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拒絕這門冥婚(11)

腳下是萬丈深潭,深潭上,累累白骨在其中沉浮,骨架無聲淹沒在漆黑的忘川水中,只有白慘慘掌骨還向上翻着,在欲圖将她也拉入水中。

不,不是欲圖。

是已經在拉了。

蘇念左手持劍,右手化掌,直接敲落一只從忘川中騰升而起的黑色鬼魂。

對方嚎叫着再次向她沖來,叫聲又吸引了湖面下數只怨鬼,噗嗤幾聲,又鑽出來數來只鬼魂。

劍風擋下越來越猛烈的攻勢,蘇念心道不好。

鬼界對生人自然有約束的法則,她在這裏待得越久,力量便會被削弱的越厲害,而這些低等怨鬼本就是鬼界居民,反而有着天然的加成。

更別提奈何橋屬天道規則之列。

她若身側出奈何橋半點,便會被天則直接拖入忘川之中,如此更不利于她劍氣發揮。

蘇念再次擊落數只鬼手,向橋遠處瞬身而去,身後之後鬼魂的痛呼聲和此起彼伏的破水聲。

驟然間,一只小鬼直接跳到了她的面前,瞪着沒有眼白的眼珠,朝她陰森一笑:“姐姐莫走,把命留下!”

“休攔我路。”

不等對方說完,蘇念一劍攔腰斬斷小鬼,心底依舊沉着。

她不知這橋究竟有多長,只是一路向前。

若來鬼擋路,則斬之。

若來魂求化,則渡之。

Advertisement

……

身後厲鬼越追越多,裏三層外三層圍在蘇念身邊,甚至到了要遮住來路的地步,劍氣在奈何橋上飄蕩,所行每處,皆伴随着一只亡魂凄厲的慘叫。

每走一步,都有若幹只厲鬼喪生劍下。

同樣,她閉了眼,內心卻騰升起一種久違的肅殺戰意,手中靈力幻化成的長劍随着主人的心意而微微響動。

她确實,很久不曾這樣戰鬥過了。

竟會被區區幾只小鬼逼至如此。

蘇念心中壓抑數年的殺氣悉數暴露,與這些鬼的鬼氣雜在一起,竟然不相上下。

将手中長劍飛擲而出,穿透十來只攔路厲鬼,一瞬間對方皆魂飛魄散,墨發随着靈力翩飛與身後,數千只劍從劍氣中橫生,清冽仙氣頓生海潮一般的殺意。

饒是沒有意識的鬼魂見到這種場景,也不由得心中一顫。

“擋我者死。”

鬼界沒有日月,就連蘇念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與這群忘川之鬼厮殺了多久。

身上挂了幾道彩,血珠濺在橋上,踩出一路血腳印,但她卻依舊如若不見。

劍意越戰越勇,靈劍铮鳴間,如不受控制般出,取走數鬼性命後回到她身邊。

蘇念知道這樣殺氣過重,并非好事。

可是……

她又怎懼殺孽?

“攔住她——”

直到踏上一方柔軟的土地,身後鬼魂消失不見,火紅的鮮花在腳邊盛開時,才發現忘川已過。

……

這數千年來,從未有能單槍匹馬獨渡三途川,更沒有人能一路從奈何這頭,殺到那頭。

因為橋上的人,是看不見去路有多遠的。

在橋上,若是心生一絲一毫的遲疑猶豫,動作有半分停頓,便會被忘川水鬼拖入水中。

忘川不問修為,但問心性,陰陽兩界交界處的險象,大多與心境有關。

就算是金鑼大仙,也無法無視他的規則。

這是蘇家最大的殺招。

蘇念松開手中劍,靈劍一瞬間潰散,身形也踉跄了幾步,右手卻扶到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

她低頭去看,那是塊白色的石頭,上面拿朱紋寫着三個大字。

“三生石。”

她輕輕念出聲,靈力覆在傷口上,眸色晦明莫名。

有書雲:三生,前生、今生、來生。忘川河畔三生石,見人三生。

她不問前生,不問來生。

她只是,忽然想見一眼今生。

或者說,見一眼今生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或許是因為方才與厲鬼搏鬥太重,也或許是身上傷太多。

意識迷離間,有一個無比清雅的聲音傳來。

“念兒,莫動。”

蘇念一瞬間縮緊了瞳孔,倏然擡頭,循着聲音望去。

白衣勝雪,如月之華,一只玉冠束不盡長及膝的墨發,如瀑般落在身後,腰間一只潔白宮羽,周身似有淡淡光暈,聖潔到将他與塵世隔離出去。

那是真真正正的谪仙,叫人無法呼吸,仿佛吐出的每一口濁氣,都是對他的一種玷污。

不知何時,鬼界那大片大片妖冶而血腥的花海已經褪去,轉而成為一處竹屋,蘇念正靠躺在竹屋裏面唯一的那張床上,屋外豔陽高照,鳥語啼鳴。

這場景,她自然再熟悉不過。

萬城門,她還做弟子時的洞府。

蘇念定定地望着門口仙姿卓絕的仙人半晌,不語不言。

他緩步走在她床邊,如踏清風,纖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他望着她這一身傷,語氣放柔:“傷未好,明日早課,便莫要再練功了。”

“……師父。”

蘇念依舊定定地望着他,視線不移,卻出手止住了對方想要用靈力替她療傷的手。

“怎麽?”

蘇念卻道:“我将掌門之位給了遙之師弟,您可會怪我?”

他沉默片刻。

“為師,為何怪你?”

萬衡道君語氣雖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卻依舊帶着不易覺察的柔和,“此事本是你抉擇,你若不願,天下何人敢強求?”

“……是嗎?”

蘇念緩緩露出一個笑,靠在榻上軟墊,似乎稍稍安心些許。

這一刻,長老這個詞似乎離她無比遙遠。

不如說,離她這樣遙遠,實在太好了。

“可是……師父。”

她那一瞬間,竟是不想開口。

——您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她嘆了口氣。

萬衡道君,天下為重,克己修身,庇佑蒼生。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了解這點。

于是她頓了頓,話在口裏轉了一轉,又道:“我從不曾去過早課。”

萬衡道君坐在她面前,語氣依舊沉穩:“或是為師閉關太久,忘了此事。”

“師父。”

蘇念将這兩個字念得極慢,像是在珍惜什麽念一次,少一次的消耗品。

這次他沒有說話。

蘇念望着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鬼界肮髒,您不該來這裏。”

“噗嗤——”

陡然間,劍柄沒入仙人胸膛,将白衣染得通紅,‘萬衡道君’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看着手持長劍,面容卻依舊堪稱柔和的蘇念。

那柄穿膛之劍,一動不動,平穩如常,持劍者似乎從不曾有過半分猶豫。

“為什麽……”

“因為,涯平早已明白,百年前,您便已殉道。”

蘇念松開了握着劍柄的手,長長的嘆息一聲,語氣平穩輕柔,卻透着倦意。

“魂歸太虛,饒是涯平用盡百年,修遍神界遺卷,也不曾有那能力,留下一魂一魄。”

‘萬衡道君’一愣,握着靈劍,那雙世間萬物皆不可入眼的眼底,露出一點笑意。

那笑意,詭異無比。

場景驟變僅在一息間,蘇念望着這一片紅豔豔的石蒜花海,唇角的弧度終于漸漸放下,手腕沉重無比,沒有力氣再凝聚一柄靈劍。

花海幻境。

堪不破者,則永世陷魔。

蘇念望着丹田靈力随着花海一點一點,不可挽留得四散到空氣中,漸漸化為猩紅狂暴的魔氣,苦笑了一聲。

還真是…剛剛好地撞到了她最大的弱點。

她無懼殺孽纏身,無懼怨靈生死,可終歸心中有遺恨不消,執念不破。

涯平,生涯難平,意更難平。

她最後破境那一劍,終歸是偏了要命的三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