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顆最為繁茂的紅色櫻花樹下,有兩道緊緊相擁在一起的人影。一人如桃花般秀美,另一人有着飛雪般的清雅,櫻花雨落在他們的發梢上肩膀上,溫暖的靜默緩緩蔓延,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曾發覺一個無心的入侵者。

那幅畫面有着夢境般的美麗,在左擎蒼看來卻只是噩夢一場。

那兩人他都認識,其中一人剛剛還和他耳厮鬓摩過。

唐煜、齊飛宇,一個是他賠上了整顆心的情人,另一個是被他視為愛徒的親信。

一瞬間貌似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但是左擎蒼一縷思緒都抓不住。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喉結上下滑動幾下,卻發不出聲音。

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是夢境還是現實?

風中的寒冷盡數鑽入毛孔,他覺得自己動彈不得,好像有什麽轟然一聲坍塌。

靜靜地,過了半刻,他終于找回了軀體的知覺。一點一點地,他轉過身,不敢發出一點聲響,迅速地離開。

就仿佛,若是驚擾了他們,這噩夢就會變成現實。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寝殿,把門口的兩名侍衛都揮開,小心翼翼地把大門關好,然後将外衣甩到一邊的地面上,工工整整地躺倒在床上,拉好被子,合上眼。

只要一覺醒來,這些就都是假的。

……但是,他可以這麽自欺欺人麽?

緊緊閉着的眼睛中有點酸澀,他第一次覺得心口這麽疼。

就好像和夢境中的場景重疊,唐煜拿着劍,狠狠在他心上捅了下去。

很多個曾經被忽略的片段閃回腦海中,唐煜第一次見到齊飛宇時熠熠奪目的眼神,豈不是跟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時一樣?

而後,自己也曾數次看到他和齊飛宇攀談,但因為從沒有往那方面想過,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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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一次讓自己心裏打了個突的,是那次怎麽也找不到唐煜,然後在千年櫻下發現了他和齊飛宇二人。

說起來,那時他們是不是已經開始秘密地見面了?

左擎蒼不斷對自己說,要冷靜,他們只不過是抱在一起而已,也許是有什麽誤會,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真的有那麽多也許麽?或者真想就是那麽簡單,沒有任何玄機?

胸腔裏鈍鈍的疼着,像有把并不鋒利的刀在來回的拉着,他用力閉着眼,不讓那份酸澀上升到眼角。

但是他還在努力控制自己,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控制些什麽。

明早,明早要試探一下……現在還不能定論,不是麽?

就算是真的,也許唐煜只是一時的迷惑,畢竟他今天還說過,願意和自己成親的。

雖然那份願意中,還有幾分推脫的意味。“等完成了燭龍教大業再成親”,這種話,只是為了拖延麽?

他在心裏默默地搖搖頭,不能沖動,也許是齊飛宇誘惑唐煜,若是唐煜看清了,就會回來。

但是心底叫嚣的憤怒和悲傷卻不停沖擊着他的理智,令他好想沖到那兩人面前,讓那兩人跪在他面前向他求饒!

這份憤怒化成了他周身散發的氣,攪動起床榻四周的攏煙帳,宛如狂風暴雨一般。他卻一直閉着眼睛,努力地壓制着,手指深深陷入被褥之中。

淩晨時分,他終于成功地壓抑住了自己的憤怒,只是那苦澀和疼痛卻留了下來,梗在喉嚨裏。

唐煜推門進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全身都繃緊了。

唐煜沒有察覺到他已經醒了,走到床榻另一側,褪去外衣。那陣冷香纏繞過來,令得左擎蒼打了個冷戰。

“你去哪裏了?”左擎蒼倏然出聲問道。

唐煜被吓了一跳,這點從那被延長許久的安靜中就能猜到。

“蒼蒼?你醒了?”

“恩。”

“這麽早就醒了啊?我睡不着,出去透了透氣。”唐煜的聲音如此自然,自然得讓人忍不住想要相信。

左擎蒼仍然背對着他,眼睛定定地看着石壁上的一盞蓮臺,“睡不着?為什麽睡不着?”

唐煜的聲音仍然十分平常,“不知道啊,突然就失眠了。蒼蒼你也失眠?”

“沒有,我才醒。”

“啊,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再躺一會兒吧?”

那陣香氛籠罩過來的時候,不知為何左擎蒼總覺得那香味和齊飛宇有點關系似的。現在想想他突然把香氣換了,也是那次被他撞見他與齊飛宇在前年櫻下相會的場景之後。

左擎蒼立時覺得心裏一陣刺痛,神經反射一般坐起身來,卻仍然不看他,“本座睡不着了。還有卷宗要看,你歇着吧。”說完,拾起地上的衣服起身,推門出去。

他靠在關着的大門上,面上痛苦之色盡顯。

為什麽要騙他呢?

第二天一天,左擎蒼都有些心神恍惚。冬護法向他回報兵器的配備情況,他也幾乎沒有聽見。

雪楓當時就在他身邊,一眼就看出來他在發呆。

等到教衆都告退後,雪楓走到他身邊,“發生什麽事了麽?”

左擎蒼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沒什麽,為什麽這麽問?”

“你還問我?應該是我問你吧?剛才冬護法跟你回報的事,你聽見了幾句?”

“大概是有點累。”左擎蒼淡淡地說,“畢竟十天以後就是動身攻瑤的日子。”

雪楓見他裝的還挺像,越發不滿。

“你也知道,現在是緊要關頭,所以有什麽事,你不能瞞我。”

這句話聽在左擎蒼心裏,又是一顫。

高陽的事,他确實一直瞞着雪楓。雖然他知道雪楓說得不是這件事,但還是忍不住會去想。

如果高陽真的是奸細,雪楓怎麽辦?會像自己一樣難受麽?

被愛人欺騙背叛的滋味。

此時天明王忽然步入議事廳,遙遙向着左擎蒼的方向行禮,“教主,屬下有事禀報。”

左擎蒼此時再見到這個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屬下,卻只覺心中一陣冰寒。

為什麽是這兩人?自己待他不薄呀?

“說。”

天明王看了眼雪楓,随即從袖中拿出一張空白的信封,呈給左擎蒼,“夏護法高陽在山下清點貢品時,企圖與瑤山派線人接頭,被當場抓住。這是從他身上搜出的信件。”

雪楓只覺腦子裏嗡的一聲,瞪着齊飛宇,“你說什麽?!”

左擎蒼打開信封裏的信,只有寥寥數語,“下月,天鏡湖。”

雪楓一把将信奪過,拿着信的手卻有點顫抖。

那的确是高陽的字跡。他看過無數遍的。

“不可能!”雪楓看向左擎蒼,“高陽怎麽可能?”

左擎蒼并未說什麽,只是看向齊飛宇,“那個和他接頭的線人抓到了麽?”

“抓到了,現在正關在水牢裏。”

“帶上來。”說完後,他又轉向雪楓,“你先下去。這件事,你不宜插手。”

雪楓也知道現在他的确不應該說什麽,但他無法接受剛剛聽到的東西。

一定什麽地方出了錯。高陽他是最知道的,對燭龍教那樣忠心的一個人,對他那樣百依百順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背叛燭龍教,背叛他?

他雪楓怎麽會把一個人看得那樣錯呢?

眼見雪楓不動,左擎蒼看向天明王,冷聲道,“你帶他下去,別讓他見高陽。”

“不行!我一定要見他一面!”

左擎蒼站起來,比雪楓略高的身形十分有壓迫感,他垂着眼看向自己的友人,“現在你見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本座命令你,回去自己的寝殿,明日之前,不準離開!”

雪楓知道現在事态緊急,左擎蒼看向他眼神又十分堅毅,而那份堅毅中又有幾分安撫。這種時候跟左擎蒼對着來,只會讓事情惡化,便只得暫時壓下心頭的火氣,緊緊抿着嘴唇,一甩手走出議事廳。

此時人已經被帶上來了,很平常普通的一個人,市井小民打扮,看到高高在上的人一身青花錦服,冷傲的眼神向下掃來,那副威嚴尊貴的氣勢便已經令他心生畏懼。

“你就是那個瑤山派的線人?”左擎蒼冷冷開口。

那人卻不說話。

“不開口麽?”左擎蒼冷笑一聲,“來人!”

應着他的一聲令下,兩名教衆走上前來。

“把他拉下去,活動活動筋骨!”

那人面現恐懼,但仍然什麽都沒有說,被兩名教衆拖了下去。

齊飛宇恭敬道,“教主,可需要我去監督麽?”

“你先等下。”左擎蒼從高椅上站起來,步下幾級臺階,負手行至齊飛宇身邊,“飛宇,你跟在本座身邊多久了?”

“回教主,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左擎蒼眼睛深處凝結着嚴寒,可惜他背對着齊飛宇,後者什麽也看不見,“跟着本座,辛苦麽?”

齊飛宇擡了下頭,似乎奇怪為何教主有此一問,但心裏也着實不太踏實,只得繼續用平柔的聲音回答,“教主對屬下恩重如山,飛宇豈敢妄言辛苦?”

“恩重如山?”左擎蒼低聲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聽起來果然很諷刺。

他轉過身來,直視齊飛宇雙眼,那充滿了壓迫感的視線令得齊飛宇逃無可逃,“本座有一句話,是給你的忠告。”

齊飛宇總覺得今天的教主很可怕,他心中也确實有鬼,所以就分外惶恐地垂頭,“請教主明示。”

左擎蒼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東西,不是你能碰的。”

齊飛宇全身一震,心裏七上八下,但面上只是柔順應道,“教主教誨,屬下謹記在心。”

看着這個總是一副和順樣子的屬下,左擎蒼心裏一陣煩躁。

都是假的,不論什麽樣的忠誠還是關心。只不過是兩個人在合起來給自己演戲。

唐煜留在燭龍教,就是為了齊飛宇麽?

可笑他卻以為,是為了自己才回心轉意…

兜兜轉轉一圈,發現自己只是塊踏腳石,左擎蒼覺得他自個兒就像個笑話似的。

更可笑的是,他還不能抓着唐煜的領子質問他,因為他是燭龍教教主,他有很多的事要處理,這些情短情長,不管傷他有多深,都不能幹擾到他的日常事務。

“你下去吧。所有人都離開,本座想靜一靜。”說完這句話,他便聽着一震紛沓而去的腳步聲遠離,自己回去高座上坐着。

頭很疼,他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要怎麽留住愛人的心,沒有人教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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