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解毒 恭喜小姐,大功告成
那日瀕死之際,安平晞眼睜睜看着魂魄朝黑袍人掌中飄去。
眼前突然裂開一道雪亮的閃電,照耀天地,她猛地醒過神來,感到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臂膀,将她從混沌中強行扯了出來。
耳畔似乎有人在說話,讓她冷靜下來、屏住呼吸、全身放松。
身體漸漸漂浮起來,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有人抱着她在水中載浮載沉,這感覺太過逼真,可無論是真是幻,她都已無暇細究。
身體和精神都疲倦到了極點,心底那根弦稍微放松,她便徹底暈了過去。
再度清醒時,安平晞隐約聽到風雨聲,她伏在一個人背上,那人正負着她行走在空曠雨夜。
她知道是二哥,也只能是二哥,像前世一樣,她又将她從必死的境地帶了回來。
随着意識的清醒,傷口處的痛感也開始蘇醒,她想開口說話卻一絲力氣也沒有。
無論如何,只要能活着就贏了。
但活着卻要遭受漫長的噬骨蝕心之痛,她幾乎失去了所有感知能力,除了痛苦。
身邊人來人往,充斥着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
有人面對痛苦選擇逃避或轉移注意力,但她卻是當頭迎上,用所有心力去感知深入骨髓的痛苦,在心裏想象着若有實體,它們會是什麽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痛感終于變弱,至少她不用将所有精力都用來與其對抗。
這時候她意識漸漸清醒,也終于可以睜開眼。
有個陌生的小姑娘在貼身照顧她,病榻前忙碌的身影有些熟悉,她伏在那裏想了許久,終于緩緩開口道:“風……風漣先生……”
風漣驚訝地停下手中的事情,蹲下身喜道:“小姐竟能認出在下?”
她苦笑着沒有說話,前世也算舊相識,怎會認不出來?
“可有……看到我二哥?”她心中挂念,掙紮着問道。
風漣沉默片刻,道:“他回城去了,過些時日會再來。”
安平晞輕輕舒了口氣,還想問別的,卻被風漣制止,“小姐不宜太過損耗心神。”
他複又語氣柔和道:“你所中暗器淬有劇毒,毒素會在半月之內擴散至全身,幾乎無藥可解,因此又名九死一生。”
“但我答應救你,便不會食言。眼下倒是有個法子,只是過于兇險可怖。須得以劇毒蠱蟲啃食創口處被毒性腐蝕的血肉,若蠱蟲食之不死,便可用來制作解藥壓制毒性。”
安平晞心底發毛,她自知處境兇險,卻沒想到竟會到如此地步?
皇後……怎會如此惡毒?她當真沒有絲毫忌憚?
想到即便前世身死,這世間也只有二哥一人為她鳴不平,不由心下悲怆,幾乎落下淚來。
“能聽明白嗎?”風漣見她眉頭緊皺似在沉思,不由問道。
安平晞點了頭,只聽他繼續道:“說來也是巧,蠱蟲我手上正好有現成的,可……可你須得承受常人難以抵抗的劇痛,在清醒狀态下讓蠱蟲噬咬。這個過程不能用麻醉藥物,因這蠱蟲世間罕有極其靈敏,藥效會影響到它……”
“我可以!”安平晞幾乎咬牙切齒般擠出了三個字,不能什麽都留給老天來做,自己的仇總該自己報。
前世魂魄離體無能為力也就罷了,今生大好時機萬萬不可辜負。
風漣沒料到她如此幹脆,微微愣了一下,補充道:“即便能成,卻也是治标不治本。或許還會帶來一些不知名的暗疾……”
安平晞閉了閉眼睛,神情平靜道:“我不怕!”
“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即刻便去準備。”風漣說完起身離去。
她不知道傷處如今是何等模樣,但也猜到定然及其可怖。
脖頸和脊背幾乎整個麻木了,腦後發縫裏紮着密密麻麻的銀針,為了阻止毒性蔓延至顱腦。
之前的小姑娘又進來了,幫她把雙肩、後頸及背部的皮膚仔細清洗後有用棉紗沾酒擦拭了一遍。
她聽到風漣在旁邊搗鼓着瓶瓶罐罐,想着他是不是在侍弄那個蠱蟲?
想到要将一只不知模樣的蟲子放到傷口處,任其啃噬血肉,不由覺得頭皮發麻。
東宮藏鋒閣旁有棵合抱粗的老梧桐,每當桐花落時,半邊院子都是重重落花。
幼年時她常和雲昰在樹下過家家,小宮女們在旁邊幫忙撿樹葉落花和石頭樹枝,然後搭房子做竈臺。她會用樹葉和毛毛蟲包餃子,然後吓得雲昰哭爹喊娘……
頸後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安平晞不由驚呼出聲,卻又咬牙将餘音吞了回去。
越是痛苦越是清醒,既然此毒這麽可怕,那就讓使毒者也嘗嘗滋味吧!
這世上可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如她一般的耐力,到時一定很熱鬧。
心裏發狠是無濟于事的,安平晞很快就疼得滿頭大汗淚水漣漣。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痛苦面前衆生平等。
“莫要強忍,實在難受就喊出來,興許能緩解幾分。”風漣俯下身勸道。
安平晞等到痛感稍緩,才得以出聲,啞着嗓子道:“太不優雅了!”
風漣忍俊不禁道:“你這想法可真別致,我就沒見過心性如此堅忍的世家小姐。”
安平晞心底一痛,愣是将眼淚憋了回去。
像琬琰那樣被花刺紮了手也能哭得梨花帶雨,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嗎?
她又何嘗不想那樣,可從小就有人在耳邊念叨,你是安平家唯一的女兒,一定要言行端莊進退有度喜怒不形于色,切不可讓這些本地世族看輕了。
起初,世家女們是瞧不上她這個外來戶的。
無論将軍府權勢多大,還是沒法跟他們比家底。江南世代重文輕武,又怎會把一個将門之女放在眼裏?
但她憑着一口氣站穩了腳跟,那些年沒少下功夫,不僅讓南渡派的閨秀們唯她馬首是瞻,也令本地的世家小姐們刮目相看。
這會兒她也想嬌氣一下,奈何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她有點想念母親,可又覺得這種事自是不能讓她老人家看到。
若是二哥在……罷了,二哥在的話只會幹着急,他看不到也挺好的。
風漣見她面紅耳赤,一口銀牙似要咬碎,心下實在不忍,轉身從頸間解下一條墜子,像哄孩子般遞給她道:“這塊石頭跟随我修行多年,多少也沾了些靈氣,在下覺得有鎮痛忘憂之奇效,小姐不妨試試?”
安平晞好奇地接過來,卻見黑色絲繩上串着塊上好的錦紅瑪瑙,觸手細膩柔潤,色正而豔絕,品質極佳,原本應是寸許長未經雕琢的扁圓形,不知何故卻僅剩一半。
她轉過來觀察裂口,可能年深月久,斷面已不再粗糙,呈現出層層疊疊的同心紋。
不知是否錯覺,安平晞竟真覺得痛感不似方才強烈。
她腦海中神思一轉,想到方才風漣的話,不由脫口道:“風漣先生可是道門中人?”
風漣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信奉天道,有幸在落桑觀修行過一段時日。”
落桑觀不僅是皇家道觀,還是南雲鼎鼎有名的道家聖地,信徒衆多香火鼎盛,在民衆中威望很高,雖然朝陽峰陡峭險峻,但卻阻擋不了絡繹不絕的香客。
那日在太平樓偶遇,風漣的裝扮有些眼熟,她一時沒想起來,如今聽他一說,腦中思緒立刻清晰起來。
前世為她行招魂術的法師皆白袍朱帶雲履高冠,雖說有些牽強附會,但她總覺得風漣定然與落桑觀有關,或許也參與了那場盛大的法師。
“先生真神人也,竟有如此法寶?”她不動聲色的端詳着那塊瑪瑙,驚喜道:“的确有鎮痛奇效。”
風漣笑道:“安平小姐謬贊了,只是湊巧罷了。”
“先生可否收我為徒?”安平晞眼巴巴道:“有位仙長給我算命,說我命運多舛劫數重重,只有舍棄紅塵方可化解命中厄運。那時我不信,如今卻是信了。”
風漣神色微變,忽地探出兩指閃電般點在了她額間,安平晞吃了一驚,見他雙眸半阖神情莊重,似是在探查什麽,不由緊張起來。
半晌,他收回手緩緩睜開了眼,注視着她道:“世事無常,福禍相依。在下略通望氣術,亦可替有緣人看兇吉……”
傷口處驀地傳來尖銳的痛楚,安平晞不由震了一下。
風漣起身去查看繼續道:“那日太平樓初見,小姐眉間似有黑氣萦繞,的确是大兇之兆。奈何在下才疏學淺,無法推算出具體禍端且萍水相逢,實在不好多問,因此不了了之。如今,那盤旋的黑氣已然消失,往後定可否極泰來百無禁忌……啊?”
不知何故,風漣語聲微頓,發出一聲驚呼。
安平晞緊緊攥着瑪瑙,疼得龇牙咧嘴,只覺得一陣針紮般的痛楚沿着筋脈擴散至全身,猶如活物般在血脈中奔騰游走。
原本僵硬麻痹的身體漸漸複蘇,她忙轉過頭去,看到風漣有些失神地盯着她後背,原本幽潭般深不見底的黑眸中泛着驚喜、狂熱、激動、迷茫交織的複雜情緒。
兩人視線相撞的瞬間,他立刻清醒過來,聲音中有壓抑不住的喜悅,“恭喜小姐,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