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兄青山在
第4章 皇兄青山在
五年來,我從來沒有踏出過昌平宮一步。
那些宮女太監見了我卻都跟沒看到一樣,既無人來喝斥,也無人來詢問,我很摸不着頭腦,然而我必然是好奇要多看他們一眼的,在我碰上了六個宮女七個太監都沒人理會我之後,我突然驚恐的想起一件事。
我也許是餓死了,我也許現在正是一只鬼魂!
難怪他們都不看我!
我突然想到這裏我驚叫了起來,就是這時候,我遇到了睿王趙傾。
這會我還不知道他叫趙傾,我只躲在一叢竹子背後看見不遠處亭子裏有個人正在大嚼花生米,嚼的嘎嘣脆,懷裏捂着一團火紅的毛皮,那只空閑的手就在毛皮上不斷的撫摸。
是躺在一張簡榻上,有個太監就站在他臉側,給他捧着花生米,還有個太監給他捶腿,有個太監在煽火燒茶,他還張頭四望,不時跟捶腿小太監說話,我聽到那個小太監叫他睿王。
我看到趙傾的時候,沒有注意他的長相,只想的是,這人一定很暖和,也不餓。
睿王的動作告訴我我不是鬼魂,他撿了一顆花生米舉着,我以為他要吃,結果他手頓了頓,那顆花生米朝我彈過來。
我給睿王丢來的一顆花生米打在嘴裏。
甜的,我抿了抿味道,喉嚨一癢,嚼了兩下,我吃了。
睿王回過頭來,想看有沒有打着,正好看我鼓動着兩腮在嚼,他哈哈大笑了起來,指揮太監,片刻将我帶了過去,壓着跪下。
睿王支起身,我才看到他手中抱的不是一團毛皮,是一只真正的活的小狐貍,我想,這只小狐貍這麽肥,如果是在昌平宮,也夠我跟謝慕殺來吃兩頓,說不定還能多撐幾日。
小狐貍不知道我在算計他,小狐貍擡頭看了睿王一眼,舔了舔他的手,又伏下睡,睿王看我盯着小狐貍盯的要流出口水來,将小狐貍塞到懷裏去蓋住,說:“你張嘴給我看看。”
他的太監便捏着我的下颌讓我張嘴,我說:“沒有了,我吃了,是你丢的,不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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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的更開懷,索性站起身來,從太監手中端了小碟,走到我面前,說:“再張嘴。”
這回不用太監幫忙,我自己便張嘴,他拈起一顆花生米丢到我嘴裏,他盯着我嘴看,我不知道他在看個什麽,我嚼了花生米,他又丢了一顆。
他将碟子裏的花生米一顆顆往我嘴裏丢,直到發現碟子空了,他意猶未盡,問道:
“你還要不要吃?”
我點頭,說要吃,他又拿了一疊栗子糕來掰碎了一塊塊喂給我。
吃了兩塊栗子糕,我嗓子眼有點堵,有些喘不過氣,我看着睿王,喉頭一哽。
我不肯再吃,睿王問我,我說不出話,太監說道:“王爺,是噎住了。”
于是太監拿了水來對我一通灌,又前胸後背捶了幾拳,我便能說話了,眼睛有些酸,我感覺被欺負了,便想回去找謝慕,我說:“我不吃了。”
睿王扳着我臉左右看了看,笑眯眯問:“這麽小,你幾歲了?”
我說:“十四。”
睿王看旁邊太監,詢問道:“十四怎麽樣?是有些小,不過我覺得也還成。”
太監說:“王爺英明。”
睿王贊賞似的一笑,點頭道:“好奴才。”
他将身上的毛絨絨長裘解下,披到我肩上,又問我:“你是哪個宮裏的?叫什麽?”
我說:“昌平宮。”
“叫什麽?”
我說:“謝琰。”
他微有詫異,随後撫着額頭笑了,松開捏着我下颌的手。
睿王殿下慢悠悠直了身,臉上還帶着笑,行動卻是過去對着剛才說王爺英明的太監踢了一腳,作色罵道:“英明?蠢貨!滾一邊去。”
我說:“我要回去。”
睿王已經躺回了榻上,脾氣很好的說:“去吧。”
我不動,看着案上那份栗子糕,睿王注意到我的看哪裏,無可奈何的笑,說:“拿去吧。”
我将栗子糕全裝到懷裏,看睿王,他扭頭逗小狐貍,對我已經完全沒有了興趣,他沒有圍着厚厚的裘皮,裏面只穿着淡金色的長袍,就不顯得那麽溫暖舒适,不過他不說,我也舍不得将衣服還他,我飛快的跑出了亭子。
他的太監沒有攔我,我抱着栗子糕跑回了昌平宮,爬上榻,叫謝慕。
謝慕發不出聲,我喝了一口水,在口中含的暖了,這才扶着謝慕的頭,對着嘴将水喂給他,這樣喂了十多次,謝慕手動了動,能說話了,聲音沙啞叫我:“琰兒。”
我又喂他喝了半碗水,将栗子糕在口中嚼的碎軟,再哺給他。
這樣一口栗子糕一口水,我抱着他頭的手發酸,枕着他身的腿發麻,才很不容易的讓他吃了點東西,謝慕冷的身體輕顫,我用睿王的裘披将他包裹。
也将我自己包裹進去,我跟謝慕摟的緊緊的。
謝慕的手摸着我肩膀,沒有睜眼,然而我知道他醒了,我說:“謝慕,你不要打我,我們不能死,我們還要替父皇母後報仇,總有一天要殺了趙免。”
我不傻,我知道我和謝慕活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殺了趙免。
謝慕說:“陳将軍死了。”
我才知道謝慕身上這把火是由陳将軍引來的,大概是他交結外臣,被皇帝發現,我說:“死了便死了吧,沒有陳将軍,還有李将軍張将軍,只要我們活着就好。”
謝慕笑,嘴唇幹裂,滲了一點血,我替他舔去,又告訴他:“我碰見了睿王。”
謝慕說:“趙傾啊。”
我問:“他叫趙傾嗎?”
謝慕說:“這個人很聰明,對他要說實話。”
我說,記住了,又說:“他想把我帶回去,聽到我是誰,又算了。”
謝慕說:“他是個不多事的人,不必管他。”
我摟着謝慕又睡了一覺。
醒來後我喂謝慕将剩下的栗子糕吃完,仍然很餓,我問謝慕,我們可不可以出去。
謝慕想了想,沒有回答,而是摸着我的肩膀,說:“你想出去嗎?”
我說:“我不想死。”
謝慕這會清醒了,點頭,說:“是,這麽死了太虧了。”
我無法去找人,便只能讓人來找我,我準備放一把火,我下了榻,走到案前去端起燭臺,回頭看謝慕,謝慕和我,不用說話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謝慕說:“去吧。”
謝慕含笑看我,我将燭臺湊近簾幕,火苗很快在橫過當室的那張帷幕上竄起,漸漸在屋中燃起一道火牆,随風狂舞,呼呼作響。
我到榻前去,謝慕掀了衾被,我替他穿好了衣服,抓着他兩只手,将他背到背上,謝慕摟着我肩膀,我不能背動他,只好勉強往外面一點點蹭。
等我将謝慕背的出了那間房,在院中不會被火勢波及的安全地方癱軟的坐下時,已經能看到紅光夾雜着熱氣透門透窗而出,謝慕坐在我腿上,靠在我胸前,我問他:“熱不熱?”
謝慕說:“還好。”
我抱着謝慕,看那火勢越來越大,最後整個宮殿都熊熊燃燒起來,在北風的吹拂下将火焰騰高到半空之中,燒的噼裏啪啦轟轟隆隆浩浩烈烈,我和謝慕都被烤的渾身疼痛。
仿佛将這昌平宮的五年一并燒了幹淨,我不怕疼痛只覺快意,
燒吧,如果能将這整個大雍宮都燒掉才好,我不怕給它陪葬。
就算這整個世界都着火,我也只會覺得快意。
我和謝慕被火烤的暈頭暈腦,火聲極大,我也聽不清人聲嘈雜,只在雜亂呼喝聲腳步聲中隐約聞得一兩聲尖利的高叫,是在呼喊走水救火。
我意識開始模糊,合眼之前我握住了謝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