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即便再不受重視,他終究……

即便再不受重視, 他終究也是安平嚴的兒子。親眼目睹他死在自己面前,心中自是萬分悲痛。

“他是誰?”少女越衆而出,問道。

“安平嚴次子, ”風漣緩緩走出來, 道:“不要動他,我答應別人會護住他的性命。”

“國師大人, 你何時竟開始替安平家的人說話了?”少女咄咄逼人道。

“這是我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風漣定定道。

安平曜擡起頭望向面前陌生的少女時心中微微一震,少女正好也望了過來,兩人四目相接, 都不由得怔住了。

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姓賀,應該是望海郡的人。

那天以後,他被家将和府兵們擁立為主, 暫時接管了安平家的一切事物。

雲昰曾想過找他尋仇, 皆因勢單力薄而落敗,最後不得不離開天市城。

他最難面對的人是風漣,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對他懷着無比的崇拜和敬仰, 但親眼看到他逼死父親,即便知道事出有因,心中卻還是無法釋懷。

可現在心灰意冷之下, 卻只想見到他。

“說實話我也挺想見他的, ”安平晞有些為難道:“但是我回來後就再未見過他,聽說一直在閉關。這樣吧,我今天回去後再去國師府跑一趟。”

**

安平晞回宮後,尚未來得及去國師府便被承寧帝傳去觐見。

她已數日未見承寧帝, 剛也回宮就傳召,便隐約猜到所謂何事。

殿中靜悄悄地,宮女領着她穿過重重簾幕,到了燈火輝煌的裏間。

“陛下說了,公主來了的話直接進去就行。”宮女站在雕花巨柱前躬身行禮,然後悄悄退下了。

裏面隐約傳來說話聲,似乎是男子,安平晞頓覺尴尬,一時間進退兩難,只得先出生喚道:“阿娘,我來了!”

“進來吧!”紗幔後傳來承寧帝含笑的聲音,安平晞只得低着頭進去了。

繪着巨幅孔雀開屏圖樣的屏風前設有一張矮塌,榻上并肩坐着兩人,正在把酒言歡,其中一人是承寧帝,另一人白發如雪神色寧和,竟是……

安平晞一時間驚喜交加,忙上前行禮道:“見過母皇,見過國師大人。”

“過來坐。”承寧帝指了指身前,安平晞拖了個錦墊,乖乖坐到她腳前,托腮望着他們,笑嘻嘻道:“我每次去九霄臺,都說國師大人在閉關,如今看來,并非誰也不見,是我不夠資格。”

奉颉無奈道:“公主真會說笑,之前的确在閉關,今日剛出來。”

承寧帝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神色慈和道:“他沒騙你,的确是今日才出關。”

“母皇召我前來,所謂何事?”安平晞轉動着眼珠子,雖然對承寧帝說話,眼神卻一直在打量着奉颉,奉颉被她瞧地有些不好意思,面頰上悄悄浮起了兩抹紅,安平晞愈發得意起來。

“聽說安平嚴的兒子進京了?”承寧帝放下酒盞,開門見山道。

安平晞微微一怔,忙斂容正色道:“是。”

承寧帝沉吟道:“還真是膽識過人,他怎麽敢?”

安平晞求助般望向奉颉,見他沉默不語,只得開口道:“母皇息怒,二哥只是想來看我。”

承寧帝沒有搭理,瞟了眼奉颉道:“奉颉,你說說,安平曜是個什麽樣的人?”

奉颉垂眸道:“他雖是安平嚴的兒子,但自幼并未從軍,他是個善良純粹有赤子之心的人。陛下,能否求您網開一面,留他一命?臣願為他作保,若他真有二心,必定親手斬殺,絕不容情。”

承寧帝冷哼了一聲道:“你斬殺他?別忘了,你也算是他的殺父仇人。奉颉,我勸你莫要養虎為患,到時候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奉颉淡笑道:“臣的命只屬于陛下,別人拿不走。”

“阿娘,”安平晞忙跪下,拉着她的手懇求道:“二哥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從小到大就數他最疼我,求您了,兒臣願和國師大人一起為他作保。”

承寧帝轉頭望着她,道:“在你心目中,那個所謂的二哥比朕還重要?”

安平晞苦笑道:“這怎麽能一樣?阿娘不要說笑了。”

承寧帝想了想,道:“朕暫時先留他一命,但他再不能以安平曜的身份出現。”

安平晞大喜道:“多謝阿娘。”

“先別急着謝,他終究是安平家的人,日後他但凡有所異動,可要休怪我不客氣。”承寧帝道。

“這個您放心。”安平晞忙道:“就算您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國師大人吧?”

奉颉苦笑道:“這種事可就莫要把我推到前面了,這樣吧,明日你帶他來見我。”

“好。”安平晞滿口答應下來。

她起身道:“母皇好容易和國師大人見一面,若是沒別的事,兒臣就不打擾了。”

承寧帝沒好氣道:“就你有眼色,去吧去吧!”

安平晞謝過,緩緩退下了。

**

安平晞回到朝華宮,剛用過晚膳正在漱口時,忽見阿慕匆匆走了進來,禀報道:“公主,國師大人來了。”

安平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唇角水漬,道:“快去請。”

她匆匆讓人攏了攏發髻,換了件衣袍便出去相迎。

看得出來奉颉心情不錯,安平晞想到方才瞥見他的樣子,不由得忍俊不禁。

兩人分賓主坐下後,奉颉見她盯着自己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麽?”

安平晞又瞟了瞟他的衣襟,方才在殿中時還有些散亂,如今已經捋平整了,她面上意味深長的笑意愈深,“恭喜國師大人重獲聖寵。”

奉颉以手扶額,無奈道:“托你的福。”

“此話怎講?”安平晞好奇的問道。

奉颉嘆了口氣道:“當初你離開時再三勸我不要輕舉妄動,那時我還不解,可每次按捺不住想要動都夷時就會想起你的話,只得苦苦忍着。後來實在忍不住便去閉關了,今日見到陛下才明白過來,當日你的确是用心良苦,如果我真的殺了都夷,恐怕要後悔一輩子了。”

安平晞忙問道:“你都知道了?”

奉颉神情有些失落,微微點頭道:“陛下原本就對我知無不言,若非我恃寵而驕三翻四次忤逆,她是絕不會防着我的。”

他有些傷感的嘆了口氣,道:“可惜,到今日才知道,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都夷,我什麽都不是,如今連替身也不是了。”

“有得必有失,”安平晞忙安慰道:“即便如今真相大白又能如何?衆所周知,四皇子早夭,所以他的身份絕不可能公開的。”

“有得必有失?”奉颉有些失神,望着躍動的燭火,喃喃自語道。

的确是這個道理,失去的固然可惜,但得到的卻比他想象中要多。

以往每次出關都會先進宮觐見,但承寧帝因為俞郎之事冷落他後,這兩年并不怎麽見他,可這次卻召見了。

不僅召見,還跟他講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便是有關他和都夷身世的秘密,原來……他從一出生命運便已注定。

這些年來他一直很痛苦,因為自己殘缺的身軀自慚形穢,以為她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送他去修行,到了今日才明白,那是個天大的誤會。

她以為他是自己的弟弟,所以從那以後她對他便不一樣了,他恃寵而驕的資本從來都是別人的。

“無論發生何事,奉颉永遠是奉颉。”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原地時,她上前擁住他安慰,這些年來他們甚少如此親密,他心頭激蕩,忍不住緊緊回抱她。

“你還願做我的紅衣郎嗎?”她擡手撫摸他的臉龐,眉宇間蘊含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情。

他怔在原地,身體仿佛陷入了冰火兩重天。

她愛憐的撫摸着他的面頰,輕嘆道:“真可惜,好好的少年郎,竟熬成了今日這般滄桑的模樣。”

她說着閉上眼睛湊過去吻他,她的吻很輕柔,卻讓他如癡如醉。

一吻結束,兩人都是氣喘籲籲心跳加速。

他緊緊抱着她,痛苦地顫栗着,“奉颉年少無知時才會有此妄念,求陛下莫要再提了。”

“所以,你不想了?”她輕撫着他的脊背,柔聲問道。

他心中柔腸百轉,哽咽着道:“我是個殘廢,是個沒用的人,侍候不了陛下,以往都是我錯了,以後您想寵幸誰便寵幸誰,我……我再也不會給您添亂了。”

她擡手撫摸着他的腦袋,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又何須因為此事自卑?你不聾不啞不瞎不瘸,無論資質還是毅力都勝過常人百倍,否則先國師怎會将衣缽傳給你?”

“陛下,您不嫌棄我?”他不敢置信的問道。

她莞爾一笑道:“你是這個世上陪我最久的人,我怎會嫌棄你?我只盼望你能永遠跟我一條心,永遠不要背棄我。”

他要跪下起誓,卻被她攔住了,淡淡道:“我們之間的情分已非契約所能承載的,何況誓言呢?”

“雲璁手握兵權,又在軍中威望極高。撷華在朝中擁護者衆,又有素和那個鐵杆靠山。我唯一擔心的是撷憂,我要你答應我,絕不能讓懷熹年間的悲劇重演。”她鄭重道。

“陛下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便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撷憂。”他神色肅然道。

“雲沛死了,你知道的,我應該也活不了多久……”

“不,”他立刻打斷道:“我們一定能打破天命的,陛下一定要有信心。”

“不要忌諱談論死亡,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何況我此生并無多少遺憾,撷憂能回到我身邊,是我今生最大的圓滿,可惜她沒有根基,否則我真想把這江山傳給她。”

他原本想說只要有國師府的支持,便也足以和其他二人抗衡,但忽然想到如果陛下沒了,便也沒有了奉颉,終究還是沒有接話。

“哎?”安平晞晃了晃手掌,笑着道:“國師大人發什麽呆呢,快醒醒!”

奉颉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剛才說什麽?”

安平晞收回手道:“我沒說什麽,就是沒見過國師大人發呆,有些好奇罷了。”

奉颉失笑道:“國師也是人,會發呆不是很正常?”

“說正事吧,明日我二哥……”她有些犯難道:“其實我也不敢保證他真的不會有異動,萬一他想為父報仇,你要如何?”

奉颉想了想道:“我有一千種辦法阻止他。”

安平晞憂心忡忡道:“可是、可是你不能傷害到他。”

奉颉若有所思道:“我聽陛下說,你的新府快落成了?”

安平晞點頭道:“下月便可入住了,怎麽,國師大人要去幫我開光?”

奉颉笑着道:“那是少不了的儀式,我說的是,你想要一勞永逸的降服阿曜,只有一個方法。”

安平晞眼睛一亮,忙問道:“什麽方法?”

“将他收到你的府上去。”奉颉意有所指。

安平晞沉吟道:“這是何意?”

奉颉似有些為難,斟酌着道:“但凡公主開服,陛下便會賜幾名侍君作為成年禮物,我看阿曜……”

“師父!”安平晞不由得尖叫着打斷他道:“你怎麽也學的如此不正經?”

“他是我哥哥,哥哥呀!”她有點惱羞成怒,壓低聲音道。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只是……”奉颉還欲再勸,卻被安平晞毫不客氣地打斷道:“絕無可能。我……這種禮物不要也罷,我去跟你修行吧!”

奉颉苦笑着搖頭道:“何苦來哉?”

“你可知南雲如今情勢如何?”她突然問道。

“又轉移話題?”奉颉無奈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安平晞正色道。

“自是知道,阿曜離開後,軍中事務由秦延接掌。兩軍不可能一直對峙,終究還是會有一戰,你等着吧!”奉颉道。

七月中旬,戰報傳來,崔巒大軍揮師南下,一舉攻破了天市城,秦延請降,雲昰失蹤,天市城和永福城重新歸于北雲,分裂十餘年的雲桑王朝終于統一。

承寧歷十七年八月初三,是大公主十八歲生辰。

女帝特此辍朝一日,只為陪伴自幼流落民間的長女。

這一日,雲桑所有命婦齊聚朝華宮,為大公主賀壽。

殿中鋪設着緋紅繡金色的纏枝牡丹花地毯,一排排的描金雕花矮幾上擺滿了瓊漿玉露和奇珍異果。

撷華打扮得花枝招展,比她自己過生辰還要開心,拉着安平晞一一介紹賓客。

“姐姐,我先帶你去見華國夫人,她以前可是號稱雲桑第一美人。”撷華拉着安平晞往殿外走去。

芳華殿東南角的雕欄圍繞處有一座三尺高臺,垂着菱紗簾帳,影影綽綽似有人,兩人悄悄繞過去,只見一個儀容端莊的美貌女子坐在那裏,面前放着一張琴,那女子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身穿赤色霓裳羽衣,臂彎間挽着輕紗,如墨青絲高挽,端莊而寧靜,正是華國夫人湘璃。

“湘璃姐姐,”撷華拉着安平晞奔了進來,道:“快來見壽星。”

湘璃忙款款起身,盈盈拜下道:“見過大公主!”

安平晞擡手道:“請起。”

撷華含笑打量着兩人,道:“看來不相上下啊!”

湘璃不解地問道:“什麽不相上下?”

安平晞正欲捂住她的嘴巴,她卻笑着躲開了,“我姐姐的容貌和你不相上下,是不是?”

“撷華年少,口無遮攔,夫人莫要見怪。”安平晞見湘璃神色有些尴尬,忙打圓場道。

湘璃忙福了福身道:“大公主客氣了……”

“咦,你們怎麽都在這?”只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安平晞回過頭,就見一個面容嬌俏秀美絕倫的少女正款款走來,雖然才十五六歲,但卻已經出落得如花似玉。

“見過大公主!”少女笑嘻嘻道。

“她叫緋璇,是華國夫人的妹妹。”撷華招手道:“快過來。”

四人正在寒暄之際,忽聽得一陣爽朗的男子笑聲,安平晞不由得都擡頭望了過去,卻見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錦袍青年正大步走來,忙上前迎道:“皇兄何時回來的?”

“今日剛到,換了衣服便匆匆趕來。”雲璁含笑望着她道:“沒有提前通報,是怕誤了時辰……”

“皇兄好生偏心,我過生辰的時候也沒見你如此重視過。”撷華嘟着嘴巴,從安平晞身後閃出來不高興道。

雲璁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這是撷憂過得第一個生辰,作為兄長,我怎能缺席?”

緋璇姐妹攜手走過來向雲璁見禮,幾人似乎都很熟悉,言語間頗為随意熱絡。

雲璁能回來安平晞頗為驚訝,忙拖了撷華到偏僻處小聲問道:“你提前也不知情嗎?”

撷華小聲嘟囔道:“你這個大壽星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我以為他因為韓娘子之故會惱恨我,不肯來參加我的生辰宴。”安平晞道。

“韓娘子算什麽啊?母皇陛下親自下诏要為你慶賀生辰,他敢抗旨不尊?好了,韓娘子那事跟你沒關系,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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