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從今往後,薛立浦這個身……

安平晞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睜開眼時看到簾外似乎有人影,便喚道:“進來!”

“公主可要起來?”勝紅恭恭敬敬走進來,俯身問道。

安平晞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含含糊糊道:“我竟睡到了現在?”

勝紅微微一笑道:“您長途跋涉未曾休息, 昨日又馬不停蹄的參加冊封大典,一時體力不支也屬正常。”

安平晞苦笑道:“是我精力不濟。”

她知道這不正常, 至少對于以前的她來說絕對不正常。

“起吧。”她沖勝紅道。

勝紅忙去暖閣外吩咐,一應洗漱用品皆已備好,宮女們都在外面等着。

安平晞洗漱罷坐在鏡臺前上妝,梳頭的宮女先給她按摩了一番, 這才恭謹的問道:“公主今日想梳什麽發式?”

安平晞道:“輕便簡約一點就行,首飾也少戴點,昨兒墜得頭皮疼。”

勝紅輕笑道:“昨天那樣的場合,自然要盛裝禮服, 平日裏倒不用那麽麻煩。”

“其實我以前就算平日也是盛裝華服, ”安平晞不知不覺想到了曾經,微微一笑道:“那時候年少吧, 整日裏都想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門心思皆用在妝容華服上了, 如今想想怪沒意思的。”

勝紅詫異道:“公主如今才十七,正是大好年華,怎麽竟作如此感慨?”

安平晞微微一凜, 苦笑道:“可能是遭逢變故, 所以心境突然老了吧!”

她的身世早在宮裏傳開了,一時間所有人幾乎都知道她是被仇家安平嚴收養的,在北雲百姓們心中,當年的太子黨全都是喪盡天良的亡命之徒, 尤其是素有惡名的安平嚴,不由得便對這位身世畸零的公主心懷同情。

“公主切莫惆悵,如今一切才開始。”勝紅安慰道:“陛下待公主可是極好的,何況您還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兄長平章王,只要有他們在,以後肯定不會讓您受半點委屈。”

安平晞聽到她提起這個,才突然想起來,問道:“怎不見平章王?”

勝紅道:“今冬北方遭受雪災嚴重,凍死牲畜無數,陛下唯恐西遼借機生事滋擾邊境,因此提前打發平章王赴任去了。”

“平章王……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漫不經心的問道。

話音剛落,便感到梳頭宮女的手微微一顫,不小心扯痛了她,她不由痛呼出聲,宮女忙跪下,誠惶誠恐道:“公主饒命,奴婢一時不慎,求公主饒命。”

安平晞擺了擺手,道:“先起來吧,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我肯定不輕饒。”

勝紅忙道:“那我先告退了。”

安平晞點點頭道:“去吧。”

勝紅一走,室內便只剩下梳頭宮女一人,正戰戰兢兢的望着勝紅離去的方向。

安平晞轉了個身盤腿坐下,托腮望着她道:“怎麽,平章王有什麽說不得的?為何我方才發問時,你的手就不穩了?”

宮女面色紅漲,顫聲道:“是奴婢手拙,請公主責罰。”

安平晞見她想轉移話題,不由好笑道:“我看上去像是很好糊弄的人嗎?”

宮女頓時吓出了一頭冷汗,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安平晞嘆了口氣道:“我又沒把你怎麽,你做出這副委屈的模樣給誰看呢?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宮女嗫喏道:“奴婢、奴婢叫阿慕。”

“說吧!”安平晞這會兒好奇心起,便非要等她把話說清,“勝紅都出去了,現在就我們兩個人,所以無論你說還是不說,在她眼中有區別嗎?”

阿慕愣了一下,不由哭喪着臉,小聲道:“其實、其實平章王此次出京是與陛下發生了沖突,私自離開的。”

安平晞微微一驚,道:“怎會如此?”

阿慕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垂下頭小心翼翼道:“說起來,這件事跟公主您也有點關系?”

安平晞愈發驚愕,指了指自己道:“我?跟我有何關系?”

阿慕嘆了口氣道:“平章王早年因為婚事與陛下鬧得很不愉快,他獨寵一個出身卑賤的侍妾,甚至縱容她打理王府諸事,引發臣僚們不滿,告到了禦前,陛下勸過數次他都不聽。上次據說您去平章王府時,那侍妾竟然對您無禮,傷了您的婢女,陛下得知後大為震怒,命人将其……将其杖斃了。”

安平晞不由倒吸了口涼氣,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美嬌娘的樣子,看得出來雲璁極其寵愛她,這才讓她的婢女也顯得無法無天,可是……為了那麽小的一件事殺人,是不是太過小題大做了?

不對,她輕輕搖了搖頭,漸漸明白了過來,緩緩道:“那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陛下應該早就對韓氏不滿了,偏生她不知收斂,恰好撞在槍口上。可我還是不太明白,陛下明知韓娘子是平章王心愛之人,為何還要執意處死她,以至母子失和?”

阿慕道:“奴婢們也不明白。”

“剛才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平章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繼續問道。

阿慕想了想,道:“平章王為人和善,唯一的弱點大概就是仁慈吧,所以陛下才令他從軍,想加以磨煉,誰知……誰知他多年來始終被女人羁絆,用民間的話來說就是個妻管嚴,偏生那韓娘子只是個不入流的侍妾,也難怪陛下生氣。”

安平晞長長嘆了口氣,道:“不說了,我們繼續梳頭。”

原來母慈子孝只是表象,早在她回來之前,承寧帝和平章王之間便已經暗潮湧動了吧?

無論如何,那個韓氏實屬無辜,她只是母子鬥法中的犧牲品。看來哪怕是在北雲,普通女子的地位也未見得有多高。

她隐約覺得平章王因此此事而記恨着她,否則怎麽會等不到她回來,便率先離開了?說是同胞兄妹,其實也不過如此。

妹妹撷華看似天真爛漫,實則城府頗深,素來聽聞她與國相李素和交好,而李素和以女子之身位極人臣,若沒有幾分真本事,又怎麽做得到?

北雲朝局,還真是風雲詭谲。

不過兄弟姐妹與她何幹?又不是非要深交,合則聚不合則散,她此來只為承寧帝和國師。

**

安平晞剛用罷早膳,就見勝紅進來道:“公主,陛下傳您去落雲軒。”

“落雲軒?在哪裏?”安平晞正在漱口,滿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問道。

“在禦花園,奴婢陪您去。”勝紅道。

安平晞一直等着傳召,所以聽到這話匆匆起身,道:“走吧!”

落雲軒位于一道橫跨兩座山頭的長廊中間,幸好今日穿的輕便,尤其是腳上的軟底絲履輕盈變節,走路絲毫不費力。

花木掩映下露出紅廊一角,幾名宮女正候在那,見她過來忙迎上前來行禮,“殿下自己去吧,陛下已經等候多時。”

安平晞回頭對勝紅道:“那你們先在此候着吧!”

游廊兩邊是半人高的雕欄,頂上挂着華美精致的宮燈,安平晞想着若是夜間來此,定然極美。

走了數十丈,終于看到前面一座精巧別致的軒亭,紗幔正在風中飄舞。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奔過去喚道:“母皇。”

“撷憂進來吧!”承寧帝的聲音從中傳出。

安平晞拾級而上,擡手掀開紗幔走了進去,看到承寧帝身着便服,正倚在柱前,手中舉着一杯酒,不由笑道:“阿娘好興致。”

再一擡頭,卻看到另一邊竟然還坐着一人,仔細一看,竟是薛立浦,不由驚詫道:“薛叔叔也在?”

承寧帝笑了笑,道:“該叫小舅舅了。”

安平晞心中頗為喜悅,上前先向承寧帝見禮,又過去拜見了薛立浦,微笑道:“見過小舅舅。”

薛立浦面無表情,靜靜坐在那裏不言也不動。

“撷憂坐吧,”承寧帝抿了口酒,放下琉璃盞,緩緩道:“把你查到的東西都告訴他吧!”

安平晞從懷中取出案卷,遞過去道:“小舅舅自己看吧。”

薛立浦別過了頭,冷哼一聲道:“誰知道是不是你們的詭計。”

承寧帝忍俊不禁,道:“他認為我們在騙他。”

安平晞又珍而重之的拿出一封信箋,呈給承寧帝道:“這是從薛立仁處得來的,先國師的另一封密信。”

承寧帝接過來,道:“此次辛苦你了。”

“舉手之勞罷了。”安平晞說着在窗前坐下,好奇地望着薛立浦。

他面色蒼白無精打采,顯然是傷勢未愈,或者是受制于人?想到承寧帝不聲不響就杖斃了恃寵而驕的韓氏,安平晞此刻看到她竟感到一種沒來由的寒意,或許那才是九五至尊真正的一面吧,一個真正的帝王,絕不可能是純善的。

“都夷,你若不信可以看看這個是不是先國師的手跡。”承寧帝似乎看完了,随手将泛黃的紙張遞了過去。

薛立浦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看着看着不由面色大變。

“我……怎麽會呢?”他拼命搖頭道:“我只是個孤兒,師父一直告訴我,我父母早亡。”

承寧帝嘆了口氣道:“我查清這一切,并非要恢複你的身份,你該知道,多一位皇位繼承人,朝局便會多一分動蕩的可能。所以,我費勁心力查清這一切,只是想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罷了。”

薛立浦将那薄薄的信箋輕輕貼在胸前,慘然一笑道:“我寧可自己是個孤兒。”

“看來你并不想認我這個姐姐?”承寧帝淡淡道,神色間并無悲喜。

薛立浦望了她一眼,恨恨道:“你有什麽資格做我姐姐?”

安平晞有些擔心,生怕他觸怒承寧帝,忙悄悄朝他使眼色,但他偏生毫不在意。

“你行刺朝廷命官,其罪當誅。”承寧帝緩緩道:“因為你的血脈,我才會設法留你一命。可是……從今往後,薛立浦這個身份不能用了。”

薛立浦絲毫不領情,冷哼了一聲道:“我本來就不是薛立浦。”

承寧帝被他嗆聲,面上閃過幾絲不耐,神色不由得冷了下來。

安平晞忙道:“薛叔……不對,小舅舅,我此次回去見到琬琰了,她如今很不好。”

薛立浦微微一震,眼中頓時流露出關切之色,追問道:“她怎麽了?”

安平晞憂心忡忡道:“你半點音訊都沒有,她整日擔驚受怕,如今憔悴了許多,面上再無笑顏。”

“這個傻丫頭,我、我能有什麽事?”他竭力想要裝作平靜,可眼神卻明顯慌張了起來。

“琬琰是誰?”承寧帝饒有興趣道。

“薛立仁的三女兒,我的好朋友。”安平晞道。

承寧帝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想這個丫頭,那朕即刻命崔巒出兵,一舉攻下天市城,把那個丫頭帶過來見你,如何?”

安平晞和薛立浦面面相觑,都不由得傻眼了。

“阿娘……這、這……其實不用那麽複雜吧?”安平晞小心翼翼道。

薛立浦額上沁出了一層冷汗,卻是咬着牙不說話。

“你好好考慮考慮,想好了說一聲。”承寧帝站起身,安平晞忙跟着站了起來。

“走吧撷憂,陪我轉轉。”她朝安平晞勾了勾手,安平晞忙點頭道:“好呀!”

承寧帝并未帶随從,只和安平晞一起出了落雲軒,徑自往另一頭走去。

“這人脾性怎如此倔強?竟比奉颉還要難纏幾分。”待離得遠了,承寧帝才感慨道。

安平晞不由莞爾,道:“您總算記起國師的好了?”

承寧帝淡笑道:“他好?他殺人不眨眼,連我都有點怵。”

安平晞心中一動,輕聲道:“陛下可是想起俞郎了?您真的很喜歡他?”

承寧帝聽到這個名字,略有些傷感,微微嘆了口氣道:“他聽話啊,長得又合我的意,聰明伶俐,能不喜歡嗎?”

她頓了頓,遙遙望向九霄臺的方向,默默道:“可是奉颉竟然殺死了他,你知道他們什麽關系嗎?”

安平晞忙追問道:“您已經查到了?”

承寧帝點頭道:“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奉颉的母親懷着他時被賣入了太子府,他父親用所得銀錢發跡,多年後與新妻子生下了俞郎,可他哪裏想得到,這個愛若珍寶的幼子,竟然死在被他抛棄的長子手中。”

安平晞只覺唏噓不已,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承寧帝嘆道:“我在這邊所查到的比你查到的還要多,當年的事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一個是我的親姐姐,一個是我的親兄長,他們怎麽能做出那樣殘忍的事?若非母皇身份尊貴無法碰觸,恐怕他們會選擇給懷孕的母皇直接下毒。”

安平晞微微打了個哆嗦,輕聲道:“國師實在太可憐了。”

“他固然可憐,但那不是他殘忍嗜殺的理由。”承寧帝搖了搖頭,嘆道:“若非那些年我誤以為他是你小舅舅,恐怕早就将其翦除了。”

安平晞又打了個哆嗦,一時間什麽都不敢說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宮苑前,擡頭只見院門外有兩棵巨大的梧桐樹,樹蔭下的石桌旁坐着兩名宮女。

聽到腳步聲時兩人不約而同的擡起頭循聲望去,看到來人都微微一震,慌忙迎了過來,斂衣下拜道:“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承寧帝微微颔首,道:“這是大公主,你們還沒見過吧?”

兩名宮女忙向安平晞見禮,“奴婢見過大公主。”

安平晞擡手道:“起來吧。”她好奇的四處敲了敲,道:“這是什麽地方?”

承寧帝道:“文繡院,宮中的衣服以及各種繡品皆出自與此地。你若有興趣,我們進去轉轉?”

“好呀!”安平晞也想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別老想着如何懲治國師,便表現出極感興趣的樣子。

兩名宮女不敢怠慢,忙起身去引路。

“陛下,可要奴婢去通報?”前面的宮女小心翼翼問道。

承寧帝搖頭道:“朕今日不過是偶然路過,帶公主閑逛罷了,無需勞師動衆的接駕。”又對安平晞道:“你自己進去看吧!”

安平晞只得自己進去。

這是一座三進院落,最外面主要是種植着奇花異草的園子,第二進就是繡女們平日裏工作的地方。

并不是整齊劃一的房間,而是一大片院落,期間回廊婉轉,花木成蔭,欄杆旁、石桌前、秋千架上、臺階邊等等,似乎都是女孩子們工作的地方!

安平晞打眼望去,大概有幾十名服飾和妝容相同的少女,或三五成群,或獨自揮灑,好一副意态潇灑的繡女做工圖!

不斷有稍微年長的女官逡巡期間,或駐足觀看,或俯身指點,或含笑稱贊,無不是令人賞心悅目。

這樣溫柔靜好的畫面,竟是她平生都不曾見過的,那一瞬間,她心底升起了一股子從未有過的柔情,忽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沁潤在春日裏的溫泉中,變得好軟,碰一下都會疼!

就在她為自己心裏莫名其妙的觸動而迷惑時,卻忽然發現那邊回廊處起了一陣騷動,原本安靜溫柔的女孩子們突然叽叽喳喳起來,然後呼啦一下子湧了過去,像是發現了什麽特別稀奇的事一般!

安平晞不由得好奇道:“她們怎麽了?”

随侍的那兩名宮女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想來是有什麽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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