的人全都沖出來。
蕭縱後退半步,迅速看了眼隐藏在樹上的酒店監控攝像頭,明顯這群人有恃無恐。
監控室估計已經被黑了。
他神色沒變,反而嘲諷笑道:“劫財的還是劫色的。”
“劫命的。”侍應生從腰側掏出匕首,很快刺了過來。
同樣是Alpha,蕭縱一看就是從小到大養尊處優慣了的,哪怕大晚上的出門也一身規規整整,随便被人拉去現場都能拍一套金融精英封面。
商人講究和氣生財,不會動辄喊打喊殺,要是換做蕭靖川站在這兒,恐怕剛才侍應生沒回過神就被出手解決了。
快艇就在山崖下,今天必須帶走蕭縱。
然而他剛近身,蕭縱閃身向左邊避開,右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地向上折!
侍應生感覺到腕骨一陣劇痛,骨骼發出了清脆的“咯”的聲響,随即腹部被膝蓋以難以想象的力度擊中——他猝然彎下腰來,手裏的匕首已然被奪去!
寒風挾裹着雪嶺雲杉的木質香氣飄向遙遠的夜色。
變故發生得太快,同夥還沒過來,這邊已經分出了勝負。
侍應生是潛伏在鵝卵石小道上探風的人,假如發現蕭縱舉動有異就得想辦法把他引入花房。
蕭縱學生時期遭綁架傷了肋骨,複健時就開始訓練格鬥術,Alpha在武力上本身就有天然優勢,更遑論蕭家還出了兩名高級軍官。
他摸出手機想報警,才發現工作機黑屏了。
這個位置離酒店主樓有一些距離,埋伏的人接二連三地撲上來。蕭縱看見他們手裏拿着電擊器,表情陡然冷了。
八年前他在空間車站等男朋友時,那夥人就是用電擊器奪去他的意識并帶走他。
那道疤現在還留在後背肩胛骨處,陸叔問過幾次要不要去掉,蕭縱都拒絕了。
有些教訓就該記一輩子。
這群人就這麽在夜幕中交起了手,蕭縱全然不像平時斯文的樣子,出手淩厲如雷霆般兇狠,并且咄咄逼人。
電光石火間只見他抄起一人的手臂狠狠将對方過肩摔在地上,然後一拳掼在太陽穴上!對方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嗆出一口血來昏死過去。
雙拳難敵四手,混亂中蕭縱也被電擊器擊中好幾次,好在冬天穿得多他又護住了頭頸要害處,對方沒能直接得逞。
很快蕭縱就意識到不對勁:僞裝成酒店工作人員當中沒有這次行動的主導者。
那人在快艇上?還是——
“你們……”
他尾音倏然消失,因為一件冰涼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抵在他後腦勺上。
是槍。
“不要玩這種過家家的游戲,”身後的人聲音沙啞,吐息如蛇一般冷,話是對着那群打手說的,“有人發現了,趕緊走。”
蕭縱的瞳孔倏然縮緊。
這聲音他聽過,可一時想不起來。
蕭二少出入各種社交場合,每年見過的人數不說上萬,好歹也有幾千,這樣有辨識度的音色照理來說應該不會忘記。
可在這種危急時刻,他被人用槍頂着頭,大腦就跟當機似的,全然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我們想跟蕭老爺子談個生意,二少,還請跟我們走一趟了。”
蕭縱緩緩将兩只手舉起,冷靜道:“蕭家現在我掌權,怎麽不直接找我。”
“別拖延時間,”職業殺手的敏銳度和那幾個喽啰不一樣,對方短促地笑了聲,完全不上當,“要聊可以到目的地再聊。”
蕭縱心下了然。
這人不會這麽快殺他。
有訴求就有談判。
可如果跟他們走,那就沒得談了。
“咔噠。”
蕭縱聽見推彈上膛的聲音,全身的神經都緊繃如弦。對方不給他時間思考,用槍口狠狠頂了一下他的後腦,道:“走。”
打手們讓開一條路,蕭縱走在最前面。
就在這時,富華酒店的防空警報突然響起,所有的照明燈光全變成交錯閃爍紅色!
沖天的警報聲中,這些人一瞬間被紅光照得視線模糊,接着,花園裏的自動灑水器毫無預兆地“嘶啦”一聲全部開啓,飛速旋轉着開始灑水。
假如時間在這一刻定格,那麽這三件事應該是同一時間發生——蕭縱反擰過身,兩只手抓住槍口朝上的同時一記迅猛的掃堂腿直擊重心,對方反應不慢,另一只胳膊扣住蕭縱的脖子,倆人重重地摔倒在草坪上,順着陡坡滾了下去!
蕭縱好像聽見有人罵了一句:“操!搞什麽?中控系統壞了!”
但接下來罵聲就變得很遠了,倆人滾落速度越來越快。
“砰砰砰!”
滾落中袖珍|槍連續走火,流彈擊碎了某一個高處的攝像頭。
落差二三十米的陡坡上全是觀賞性灌木和冬天幹枯的樹枝,兩個加起來超三百斤重的Alpha滾落時揚起一片枯枝塵土,身體、手臂、脖頸都被劃破,蕭縱更是後背狠狠撞上一塊大岩石才得以停下。
寒冷的空氣灌入肺,他白色的襯衫上沾滿觸目驚心的血跡,喉間都是腥甜的血沫,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刺耳警報聲充斥着耳膜,蕭縱漆黑的眼底倒映出火紅的光。深淵的潮水再度将他吞沒,帶回到火海裏去。
一個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另一個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這種搏鬥差距懸殊。那人扔掉空槍,拔|出随身攜帶的瑞士軍刀,縱身飛撲過來。
蕭縱背抵着大石頭,奮力一腳把他踹了出去,然後轉身就跑。
對方趔趄着退了幾步就穩住了身形,再一看,他們摔落到酒店停車場附近,紅色警報閃得根本看不清楚情況。
可很他很快就知道蕭縱去了哪裏。
車燈一亮,引擎聲響起,漆黑的軍車從車庫裏倒出,直接朝他們撞來!
“原哥小心!”
趕來的人大喊。
沈原猛地一退後,又撞上了一臺車,眼看着蕭縱駕車飛馳而出。
“媽的,蕭縱這個瘋子。”他啐了一口,道:“給我知道是誰破壞中控系統,我一定弄死他!”
“其他人還不趕緊追?!”
**
黑夜的山道蜿蜒如蛇,所有公路燈都熄滅了。
蕭縱車速很快,遠遠将警報聲甩在身後,酒店人多,這些人是沖他來的,他不能把危險留在那兒。
最近的鎮在距離海邊四十分鐘的地方。富華酒店這麽大的動靜,應該有人報警了吧?
拐過一個S型彎道沒多久,後視鏡中就出現三臺車的遠光燈。
蕭縱剛才滾落時撞到了頭,現在眼前模糊不清,他把着方向盤,胳膊傷口的血涓涓湧出,順着方向盤滴在腿上。
心髒跳得非常快,那是腎上腺激素狂飙的結果。
昏暗的車廂內突然亮起一道熒光,是他扔在副駕駛位上的手機。
屏幕上出現一個面具臉。
“艹,居然黑老子手機。”蕭縱忍不住罵了句粗口。
“蕭二,我們是來和蕭家談合作的。”這一次的聲音是電子音,沒有嘈雜的電流聲,在安靜的車廂裏顯得格外詭異。
蕭縱冷冷道:“我感受到你們合作的誠意了。”
合你大爺。
“咻——!”
黑夜中子彈破空而來,在公路地面上擦出一連串的耀眼火花。
軍車明顯向左邊偏移,右側兩個輪胎離地後又落下,整個車廂一震。
在高速行駛過程中,任何一點偏差都可能導致翻車事故。
“我們在LAVCA打過照面。”
LAVCA是A國區的賭場,蕭縱腦海裏掠過的第一個身影是那名金發年輕人。
“洗錢?”蕭縱冷嗤道:“我不跟□□做生意。”
對方又說:“你不是一直在追查蕭斯年當年怎麽死的嗎。”
蕭縱嘴角繃直了。
“酒後、飙車、意氣用事,他們是這麽跟你說的吧。”對方頓了頓,語氣頗為嘲諷:“哦不對,他們是這麽和全聯邦說的。”
“你我只是星際間渺小的塵埃,而真正的豺狼卻披着道貌岸然的外衣。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為虎作伥。”
車窗外樹影鬼魅般略過,對方像是逗他玩似的,前方兩排路燈悉數亮起,在蕭縱開車經過時又依次滅掉。
子彈再一次射來,這回車廂晃動比之前更甚。
他在向蕭縱示威——無論你逃到哪裏,都在我的掌控之內。
“咻——!”
第三發子彈終于擊中後輪胎,要不是這輛車經過改裝,此時就該失控撞上山壁了。
改裝……
酒店的警報紅光照亮了半邊夜幕,蕭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知道我爺爺為什麽能工作到快九十歲嗎?”
越野車車突然在公路中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
車廂內一片寂靜。
“因為他從不多管閑事。”
換擋、加速,一氣呵成。
改裝過的越野車在加速性能上無與倫比,時速加到一百八只需要0.12秒,對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見蕭縱的座駕猶如一枚炮艦般沖了過來!
——轟隆!
整座山林都被巨大的震聲撼動,栖息的群鳥被驚起,在天空中盤旋成一片烏雲。
盤山公路上的滾滾弄煙足足十多分鐘才散去,到處都是燒焦灼的難聞氣味。
蕭縱整個人猛地撞上安全氣囊,好幾分鐘後才逐漸恢複意識。
成功了嗎?
他耳朵裏充斥着嗡聲,胸腔的血似乎都逆流翻湧上來,蕭縱掙紮着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腳踩在地面上時整個人都站不太穩。
新型合金改造的車可真扛撞啊……回頭一定要給公司高管每人配一臺。
這種時候還想着公司,他可比魏勉那小子敬業多了。
蕭縱剛站定,擡頭就看見對面翻倒的車前站着一個人。
對方也傷得很重,意識清醒沒比他早多久,但已經足夠了——
那人低頭跟對講機說了一句什麽,然後緩緩朝蕭縱舉起槍。
空氣一觸即發,紅色射線快速閃過。
“砰!”
鮮紅血線飙出,蕭縱眼睜睜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過快的心跳聲。
這時樹影猛烈搖晃,殘葉亂飛,是螺旋槳掀起的飓風,幾架直升機越過山頭後,探照燈就掃射了過來,很快就對準了公路上的混亂場面。
蕭縱被強光刺激得眯起了眼。
“表哥!”直升機裏的人一看清靠在車門上的人,立馬搶過擴音器喊道:“表哥是我啊!我方馳!你沒事吧?!”
你看我像是沒事的樣子嗎……
蕭縱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這是拿自己的命在開玩笑啊!”
方馳又氣又急,在公路上團團轉。
追逐的三臺車裏,其中兩臺被撞下山崖,還有一臺側翻在公路上。蕭縱的車前擋風玻璃全碎,車頭完全變形。
山崖下一臺車裏的匪徒全死了,另外那臺車一死一傷一逃。
富華酒店方圓幾公裏都拉起了警戒線。
“你放心,律師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我問過了,車胎被子彈打穿壓力嚴重失衡,再開下去也是翻車的下場,對方就是奔着你來的,車裏找到狙擊|槍、麻藥和自白劑,你這算正當防衛,”
他又補充了一句:“軍區也派人過來了,後面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蕭縱傷口經過緊急處理,他就坐在公路沿邊,跟工作人員要了根煙又抽上了。
“怎麽找過來的?”
“酒店的中控系統被人為暴力破壞,直接觸發自動報警程序,”方馳站在離他四五米遠的地方一只手插在腰上,另一手撫額,“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今晚全聯邦的網路都被黑了,現在還在陸續恢複着呢!”
“已經被聯邦政府定性成恐怖襲擊了,經濟損失還沒統計出來。”
蕭縱整個人怔怔的,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人在他面前被爆頭的景象。
“剛才是你們誰開的槍?”
方馳驚訝道:“槍?誰開槍啊,不是你開的嗎?”
蕭縱心道我要有槍我還跑麽,但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旁邊的動靜打斷了。
一旁的警員接到同事的通訊,對着電話急促道:“怎麽回事?酒店怎麽會瓦斯洩露爆炸?有人傷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