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迷局 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

眼前視線已經模糊,那是她兩年多來第一次見到他,卻什麽也沒看清,只聽到父親略帶緊張的聲音,“不知殿下大駕,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雲昰跳下馬疾步奔向了她,但她神志已經恍惚,隐約聽到他讓風漣務必救她。

“戰事緊急,大将軍卻私自離營,該給孤一個說法吧!”

“容臣回禀,日間有不明身份之人冒充小女,沖撞送葬隊伍,百姓無知,将謠言傳得滿天飛。所以臣想要先将此事了結,再去看望孩子們也不遲。”

“虎毒不食子,看來有些人比之禽獸還不如。方才孤遠遠示警,你為何不聽?對自己的女兒下此毒手,你于心何忍?”雲昰怒不可遏。

“殿下明鑒,小女早在多日前離世,今已入土為安。此女不過是有心之人找的冒牌貨,想要破壞大局。”

“什麽大局?”雲昰的聲音越來越遠,“你說的是登基嗎?這大局若是連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都護不住,那要之何用?”

再到後面她已經聽不清了,只有風漣焦灼的呼喚在耳畔回響。

她已死過一次,招魂術招回的只是一縷殘魂,劫後餘生的身體本就虛弱至極,哪能扛的過致命一刀?

**

“阿晞怎麽了?”見她滿眼痛楚神情凄哀,雙手緊捂着脖頸,雲昰緊張道。

安平晞緩緩放下手,腦海中突然迸出一個詭異的念頭,竟是怎麽樣也揮之不去。

若真如此,那所有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她望着面前一臉天真的雲昰,心底無端泛起一股悲憫。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她忽又想起曾經看到的幻象裏,他滿身血污被挂在敵軍戰旗上的模樣,不由得微微顫了一下。

也許皇後說得對,他和自己一樣,都只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

她閉了閉眼,俯身過去輕輕抱住了他。

雲昰一臉震驚,下意識地回抱住她,只覺得胸口酸酸漲漲盈滿了說不出的奇異感受,不由愧疚道:“阿晞對不起,往後我再不欺負你了……”

“為了彼此都好,以後有多遠離多遠。”安平晞說完便掙開他的手臂直起身,用袖子胡亂抹了把淚,從旁拿起她和薛琬琰的幂籬走了出去。

外面候着的桑染忙跟了上去,見她失魂落魄,不由很是愧疚,小聲問道:“您和殿下吵架了嗎?奴婢要是站遠點就好了。”

安平晞猜到雲昰應是偶然來此會客,恰好看到桑染才知道自己也在。

剛回到車上,薛琬琰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嘆道:“晞兒,原來那個美少年就是太子?真是如珠似玉俊美無雙。這麽多年,我可還第一次看到有人站你旁邊竟毫不遜色,難怪你對他念念不忘。”

安平晞被她的話逗得哭笑不得,拿帕子拭着面上淚痕道:“已經過去了。”

薛琬琰滿臉遺憾道:“方才我還在想,你倆若是成婚,将來生出孩子指不定怎麽傾國傾城……”

安平晞不由得捂住了她的嘴巴,正色道:“這種玩笑不要亂開。”

就在方才,電光火石之間,安平晞陡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的确是母親的女兒,與皇後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她才能狠心置她于死地。

在此之前,将軍府那座小院不僅是她的牢籠,也是她的庇護所。

否則只要她死了,婚約自然失效,皇後何苦等那麽久?

可為何她死裏逃生與葬禮上露面,卻直接招來了殺身之禍?

那時大局已定,太子登基勢在必行,北雲重兵壓境,朝中不能再群龍無首。

真正疼愛她在乎她的母親和二哥已離世,大哥早就與她決裂,至親骨肉中再無人會護着她。

而她的死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即便活着回來,也要被當成受人指使的假冒者。

那晚在場之人皆心知肚明,尤其是受二哥之托照顧她的餘晖,所以沒人敢對她下殺手,為了徹底杜絕謠言,父親只得親自動手了斷。

可是父親他……真的無私到為了大局毫不猶豫犧牲自己的女兒嗎?

恐怕不是,只因那大局事關他另一個至親骨肉。

雲昰并非皇家血脈,他應該是皇後與父親的私生子。

但誰都知道他無比敬慕無比崇拜他的父皇,而且他驕傲又敏感,根本不可能接受這個真相。

為了保護雲昰,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篡改她的身世,犧牲她,欺騙她,就因為她是個無足輕重的女兒?

想通這一切,便如醍醐灌頂,忽就明白了當年的種種異象。

事發之後,将軍府上下義憤填膺,父親卻力排衆議一味隐忍,并嚴令部下不得亂生事端,否則軍法處置。

父親從來不是忍辱負重之人,反而好大喜功驕橫跋扈,按當時的說法,他沒趁機造反簡直說不過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直到如今才看清一切有多荒謬。

*  *

傍晚時分,薛家馬車在榮慶坊外停下,安平晞與薛琬琰作別後,帶着桑染往回走。

桑染手中拎着兩個盒子,喜道:“二公子看到一定很高興,難得小姐如此有心。”

安平晞道:“你這是在罵我以前沒心沒肺?”

桑染吓得急忙解釋,安平晞還欲再逗她,卻聽桑染道:“小姐快看,将軍和大公子回來了。”

擡頭望去,遠遠看到府門口一堆人馬,的确像是父兄回來的陣勢。

她便有些躊躇,刻意轉頭問話,又放緩了腳步,才避開了在門口碰頭的尴尬。

安平晞舒了口氣,腳步輕快地穿過前庭往回走,誰承想剛過儀門,擡頭就看到廊柱下兩人在說話,正是大哥安平曙和大嫂秦氏。

“晞兒,”安平曙也看到了她,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來,朗聲道:“去哪玩了?這麽晚才回來。”

安平晞看到他們夫婦,只覺如芒在背。

她福了福身喚了聲大哥,又沖廊下的秦氏行了個禮,眼神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時,不由呼吸一窒,忙收回了目光。

安平曙拍了她一把,疑惑道:“才半月不見,怎麽蔫成這樣了?”

他身材高大氣宇軒昂,且剛回來尚未卸甲,所以安平晞站在他面前顯得尤為嬌小。

安平晞低頭苦笑道:“許是逛街逛累了,讓大哥見笑。”

安平曙回頭沖秦氏道:“柳娘,母親身體不好,無暇照顧小妹,你這做長嫂的可得上點心,飲食方面尤要注意。”

秦氏嘴角微微抽了抽,不遠處的侍立的丫鬟忙過來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夫君教訓的是,的确是妾身的失誤。”她推開了丫鬟的手,袅袅娜娜上前請罪,粉面低垂細聲道:“夫君莫要動怒,容妾把話說完。”

安平曙忙扶住,道:“柳娘辛苦了,為夫怎會生你的氣?”

秦氏這才舒了口氣,一手扶着他的臂膀,一手輕拍着胸口道:“那就好,夫君在外奔波已是萬分辛苦,妾在後宅操持家務,實在微不足道。”

她說着悄悄瞥了眼安平晞,又仰頭望着安平曙道:“妹妹氣色不好,想必是那晚受驚了。說起來,夫君該為妹妹配幾個武藝高強整齊好看的護衛,你瞧瞧咱們家那些護院,個個五大三粗滿面兇煞,妹妹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麽帶的出去呀!”

安平晞已然猜到她要說什麽,卻是懶得辯解。

重來一世,她覺得秦氏也挺可憐,便不欲與她計較。

“那晚受驚?怎麽回事?”安平曙面色微變,語氣緊張道。

不等安平晞開口,秦氏已将她私自出宮連夜進山找安平曜的事娓娓道來,又說了次日早上暈倒,吓到了母親和孩子。

安平曙氣的夠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斥責,安平晞靜靜聽着,饒有興趣地看着秦氏和身後丫鬟演雙簧。

最後安平曙氣消,扶着柔柔弱弱為了勸他差點動胎氣的秦氏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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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桑染氣鼓鼓地望着他們的背影,小聲道:“您怎麽一聲不吭?”

安平晞回頭靜靜看着她,眼神如利劍般仿佛能把人洞穿。

桑染對自己的愛護和對秦氏的厭惡是無法作假的,可她後來又為何受秦氏指使給自己下藥?

秦氏想害她,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所以她還沒有瘋,秦氏倒先瘋了。

可那又如何?最終衆叛親離聲名狼藉的是她,在衆人眼中秦氏卻是個無辜受害者。

*  *

“回去吧!”她最終什麽也沒說,穿過夾道往自己的小樓走去。

等她收拾妥當去用晚膳時,只見廳前燈火通明,丫鬟小厮們正托着菜品魚貫而入。

夥房主事站在門口一樣樣檢視,看到安平晞過來了,忙讓到一邊滿臉堆笑道:“大小姐,今晚有您最愛的松江鲈魚幹鲙!”

安平晞略略點頭,微笑道:“有勞七叔了。”

衆人皆已入席,就差她一個了。

主座設在屏風前的地臺上,兩邊挂着錦羅繡幔,數盞巨大的青銅連枝燈已經升起,映地滿屋華彩。

安平晞緩步走了進來,此時的她應該腳步輕快滿面春風,印象中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快活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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