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當年你帶人血洗奉元公主……
安平晞要出宮會友人, 勝紅是無權幹涉的,只得傳令替她安排車駕。
她只帶了阿慕一人随侍,反正她知道随處都有暗衛, 倒也無需擔心會遇到歹人之類。
街市上人來人往, 馬車前有護衛開道,所以還算順暢。紫薇城實在太大, 出宮後約摸行了一個時辰才到目的地。
安平晞颠地久了,下車時有些頭暈眼花。
阿慕先跳下車,随後才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下來。
“公主,可要屬下們随行?”為首的護衛跳下馬, 上前請示。
安平晞道:“只是見見昔日舊友,倒不用這麽麻煩,你們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紫薇城坊市分開,所以街市雖繁華喧鬧, 但坊間卻較為清淨。
剛向前走了兩步, 就見坊門口迎出來一個梳着雙環的婢女,看到她立刻喜不自勝, 上前納福見禮,“奴婢萱兒, 見過安平小姐。”
安平晞看到她也是心頭一喜,擡手道:“不用多禮,琬琰呢?”
“我家小姐恭候多時了, 您快請吧!”萱兒忙帶着她往前走。
此處是宣和坊, 位于城南,其中頗多中小型宅院。
萱兒帶着她進了右首的小巷子,在一座青磚灰瓦的門樓前停下,還未走上臺階去叩門環, 就聽“吱呀”一聲,黑漆門被人從裏打開。
“晞兒!”薛琬琰歡呼一聲撲了一出來,一把抱住她喚道:“我們總算見面了。”
她像是終于活過來了,抱着安平晞又笑又跳,終于回到了昔日活潑愛鬧的狀态。
“上次見面也沒見你這麽開心,可見我并不重要。”安平晞故意潑她冷水,氣哼哼道。
薛琬琰不好意思地揉着帕子,道:“上次我挂念小叔叔……”
“萱兒,”安平晞回頭吩咐道:“你帶阿慕四處轉轉吧,她一直悶在宮裏,甚少有機會出來。”
“好呀,安平小姐放心。”萱兒立刻拉起阿慕道:“走,我帶你去花園玩。”
阿慕有些不放心,請示般望向安平晞,道:“公主?”
“去吧,薛小姐是我的舊友,你不用擔心,有什麽事自會喚你。”安平晞擺了擺手,示意她放心,阿慕這才跟着萱兒去了。
此次夕照未能随行,她便将朝華宮那個頗有些老實的梳頭宮女阿慕收為貼身宮女。
“這是你買的院子?”安平晞環顧四周,只見花木扶疏清雅別致,影壁前是正堂,兩邊各有游廊相連,後面應該是園子。
“小叔叔的。”薛琬琰如實道,一邊攜着她的手拉她進正廳,上下打量着她,驚詫道:“晞兒竟然是北雲公主,太了不起了。”
安平晞不由‘噗嗤’笑出了聲,道:“這有什麽了不起的?又不是說我自己有什麽本事?”說罷不由輕嘆了口氣道:“我一出生就颠沛流離,生父被人所害,生母颠沛流離,差點連命都保不住,有什麽好羨慕?而我自己呢?這麽多年竟認賊作父……不說也罷!”
薛琬琰在此之前早聽薛立浦說了此事,一時也是唏噓不已,安慰她道:“無論怎麽說,如今也算大仇得報,你母親又位高權重,還有一個手握兵權的哥哥,一個名滿天下的妹妹,往後再沒人敢欺負你了。”
“名滿天下?”安平晞好奇道:“外間怎麽說撷華的?”
薛琬琰道:“自然是好話呀,聽說她文武雙全智計百出,坐鎮望海郡時一力挫敗了安平……好了,不說這些了,你想必也不愛聽。”
安平晞笑道:“其實我并不介意的,不過也的确不想聽。”
這時候仆人奉上差點,安平晞腹中也有些饑渴,便先去洗了手,随後吃了些東西墊肚子,見薛琬琰始終不開口,便有些焦急起來,扯了扯她的袖子,用眼神不住地按時。
薛琬琰忍俊不禁,道:“看來,還是你先按捺不住的。”說罷起身道:“走,帶你去看我住的地方。”
繞過正堂,後面花園中有一座精致的小樓。二樓檐角下爬着蒼綠色的藤蔓,一直延伸至屋頂,綠油油好大一片,看着竟覺得有些陰森,“住在這裏不冷嗎?”安平晞不由問道。
“當然不會了,那邊向陽啊,正好遮擋日頭。”薛琬琰解釋道,帶着她匆匆穿過門廊,進了小廳。
廳中侍立着兩名小婢,薛琬琰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兩人腳步剛一消失,就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樓梯口沖了過來,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來,安平晞心頭一熱,不由喚道:“二哥!”
“你們去樓上說話吧!”薛琬琰道:“我在下面守着,你二哥身份特殊,切不可讓任何人看到。”
安平晞正好有一肚子話要問他,忙拉着他匆匆奔上二樓。
樓上是套房,外間是寬敞的廳堂,其後才是書房、卧室等,廳中的青瓷方盆中養着一大叢綠意幽幽的文竹,安平晞看到時竟不由得想起了雲昰。
她忙将思緒收回,轉頭望向安平曜激動道:“二哥,我沒想到你真會來。”
“我答應你的事,何曾食言過?”他神色間也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和喜悅,擡手想要撫摸她的臉,終究還是碰了碰鬓發。
安平晞看到他眸中閃動的痛苦矛盾焦躁之色,不覺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責,惱恨自己為何就不能回應他的感情呢?可有些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嘆了口氣,那只手緩緩落在她肩頭,神情複雜道:“我如今才知道,自己連做你哥哥都不配,我……”
安平晞心頭一痛,拉他落座道:“二哥,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的哥哥永遠只有你一個人,平章王雖是我同父同母的兄長,但我們之間雖見過幾面,卻并無多少情分可言,興許在他心裏我尚不如另一個妹妹。”
“你在這邊住的可還習慣?”其實他看得出來,離開南雲後她過得挺不錯,眉間憂悒之色少了許多,越來越漂亮氣質也越來越端方,的确有了幾分公主的儀态。
“我适應性很強的,”她緩緩一笑道:“何況如今有母皇罩着,偌大的皇宮,竟無一人敢與我為難。”
“我們……我們之間隔着血海深仇,”他吸了口氣,心中窒痛,深深望向她道:“你會恨我嗎?”
“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與我們無關。”安平晞忍不住擡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懇切道:“二哥,你告訴我,你來這裏的目的究竟是為了看我,還是……”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想報仇?”
這是她最擔心的,如果安平曜想報仇,她又有什麽立場去阻止?
安平曜沒有說話,定定望着他,見她眸中蘊着痛苦掙紮,心下便有些不忍,輕聲道:“我只是挂念你。”
安平晞長長舒了口氣,卻還是半信半疑,仰頭望着他道:“真的嗎?”
安平曜面上神色堅毅,決然道:“我豈會騙你?”
安平晞沒有說話,低下頭去卷他的袖子,安平曜詫異道:“你在做什麽?”
她沒有回答,安平曜下意識去掙紮,卻被她按住,道:“等一下。”
袍袖卷至上臂,露出一條年輕健壯肌肉結實的手臂,她仔細翻看着,眼神如蝶翼般柔柔滑過他的肌骨,他不由心間一熱,啞聲喚道:“晞兒、晞兒?”
她并未理會,将袖子捋下來幫他整好,繞到另一邊要去卷他左邊的袖子,安平曜不由失笑道:“你究竟在做什麽?”
安平晞道:“我看個東西。”她說着便如法炮制,将他的袖子卷至肘部,正欲再往上時卻看到了她要找的東西。
小臂上一簇火焰般的紋身,竟和她前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她不由用手輕輕觸了觸,卻是一片傷疤。
安平曜神色有些慌亂,忙将衣袖拉好,胸膛微微起伏着,道:“怎麽了?”
安平晞雙膝一軟,不由坐倒在地,仰起頭望着他道:“這是怎麽來的?”
他臉龐微紅,緊緊抿着唇不說話。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有些話根本沒法當面說。相思入骨的感覺她不會懂得,她待誰都是淡漠涼薄的,又豈能體會到錐心刺骨愛而不得?
只有切膚之痛才能減輕心底的痛,主要是他想提醒自己,莫要犯前世那樣的錯誤。
“總不會是憑空長出來的吧?”她輕聲道。
他不由失笑,側過頭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有人喜歡你,你知不知道?”她擡起眸子道。
他意興闌珊道:“我沒興趣知道。”
“她紋了和你一樣的圖案。”安平晞道。
她忽然有些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安平曜見她神情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安平晞撐着腦袋,尋思道:“我在想,她怎麽會看到你的手臂?”
安平曜的臉龐刷地一下子通紅,不由站起身走向了窗邊,望着外面滿眼翠色,努力平複心中的尴尬。
安平晞見他神色躲閃,愈發迷惑不解,跟過來扯了扯他的袖子,歪着頭道:“為什麽呀?”
安平曜極為苦惱,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見她追過來纏着問,便反問道:“你怎會認識她?”
這下子安平晞倒有些啞口無言了,撷華說過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她便也不好揭穿,只得結結巴巴道:“碰巧……碰巧認識而已。”
“別提其他人了,”他轉過來,眼神有些凄涼地望着她道:“我只是想來見你。晞兒,晞兒,”他有些絕望地喚着她,眼中忽然漾出了淚意,擱在她肩頭的雙手微微顫抖着,道:“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是不是?”
安平晞讷讷道:“不可能什麽?”
他急紅了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嗎?當初你離開時,你說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的。”
安平晞想起來的确答應過這件事,忙點頭道:“怎麽就不可能了?我從未想過食言,再過個把月我的府邸落成了,就可以搬出宮去,那樣你和琬琰都來和我同住……”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有些懊惱道:“你真的不明白嗎?我說的永遠在一起是……算了,不可能了,”他緩緩放開了他,頹然道:“你既是承寧帝的女兒,她又怎會讓你跟我呢?”
安平晞想起臨行前他說的那番話,隐約明白過來,不由羞紅了臉,小聲嗫喏道:“二哥,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想讓我嫁給你,對嗎?”
安平曜猛地轉過身,怔怔望着她,不住點頭道:“是。”
安平晞苦笑搖頭道:“可我誰也不想嫁,母皇答應我在婚姻之事上不會逼迫我。難道你卻要逼迫我?”
她款款走上前去,扶着他的手臂,擡頭注視着他道:“什麽是男女情愛?什麽是兄妹情誼?我前生便不明白,如今還是不太明白。”
安平曜胸中突然牽起絲絲縷縷的疼痛。
“即便回來一年多了,我依舊是個孤魂野鬼,大抵做不了一個真正的人。雲昰也是鬼,我們倆都是鬼,你雖也想起了那些本不該想起的事情,但你和我們不一樣,這一點你自己心裏明白。我不知道雲昰為何回來,但我回來是因為你,這一點從來也不曾改變過。二哥,你明白嗎?我是安平晞也好,是北雲公主也罷,從始至終我最大的願望都是你能好好活着。”
安平曜終于感到了徹骨的絕望,不過他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所以并不會太過痛徹心扉。
“什麽都不要說了,我懂了。”他強顏歡笑道:“我已卸去一切職務,此生再不會回南雲,無論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會好好活着的。我想見見我師父,你能否幫我找到他?
當日安平曜在城牆上射出那一箭後,便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可他沒想到關鍵時刻有人救了他,那人正是失蹤多日的風漣。他再次見到風漣,竟覺得恍如隔世。
“阿曜別犯傻,你要是落到安平嚴手中,他定然會殺了你。”風漣的語氣聽不出是關心還是嘲諷。
安平曜當然相信,父親于公于私都不會放過他。
皇後驟然遇刺,城中頓時大亂,到處都在風傳北雲殺過來了。就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之時,望海郡送來了安平曙的頭。
将軍府一時間陷入凄風苦雨中,秦氏帶着幼兒哭的天昏地暗。
他隐約感覺到會出大事,便偷偷跑了回去,将軍府雖然戒嚴,但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想要悄悄潛入并不難。
沒想到他竟又看到了風漣,正和望海郡使團在一起。
他隐身在後堂,聽到他們在前廳争執。
“安平嚴,當年你帶人血洗奉元公主府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天?”說話的是一個語氣淩厲的少女。
“若不提前除掉奉元公主,難保她不和盛元公主聯手對付太子府,黨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有什麽好說的?”父親雖然義正辭嚴,但語氣中卻流露出從未有過的頹喪和疲态。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報仇盡管來找我,”他頓了一下,聲音裏滿是蒼涼和凄哀,“不該對我的孩子下手。”
“這話說得可就沒道理了,當年也沒見你們對無辜幼童網開一面啊!”少女的聲音如冷泉般清泠,“陛下仁慈,特命我等莫要傷及無辜,否則你的孫兒孫女此刻早就命喪黃泉了。”
“你們究竟要如何?”安平嚴已到了窮途末路,知道掙紮無望。
“你當年既然願意為了追随你的主子背棄雲桑,那如今何不随他去呢?”說話的是風漣。
“我沒有背叛雲桑王朝,太子才是正統,”安平嚴反駁道:“我本就是東宮屬官,追随太子有何錯?”
“本朝何來太子?”少女清冷的聲音赫然響起,“雲沛早被先帝貶為庶人,就連你們這個南雲小朝廷也是不合法的。陛下點名要三個人的人頭,如今兩個已死,便只剩下你了,安平嚴,你若肯自盡,不僅雙方會暫時休戰,還會放過你的家人,否則,今日的安平府将會變成當年的奉元公主府。”
“就憑你們?”安平嚴似是不信。
“國師大人,看來他還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哦!”少女略帶調侃的聲音響起。
風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道:“安平嚴,你在帝都呆過那麽多年,想必應該明白國師代表的什麽吧!”
安平嚴沉默良久,緩緩開口道:“難道、難道你真要動用幽冥道?”
“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與令嫒頗有些交情,即便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願動用幽冥道。但你若是不肯配合,那就休怪我無情了。”風漣緩緩道。
“好,好,好,想不到有一天,我安平嚴竟要仰仗那個不肖女的恩德?”寶劍出鞘的聲音赫然響起,安平曜再也忍不住奔了出來,大叫道:“父親,不要!”
想必經歷了一場激戰,所以廳中一片狼藉。
安平嚴正要自刎,見他突然跳出不由大驚,繼而冷笑道:“你還回來作甚?我安平嚴此生只有一個兒子。”
安平曜不知該說什麽,只見眼前血光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