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富強社會建設日記(14)
“南陽王。”
蘇念擡手,不留痕跡地在身邊文案上加了一層幻術,讓人看不出上面的文字來。
南陽位于豫州,和北境少說隔着兩州郡縣,平日裏唐銳也是不問世事的佛系模樣。
蘇念還真不知道,唐銳這時候跑到北境,是要做甚。
總不能專程跑過來和她寒暄吧。
南陽王一撚胡子,還真大有‘我就是過來聊聊天’的模樣,蹙眉搖頭:“叫什麽南陽王啊,惜瑤,你這就生分了。”
“……世伯。”
蘇念退了周圍侍從,照着原主記憶裏一拱手,“不知世伯前來,所為何事?”
“還說我有何事?你這孩子,前些日子出了那麽大的事情,也不告訴世伯一聲。”唐銳稍稍蹙眉,面帶責備,“你可知到世伯和你伯母聽聞你死訊,有多憂心嗎?”
“……事出有因。”
蘇念拱手致歉,“未來及通知世伯,是惜瑤之過。”
唐銳拍了拍她的肩膀,長長嘆了一口氣,表示理解:“罷了罷了。陛下前些日子所為…确實過了,不過如今見你無事,總算放下心來,不枉我繞遠這一趟。”
若是昔日蘇惜瑤在此,定然滿心滿眼都是感動,當年蘇家全門被滅,若無唐銳照拂,蘇惜瑤也不會在軍中混得如此如魚得水。
可是蘇念卻覺得違和。
別的不說,憑并州涼州這些日子的異常之舉,唐銳怎可能這麽輕松地站在這裏。
但是蘇念還是領了這份情,畢竟無論慘了多少水分,唐銳昔日照拂,依舊是實打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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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世伯費心了。”
寒暄幾句,蘇念帶唐銳在将軍府走了一遭,水榭亭臺上,唐銳與她簡單聊起家常,滿臉嚴肅認真。
“惜瑤,日後,你有何打算?”
見四下無人,唐銳斂起輕松的神情,相當‘善解人意’地未詢問蘇念如何脫身之事,眼中盡是憂心,“你父親與我交好,臨終将你托付于我,卻不料陛下……唉,此事不提也罷。如今你身份實在尴尬,朝廷早晚追究起來,彼時便是欺君之罪,難逃一死。如今匈奴已退,你久留這裏,實在不是辦法。”
蘇念替對方到了一盞茶,平心靜氣地問道:“世伯的意思是?”
“我在豫州鄉下有一侄女,數十年未見,若你不介意,我會替你安排身份。”唐銳呷了一口茶,緩聲道。
“此事事關重大,怕是會連累世伯,世伯…容我想想吧。”蘇念擡眸看着他,臉上盡是平靜。
唐銳搖搖頭,作為蘇惜瑤唯一算得上親人的長輩,他自然知道蘇惜瑤對梁琛的情感,一臉痛心疾首又不願表露:“你可是…還放下不下陛下?”
“過往皆是煙雲,何謂放下?”
蘇念搖頭,放下茶盞,眼神清明,“惜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談兒女情長?”
唐銳松了一口氣,撚着胡須,面帶和藹:“如此,便是極好。你能想通,世伯便放心了。”
“惜瑤啊,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既然放下,這天下男子不少,你一直這樣孑然一身,總不是事,也當為未來考慮考慮了。”他搖了搖頭,話中意圖明顯。
“世伯放心,惜瑤心中自有想法。”蘇念聲調平緩,“只是,無論生死,惜瑤當下只願守在北境,佑天下太平。”
俨然一副天下太平我就可的模樣。
見她執拗,無意離開,唐銳嘆息一聲,勸慰幾句,終不再多言。
又是寒暄幾句,唐銳拱手告辭:“天色已晚,惜瑤,你若有願意,随時派人來豫州便好。”
轉身,南陽王原本慈眉善目的神情一瞬間沉下。
他自認識人清晰,自然能看出蘇念對梁琛已無舊情。
憑她的性子,雖然不可能用自己軍士兵力出手幫助自己,但她已心灰意冷,就算知道他們的打算,當也不會和京城中人裏應外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何況……
唐銳暗笑一聲。
憑自己與蘇家的關系,當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誰知道當年一時興起的舉動,能成為如今最重要的一份人情。
唐銳瞬間有種想大笑的沖動。
能讓最要命的戰神大将心灰意冷,親手送走這位王牌,梁琛此人,真是愚蠢得正和他們心意。
不過,更緊的,還是牢中關着的那幾個人。
若是讓蘇念查到他與外族勾結,陷害蘇軍将領,事情怕又要生變。
蘇念見人離去,手中朱砂茶盞已涼,手邊供詞文案的左下方,張維守與傅天恒的名字均在其上。
但很明顯得,這兩個人明明勢均力敵,卻不約而同的選擇叛國勾結,背後定然有人指使。
半晌,她嘆了口氣,不知惋惜,還是悲憫。
哪怕只是可能……
蘇惜瑤若是知道,她向來敬愛的長輩……
罷了。
她拈起茶盞,輕抿一口,搖了搖頭,黑眸凝視清澈透明茶盞,若有所得。
——斯人已去,何必深究?
只是,她終歸對那位浴血沙場,曾經只身庇佑中原天下蒼生的女将軍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惋惜。
數日後,軍牢最深處的高端獄中,一個胡髯至頰的異域之人坐在昏暗的燭光下,面容略有憔悴。
鐵門外忽然傳來敲擊聲,呼和全連忙往外看去,一個兵卒端案走到獄前,另一個則開了門。
“送飯的。”
“你們…我怎麽沒見過?”呼和全盯着這兩人,皺了眉,嘴裏說得仍然是聽不懂的匈奴語。
“你當然沒見過。”
那兩個卒子獰笑一聲,其中一個卻取出一柄閃着寒光的匕首:“因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眼見匕首朝着呼和全咽喉刺來,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死期?”
“铮——”
一柄劍鞘橫空而出,輕松擊落匕首,兩人迅速轉頭望去。
只見暗中走出來一個黑甲棕眸的年輕将軍,單手持劍,五官立體,容貌還算過得去,但引人注意的,是他眸中透着的莫名壓迫感與冷傲。
這人,很強!
兩位刺客瞬間汗毛聳立,他們也是訓練多年的刺客魁首,單憑氣勢,僅僅是這麽一個照面,就能明白,這人,絕對無法戰勝。
可怎樣都是一死。
千盡掃了眼從四周各處一瞬間爆出的殺意,推劍出鞘,扯唇一笑,嗓音低沉:“看來,今日倒真是熱鬧。”
刀劍相鳴間,劍意無形,只有寒光閃過,卻在瞬息間将這兩人斬倒。
遙看千盡,他竟然還站在原地,動也未動。
剩下的那人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準備服毒。
可劍鞘一瞬,口中毒藥還沒來得及服下,霸道的力量便直接敲碎了他的下颔。
“留了一個活口。”
收劍入鞘,劍鋒铮鳴一聲,千盡望向門口,聲音沉得好聽,卻稍有緩和,起碼不似之前的可怖寒意。
系統啧啧稱奇,這位向來惜字如金,能讓他多話解釋的,普天下可真沒幾個。
說起來,他神魂離體,找凡人的殼子降臨這個世界……本來就很不對勁。
蘇念沒穿戰甲,只是一襲素白雲紋長衫。
正站在鐵門之外,她擡眼看了一眼千盡,眼底若有所思,面上還是贊賞道。
“好劍法。”
此人實打實的凡體,用得也是最樸素的劍術,卻依舊逼出半只腳臻入仙境的劍氣。
……實在可怕。
她自認自己用劍多年,也未必能有這樣的天賦。
“和上次是一類人。”
千盡俯視着掃了一眼橫躺在地上的兩人。
他單手扼住其中一個的咽喉,橫空提起唯一那個還活着的刺客,聲音不留一絲情感,如若修羅,“說吧,誰叫你們來的。”
蘇念瞄了一眼那個本能拼命掙紮、嘴裏嗚嗚啦啦的可憐小刺客,很不是時候地開口:“他下颔為你擊碎,怕就是想說,也無法出聲。”
千盡:……
哦。
其實就算不說,蘇念也能猜到,到底是誰派他們來殺人滅口的。
——唐銳。
這位匈奴王,怕是還有些事情不曾交代幹淨。
不過,也不需要了。
南陽王不斷有飛鴿傳信來,蘇念知道對方在拖時間順帶探口風,也樂得和對方打太極。
小麥抽出新苗,長出穗麥,涼州不少農戶見識到軍田裏沉甸甸的麥穗,未來得及新奇羨豔,便得到消息說:蘇大将軍體恤民情,願将軍田中稻穗作為農中留于百姓來年耕種。
又有小道消息稱,今年的賦稅,也因為蘇大将軍的陳疏,減免了一半,頓時原本苦于苛稅多年的百姓一瞬奔走相告,贊不絕口。
照理說,蘇念提着劍去太守府威脅減稅,放在太平年間,是肯定要被狠狠參一本的。
然而天下即将大亂,蘇念軍權在握,張維守等人又不安好心,暫且不敢輕舉妄動向上請奏。
這個啞巴虧,還真只能自己吃了。
可賦稅減半啊……這觸了不知多少既得利益者的蛋糕。
張維守本人是不服氣的,奈何蘇念這段日子的太極不是白打的,愣是讓南陽王鞏固了蘇念不想理天下事的心思。
當他找南陽王說起此時,得到的回複只有三個字。
——任君去。
反正涼州貧瘠,賦稅減半也少不了多少。
此世百姓相對純樸,他們開心了,自然會于心中替蘇念說好話。
于是,涼州本地不斷有傳言傳出。
說蘇惜瑤蘇将軍乃是仙人轉世,拯救蒼生于苛政中。
為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績編了各種一個神話傳說。
大梁昭和七年秋,丞相司馬氏思及亡子,悲痛過度,薨。
這消息當然傳不到北境,告訴蘇念的,是她原先安置在京城的式神。
若是說之前各郡縣只是暗地蠢蠢欲動,那麽這位大梁最後的支柱咽下的最後一口氣,就像一把火,将那層若隐若現的窗戶紙燒了個幹淨。
若是蘇惜瑤還在,且于京城中,各地州郡可能還因着顧忌這位擁有對梁琛至死不渝的情懷,和近乎可怕的軍事才能的大将軍,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涼州的消息讓南陽王有意封鎖了。
在涼州之外的地方,可是連蘇惜瑤的谥廟都建得老高了。
哪還怕個錘子!
蘇大将軍總不能從墳裏爬出來打他們吧。
蘇念随處北境,但收到消息後,自然能看出局勢。
不過,她還真是沒想到,率先扯開這面一捅就破的皮相,爆發軍亂的,是南邊的荊州交州。
北境各郡反而相對安分……
不,是安分得過了頭。
張維守這幾天在家裏乖得像小姑娘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蘇念清楚為什麽。
南陽王對自己還是有所忌憚,只能先鎖住北境消息,待木已成舟,她就是軍權再大,也只能跟着新朝俯首稱臣。
不過,這些人着實倒黴。
畢竟,誰能想到,一只信鴿也飛不進來的涼州,能有式神傳信這種匪夷所思的東西,也不會有人想到,原本最應該對涼州以外一無所知又安安分分的蘇惜瑤,其實什麽都知道。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唐銳在準備,蘇念又何嘗不是?
“呵。”
蘇念将式神傳來的紙鶴碾為齑粉,緩緩站起身。
武珲一抱拳,上前恭敬道:“大将軍!”
蘇念緩緩抽出劍,目光凜然,語氣稍沉:“随本将軍一同,向南,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