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若不喜歡的話,沖着他姓……
“我們也去看看吧!”安平晞轉身進了內屋, 徑自登上二樓,從窗口俯瞰,這才看清被姑娘們團團圍住的是個錦衣少年。
那少年身形瘦小, 尚未成年的樣子, 所以并未戴冠,腦後黑發用金線穗子束在頭頂, 餘發盡皆散與背後,柔軟的發梢在風中輕舞飛揚。
他穿着一襲紅色窄袖錦袍,負箭挽弓立在花架前,略顯秾麗的俊秀眉目間糅雜了一種逼人的英氣和明朗, 一時間竟有些雌雄難辨。
待仔細看了幾眼,不由得失笑道:“是撷華?”
兩名宮女也認出來了,笑着道:“的确是撷華公主。”
此刻,陷身與萬花叢中的撷華也看到安平晞, 不由揚眉一笑, 朝她招了招手喚道:“姐姐!”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向撷華所望的方向投去,安平晞忽然間落入了那麽多人的視線中, 猝不及防之下大是尴尬,忙轉身下樓去了。
她剛出門, 就見撷華笑吟吟迎了過來,拱手道:“見過姐姐。”
“你怎麽會在這裏?”安平晞大為詫異道。
撷華揚眉一笑,道:“自然是來玩。”說着轉向衆繡女道:“想必你們還沒見過吧, 這位便是大公主。”
繡女們平日都在此做工, 并不得随意走動,自然對外間之事知之甚少,只聽聞女帝尋回了失落民間的長女,并不知道那位公主長什麽樣, 此刻聽了撷華的話才明白過來,紛紛上前拜見。
“大家不用多禮,都去忙吧,我就是随便轉轉。”安平晞擡手示意衆人平身。
正好管理此間的掌事女官過來了,忙驅散圍觀的繡女們,上前見禮。
“看不出來呀,姐姐竟然對這些感興趣?”撷華驚訝道。
“我……”安平晞不好意思地掠了掠鬓發,道:“我是陪母皇散步,無意間行至此處的。”
“母皇也在?”撷華頓時興奮起來,拉着她的手晃道:“在哪裏?”
“就在門口。”安平晞想着進來有一會兒了,便道:“我們去找她吧!”
文繡院門口的涼亭中,女帝正在兩名女官的陪侍下喝茶,遠遠就看到撷華拉着安平晞奔了過來,不由苦笑着搖頭道:“多大了,還這麽風風火火的?”
女官們自是不敢接話,只一味賠笑。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跟前,都在階下站定行禮。
“母皇,您帶着姐姐出來散步也不叫我,太偏心了吧?”撷華禮畢便放開安平晞的手,奔上去撒嬌道。
“朕又怎會知道你進宮了?”承寧帝笑着道。
“今日休沐,我便進宮來探望姐姐和母皇,誰知道去了朝華宮卻得知姐姐在落雲軒聆聽聖訓,我又不方便闖進去,就在附近轉了轉,到文繡院來歇歇腳。”
承寧帝與安平晞對視了一眼,都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你若早來一刻鐘,興許能與我同行。”安平晞走上來,微笑道。
“既然你今天有閑暇,朕倒是想交給你一個任務。”承寧帝若有所思道。
“什麽任務?”撷華好奇道。
“朕欲在當年盛元府舊址上為你姐姐建新宅,昨兒已頒布诏令,着內廷司去勘查準備了。你有過開府經驗,便由你監管此事,如何?”承寧帝道。
安平晞微微一驚,昨夜倒是聽宮女們說起過,可她沒想到竟會在盛元府的舊址上重建。
撷華似乎也有些訝異,嘟了嘟嘴巴委屈道:“當初兒臣開府時提出想要那塊地,您還言辭拒絕,原來是留給姐姐的。”
承寧帝笑着拍了拍她的腦袋,道:“長幼有序,豈能壞了規矩?朕倒是想讓你住潛邸,可是言官們能依?”
她口中的潛邸便是早年間的奉元府,當年雖損毀嚴重,但在她即位後得以重修,多年來并無人居住,只做供奉之用。
撷華這才滿意,嫣然一笑道:“母皇放心,兒臣定會把差事辦得妥妥當當。”
她說着轉向安平晞,道:“姐姐何時有空來我那裏轉轉,就在皇兄隔壁。聽說你先前還去他府上玩過?”
安平晞想到了那次不愉快的經歷,尚未開口就見承寧帝沉下臉道:“那件事休要再提,堂堂平章王,竟連府上的賤婢都約束不了,不知他在外打仗如何服衆的。”
她瞟了眼安平晞道:“撷憂你也真是,受那麽大的委屈竟一聲不吭?若非別人說起,朕還蒙在鼓裏呢!”
“母皇,不知者不罪,她們……”
“縱然不知你是朕的女兒,也該知道你是朕的貴客吧?輕慢你便是輕慢朕,竟還敢縱容刁奴動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承寧帝鳳眸含威,冷冷道。
安平晞看出她似乎對平章王那侍妾成見極大,便也不敢再開口。
卻聽撷華不忿道:“也就姐姐脾氣好,若換做兒臣,豈會善罷甘休?”
“行了吧,你也莫再這裏火上加油了。”承寧帝笑着敲了敲她的腦袋。
“兒臣冤枉啊,兒臣只是看不過姐姐受委屈。”撷華嘟着嘴巴道。
“倒也不是什麽大委屈,若非皇兄及時趕來,恐怕吃虧的也不是我。”安平晞苦笑道:“那件事早過去了,母皇無需再為此動氣。”
幾人又閑話了幾句,便有宮人過來,在承寧帝耳畔低語幾聲,她起身道:“朕有事要去忙了,你們回吧!”
二人忙躬身送駕,待她離開才起身出了亭子。
“姐姐,落雲軒是不是有客?”撷華突然問道。
安平晞微微一驚,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承寧帝有沒有向撷華說起過小舅舅的事,便不敢多言。
見她不說,撷華倒也沒多問,拉起她的手道:“走,回朝華宮,我給你看樣東西。”
兩人一起回了朝華宮,撷華突然屏退衆人,只留下一名随身攜帶的小宮女,神神秘秘地拉上簾幔,這才興奮道:“翠浮,快來拆線,今兒第六天了。”
安平晞好奇道:“你們在做什麽?”
“一會兒就知道了。”撷華笑嘻嘻道。
只見她将右手手腕探出,一點點卷起重重衣袖後,露出了一圈白紗。
“你受傷了?”安平晞詫異道。
撷華笑道:“你肯定猜不出來。”
翠浮拿小銀剪剪開了紗布,随着那一圈圈白色紗布的剝落,玉藕般細嫩的肌膚上出現了拇指大小的一簇火焰,若非肌膚上劃破的痕跡尚未痊愈,就仿佛是長出來的!
翠浮瞪大了眼睛,嘆道:“太美了,公主啊,等這紅腫消退了,一定會跟真的一樣!”
撷華得意道:“還用你說?等過幾年我慢慢長大,這顏色就漸漸勻開了,會特別自然。記住,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公主放心,借給奴婢一個膽子奴婢也不敢跟別人亂說呀!”翠浮道。
安平晞怔怔望着她肌膚上那簇榴花般的火焰,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這花樣并無什麽奇特之處,甚至很普通,只不過她恰好見過。
前世她在二哥安平曜的手臂上見過,那時候她已經死了,他抱着她的屍體一步步下山,她從他破裂的衣袖間看到了手臂上的刺青,那裏本是一片傷疤,當初被她用剪刀刺破的……
薛琬琰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她口中那個與她神态有幾分相像的少女是撷華吧?她從望海郡去了南雲,并且認識了二哥?
可是……這也不太對啊,按理說如今二哥手臂上不該有傷疤,更不會有刺青的,所以她刺這簇火焰或許跟二哥并無幹系。
“你、你為何要在手臂上紋這個圖樣?不疼嗎?”安平晞不解地問道,“宮裏邊還有專做這個的地方?”
撷華忍俊不禁道:“當然沒有了,你以為我去文繡院作甚?”
安平晞恍然大悟道:“那裏的繡女……會在人身上繡花?”
撷華撫掌道:“真聰明。”
“我曾問過那邊的女官,能不能把喜歡的花樣繡在人身上呢?就像在綢緞上繡花一樣?結果她們吓得大氣不敢出,我說這些花鳥蟲魚甚至人物宮室等都是那麽色彩鮮豔、秀麗可人,跟真的一樣,簡直比畫上的還有美一萬倍。我想着能不能在我的身上也繡個東西,一朵花也行!”
“其中一名女官微笑着說,公主殿下難道忘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而公主千金之軀,更應該保重才是。怎麽可以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呢況且,針尖劃破肌膚,那可是很疼的。”
撷華得意地笑道:“她這麽說我就知道了,她肯定做過,後來威逼利誘之下總算套出來了,她們很多人都在身上紋過圖樣,簡直絕美。”
安平晞聽到這裏,卻覺得不寒而栗,她終究還是怕疼的,所以想想都覺得疼。
“可你連這個都要學嗎?”她忍俊不禁道:“你就不怕母皇發現?”
“怕呀,”撷華道:“所以我這些天都是小心翼翼,一有機會就去文繡院找人換藥,不至于讓傷口潰爛,驚擾到太醫。”
“為什麽是火焰呢?這個比花還好看嗎?”安平晞不動聲色地問道。
撷華想了想道:“有人覺得好看,我便也覺得好看了。”
安平晞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追問。
撷華突然屏退了翠浮,一臉神秘的湊過來道:“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安平晞抿着唇,沉默不語。
撷華挑眉一笑,甜甜道:“姐姐猜出來了吧?”
安平晞擡眸望向她,還是有些吃驚道:“真的是我二哥?”
撷華興奮地點頭道:“正是,我從未見過這麽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安平晞大為驚異,道:“他可沉悶無趣了。你确定你說的那個人真的叫安平曜?”
撷華瞥了她一眼,道:“這話說得?皇兄在我面前也沉悶無趣,可到了韓娘子面前就不一樣了。”
安平晞沒忍住笑出了聲,在她對面坐下,拿過托盤中的紗布一邊幫她纏手臂一邊饒有興趣道:“你何時知道我的身份?”
撷華道:“自是回到紫薇城以後啊!說到這裏就來氣,國師與我在南雲彙合時竟從未提到過。”
她擡眼端詳着安平晞,鄭重問道:“姐姐,安平家與我們有血海深仇,我殺了安平嚴父子,你會怪我嗎?”
安平晞對此事早有耳聞,因此并不覺得驚訝,正欲開口突然想到什麽,忍不住問道:“你為何留我二哥的命?”
撷華甜甜笑道:“當然是喜歡他了。”
安平晞心中卻是泛起狐疑,這個妹妹實在令人難以捉摸,她寧可相信是國師的功勞。
“你真的喜歡他?”她将紗布纏好後,幫她把袖口整好,擡起頭問道。
撷華似有些犯難,眨巴着眼睛道:“喜歡還分真假嗎?若不喜歡的話,沖着他姓安平,我早就将他人頭斬下了。”
安平晞心頭一凜,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了姐姐,”撷華突然想起一件事,提醒她道:“以後在母皇面前說起皇兄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莫要因此而受池魚之禍,如今他二人矛盾很深恐難化解。”
安平晞忙問道:“我初來乍到,并不知道個中內情,你可以跟我講講嗎?”
撷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道:“韓娘子是故太子黨舊部之女,原本該受株連,因當時年幼被充入教坊,成了舞女,後來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把皇兄迷得團團轉,不惜忤逆母皇也要為她脫罪籍。當年政變時沈相公護駕有功,作為他唯一幸存的孩子,母皇向來對皇兄極為寬容,所以一再忍讓。可韓娘子的事他卻公開叫板,着實太傷母皇的心了。”
安平晞竟不知道還有這一茬,如此看來承寧帝想殺韓娘子之心由來已久,對她不恭只是個借口罷了。
“那個韓娘子自打進了王府,便将皇兄吃的死死的。母皇好幾次想給他指婚,可因韓娘子善妒,皇兄拗不過他,只得進宮求母皇暫緩。按理說他是雲桑唯一的皇子,要多尊貴有多尊貴,除了皇位什麽不能給他?可他偏不自重,專寵一個低賤卑微的罪臣之女,以至于高門大戶的小姐都不屑于高攀,唯恐日後要與韓氏共侍一夫,母皇為此沒少傷腦筋。後來聽說國師欲以和親來止戰時,我還真有幾分信了,直到聽說是安平嚴的女兒,便覺得其中有詐,母皇縱然再不喜韓氏,也絕不會讓安平家的女兒入主平章王府。”
“你那時候便對我的身份起疑了?然後親赴南雲查探?”安平晞疑惑道。
撷華笑着搖頭道:“這倒不是,我并未對你的身份起疑,我只是對國師的計謀感到好奇。便說服我父君,混入使團中去了南雲。”
“我二哥知道你是誰嗎?”安平晞問道。
撷華嫣然一笑道:“當然不知道,他以為我是望海賀氏的人。”
“若他有就會來,你能設法保他性命嗎?”安平晞不由問道。
撷華想了想,有些為難道:“他應該不會犯傻吧?來到紫薇城的話,除了母皇,誰能保住他?”
說到這裏,她不由得望向了安平晞,殷切道:“這就要看姐姐的了,你設法去求母皇,若能得到她的首肯,才是最穩妥的。”
這個不用她說,如果安平曜真的來了的話,她一定會去求承寧帝,讓她放過他。上一輩的恩怨,也該到此為止了。
安平晞就這樣在朝華宮住了下來,期間撷華常帶着內廷司官員來與她商議府邸的建造事宜,她拿了自己當年建府時的圖紙讓她作為參考,安平晞對建築一竅不通,何況南北方的房屋構造園林設計都大相徑庭,便全權交由他們主理,自己只做些微改動,或者提一些小小建議。
時間過得很快,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便已經有模有樣了,估摸着在她生辰之前便可入住。
想到十八歲生辰,安平晞心中又開始忐忑不安,這期間她去過好幾次九霄臺,可奉颉始終在閉關,所以竟始終未見着。
自從落雲軒那次後,她也再未見過小舅舅薛立浦,她并不知道承寧帝将他安置在何處,既然她不提她便也不好問。
七夕前一天,從南雲追随她過來的女官文雨突然求見,安平晞看出她似有要事禀報,便将其他人屏退,問道:“可是南雲有故人來了?”
文雨點頭,在她面前跪下,小聲道:“奴婢接到密信,二公子安平曜和薛家三小姐薛琬琰進城來了,想要見公主。”
安平晞又驚又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道:“此話當真?你什麽時候得到消息的?”
薛琬琰能來她并不意外,那日在落雲軒故意提及她,他知道薛立浦定然會記在心上,如果承寧帝不願放薛立浦走,那麽勢必會接薛琬琰過來與他見面。
她意外的是二哥竟然真的來了,卻不知南雲那邊情勢如何了。
“兩日前進京的,奴婢是今日才得到消息,不知公主作何打算?可要出宮去見?”文雨小心翼翼道:“二公子畢竟身份特殊,他是混在薛家的車隊裏來偷偷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