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漣 我不會武功

藏鋒閣位于東宮西南, 是個獨立的院落。

東牆下原本有棵合抱粗的老梧桐,每當桐花落時,半邊院子都是重重落花, 幼年時她常和小宮女撿起落花用絲線穿着, 然後追着雲昰要給他戴。

而今那棵老梧桐早已不見了蹤影,卻憑空多出了一片小小的花圃, 種着一些不知名的藥草,雖已到了深秋,卻依舊郁郁蔥蔥長勢喜人。

聽聞雲昰如今在組建虎威營,肯定不會有閑情雅致去種植藥草, 想必該是那人的手筆吧?

藏鋒閣外竟無一人把守,她們幾乎是暢通無阻。

“夕照,你在此等我。”安平晞說完便拎起逶迤裙角拾級而上,邁入了那道高闊的大門。

前世桑染死的倉促, 并不知她何時背叛, 為了謹慎起見,如今她開始提防, 出行大都帶着夕照,雖然夕照不及桑染溫柔細致, 可至少她忠心耿耿。

雲昰自幼癡迷兵器,所以天同帝特命人在東宮建藏鋒閣,期間陳列歷朝兵器, 最多的便是百兵之王—槍矛, 足足占了兩列兵器架,有遠古時的木矛石矛還有玉刃銅矛、鐵矛鐵铩等等。

其次便是戈戟、短兵、弓/弩、甲胄。

安平晞雖是将門出身,但卻更喜歡讀書習字、彈琴作畫等文人雅事。

可雲昰嗜武,所以她也去學, 只是為了與他一較高下。

廳中靜悄悄的,中間空地上陳列着一些樣式古怪的巨大木架,不知有何用處。

她站在樓梯口猶豫良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走了上去。

該面對的,終須面對。

樓上也是靜悄悄的,四面排窗皆已支起,所以一片亮堂。

樓上擺滿了弓、弩,數十種形制不一、大小各異的弓/弩全都整整齊齊的陳列在木架上,與之相配的箭壺裏也裝滿了各式箭簇。

一張巨大的木案上擺滿了工具,旁邊陳列着兩架尚未完工的弩機,足有丈許高,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形制如此複雜龐大的巨弩。

輕細的沙沙聲從東面傳來,她循聲望去,看到一列镂空雕花的八扇大屏風,輕紗後映出一個側影,像是在寫字。

“抱歉,打擾先生了。”她清了清嗓子,緩緩走過去盡量柔聲道。

那個側影頓了頓,随即長身而起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穿一件素色棉布長袍,寬大的袍袖紮在手臂上,露出半截緊實的手腕和修長勻稱的手。

一頭如墨似的長發整整齊齊的紮在背後,除了腰間纏繞的暗紅絲縧,再無其他裝飾。

安平晞此番看到他,無端有些激動緊張,只愣愣地望着,喉頭有些幹澀,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反倒是風漣笑着上前招呼,“好徒兒,你竟會來此看我,實在是難得。”

安平晞忽又想起前世聽到的傳聞,說太子之所以不願迎娶太子妃,是因為他好男風,并且迷戀上了一個男人。

他們說太子将那人養在東宮,同吃同住、同行同止,日夜形影不離。

大家說那人會妖法,專門蠱惑人心,不然太子怎麽會像得了失心瘋一樣連皇帝都不想做呢?

但是她也暗中聽到父兄談論,說那人博古通今、學富五車且能言善辯,原是太子太師從民間招來的學者,後來太子為其才華折服,破格錄入宮中,一直以先生相稱。

想到這些,她的神情便有些古怪起來,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着風漣。

他身上沒有半分邪佞之氣,而且還挺年輕,輪廓分明的面龐透出幾分英毅和正氣,長眉入鬓,眼角微挑。

他看向她時,眸中映着潋滟波光,溫柔似水。

風漣擡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不認識我了嗎?”

安平晞滿臉窘迫,忙福了福身道:“讓師父見笑了。”

為了掩飾方才的尴尬,她便故作神秘地問道:“外間傳言,師父可有聽說?”

風漣微怔道:“你指的是?”

安平晞眨了眨眼睛,道:“你與太子……”

風漣不由得失笑,道:“我屬實冤枉,他們母子鬥法,卻無端牽累到我,如今皇後娘娘簡直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一面說着一面轉過身,引她到屏風後落座。

那是一方別致的小書房,其間條案書櫥、卧塌坐墊皆擺放的有條不紊,壁上所挂字畫大都是是飛揚灑脫的狂草,筆鋒恣意淩厲,應該是出自雲昰之手。

精雕細琢的紫檀木小幾上擺着一只色澤瑩潤的闊口青玉瓶,瓶中插了一枝盈盈的白花,淡黃的嫩蕊散發出幽幽清香。

她垂眸望着那纖巧柔嫩的花兒,略微有些失神。

“喝茶!”正思忖間,風漣已經傾身過來奉上了茶盞。

她擡起頭,正好看到他清瘦修長的脖頸和領口處微微露出的一截黑絲繩。

“你今日有些古怪,盯的我心裏發毛。”風漣道。

安平晞心中忐忑,與虎謀皮,怎能不緊張?

風漣起身回去了,卻并未在對面落座,而是坐到了書案後,從袖中拽出一方帕子擦拭手指上的茶漬。

她不開口,他便也不問,神色自如仿佛旁若無人。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氣,裝模作樣抿了口香茗,緩緩放下杯盞,道:“師父,我有一樣東西想給你看。”

她從袖中取出細細的一個卷軸,鄭重其事地遞了過去。

風漣接過,慢條斯理地解開捆紮的絲線,緩緩将其展開。

待看清紙上所繪之物,他不由得吸了口氣,神色頓變。

瞬息之間,眸中神色萬變,似有錯愕、驚喜、激動,卻又有警惕、防備和忖度。

“我如今才知道,原來師父那塊靈玉竟是枚長生果。”她甫一開口說話,心底的緊張便緩解了些。

素白的紙張上,畫着一枚狀似花生的紅瑪瑙,瑩潤通透,小巧玲珑,竟仿佛真的一樣。

風漣微微眯眼打量着她,神色間已無半分善意。

安平晞漸漸冷靜下來,迎視着他銳利的目光,道:“師父想不想知道另一半現在何處?”

風漣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冷笑道:“我若說不想知道,你信嗎?”

安平晞卻沒有笑,鄭重道:“我想懇求師父一件事,無論我二哥允了你何種要求,從今日起一筆勾銷,都記在我頭上。您救的是我的命,本就該由我來報答。”

風漣眸中露出困惑之色,他以為她會百般刁難提出極其苛刻的條件,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天真,一時間心頭反倒有些愧疚。

因他當日救她本就別有用心,正好安平曜有可用之處,便趁機要挾。

“我答應你。”如今只當做個順水人人情吧!

安平晞不由面露喜色,道:“口說無憑,我要你立個字據。”

風漣只得照辦,認真寫好後又摁上指印,她這才歡喜地接過,珍而重之地折疊好放進了懷裏。

“你完全可以提一些別的條件,令兄只是口頭答允欠我一條命,他完全可以反悔,我屆時又能如何?畢竟醫者救人天經地義,挾恩圖報傳出去了也為人不齒。”

“我了解他,”安平晞眼眶微紅“他既已答允,便不會反悔。這個世上除了母親,二哥是待我最好的人,把我的性命看得比什麽都重。”

安平晞自袖中拿出一個小包,風漣的眼睛頓時亮了,右手下意識地去撫摸脖頸上那個墜子。

但當安平晞小心翼翼展開帕子後,他的眸光頓時黯淡了。

手帕中還有一層油布,密密匝匝包裹的是一枚葉片狀的飛镖,尖頭部位隐隐泛出幽藍之色,正是那日從她身上拔除的。

“還有一件事,”安平晞緩緩擡起頭,道:“前些日子我派人暗中調查,發現當日是皇後指使人暗害我,如今我要報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請師父助我一臂之力。”

風漣耐下性子道:“我早說過不會武功,你為何不信?過來自己探看。”

安平晞困惑地起身過來,就見他将左腕橫在書案上,右手并指從腕脈間緩緩滑過,只見肌膚下隐現嶙峋之狀,他擡眸示意,她忙将手指按了上去。

尋常人的筋脈都是平滑順暢的,但手底下卻是凹凸不平,實屬怪異。

風漣又換了右手讓她看,也是那般。

見安平晞還有些不大明白,他便解釋道:“我少年時也算一方高手,能令仇人聞風喪膽那種,可後來事敗被擒,仇家恨我入骨,便施以酷刑并挑斷了我的手腳筋脈,不僅一身武藝俱廢,還差點成了癱瘓。後來好容易撿回一條命,卻形同廢人,在這深宮禁苑中,縱使葬送十個我,也近不了皇後的身。”

安平晞既震驚又疑惑,他為何這麽輕易就讓她知道自己的底牌?

但令她更驚訝的還在後面,風漣竟解下了那個吊墜,戀戀不舍地在手掌中握了握,然後遞了過來,“既然你見到了另一半,那也算有緣,我把這個送給你,正好拼湊完整,豈不美哉?”

安平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切齒道:“無功不受祿。告辭!”說着迅速将那毒镖包好,揣起來轉身大步而去。

剛走到樓梯口就跟一個少年打了個照面,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生的皮膚白皙、眉清目秀,漆黑的眸中閃動着活潑的光耀,很是惹人喜愛,正是阿煦。

“安平小姐,真是稀客!”阿煦笑着躬身行禮,見她滿面怒容,好奇道:“主人惹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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