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攻打瑤山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燭龍教中每個人都十分緊張。瑤山派是正道中第一大派,近百年來一直屹立于正道領袖的位置,自然擁有着難可匹敵的實力。而燭龍教這十幾年間才振興起來,就算有着另外兩大門派的協助,未知的變數也仍然存在。
這一戰是燭龍教的雪恥之戰。當年瑤山派,七城劍派,青衣派,自在門,出岫城等門派組成的正道聯盟用卑劣的手段覆滅燭龍教,這筆賬已經一筆一筆讨回,只要攻下瑤山,不僅可以洗刷掉二十幾年前的恥辱,為先人複仇,更可以确立燭龍教在武林中獨大的地位。
但是在此關鍵時刻,左教主和地明王這兩個一直相互依賴信任的友人之間的關系卻因為一個夏護法産生了裂痕。
“你再說一遍?”雪楓一雙美目瞪着左擎蒼,沉聲問道。
“那個瑤山的細作已經全招了,高陽是瑤山的線人,本座決定将他收監,待攻瑤大戰後便行死刑。”
“左擎蒼!你瘋了麽!怎麽能僅憑一個細作的話就認定高陽是叛徒!”
“莫忘了還有他身上搜出來的信件。你敢說那信是假的麽?”相對于雪楓的激動,左擎蒼的冷淡就顯得格外氣人。
雪楓眼睛都有些紅了,“讓我見他!”
“不行。”
“我偏要見他!”雪楓撂下一句,轉身就走。可是快到議事廳門口的時候左擎蒼向齊飛宇使了個眼色,齊飛宇便上前攔住了雪楓,“地明王,冷靜點。”
雪楓眯起眼睛,目光裏是濃濃的威脅,“讓開!你以為你攔得住我?”
“他攔不住你,那本座呢?”左擎蒼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從高座走下,懾人的氣魄蔓延至正座大廳。
雪楓卻笑了,笑得妖豔。每當他這麽笑,便是說明他真的發怒了,“教主想攔我?不妨一試!”
彌漫在二人中的空氣開始摻染了硝煙的味道,情勢岌岌可危。
齊飛宇忙走到二人中間,“教主,地明王,請息怒。此時正值燭龍教攻瑤大計關鍵之時,兩位若是動手,會動搖軍心!請二位三思!”
左擎蒼和雪楓都不是庸人,自然知道利害關系。可是雪楓又怎能眼睜睜看着高陽被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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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下眼睛,強自壓下內心的焦慮,對左擎蒼說,“我,只想見他一面。”
這句話,已經算是地明王的請求了。雪楓從未請求過左擎蒼什麽,這是第一次。
左擎蒼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對齊飛宇說,“你跟着他去。”
“是。”
燭龍教的水牢建在岩洞群的低處,超過三分之二都被浸在水裏,光線幽暗,只有撲鼻的腥臭氣味,也不知有多少犯人的屍體腐爛在了裏面。這樣一個地方,是專門為了讓人痛苦而建造的,沒有任何舒适可言。
透過鐵栅欄,隐隐約約可以看見裏面晃動的水面上扶着一個面色慘白的人。他雙手被鎖在石牆上,胸部以下都浸沒在水裏,發絲淩亂地黏在臉畔,半閉着眼睛,似乎不堪重負。
雪楓走到最低一級的石階上,再往下便是黑色的水面了。他望着黑牢深處的人,心裏一跳一跳的疼。
“高陽?”像是怕驚擾了對方似的,雪楓小心翼翼出聲喚道。
高陽動了動,睜開迷蒙的眼睛,看到了幽光中那條美麗的人影。他的雙眼很快睜大了,露出欣喜和放松,“雪……雪楓……”
雪楓心裏有點酸。平時高陽一向是十分守禮的,若是有外人在,都會喚自己地明王。但是現在,恐怕真是虛弱極了,把這些禮儀全都忘掉了。
雪楓回過頭,對跟着前來的齊飛宇說,“我想單獨和他待一會兒。”
齊飛宇有些為難的樣子,他一向是最聽教主的話的。但是他看了看黑牢裏的人,沉吟半晌,“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等齊飛宇出去了,雪楓站起身,不顧黑色的水散着刺鼻的味道,一步一步淌進去,向着高陽的方向走去。
高陽連忙喊道,“你別過來,你站在那裏就好!這裏太髒……”
雪楓卻充耳不聞,眼睛只是緊緊盯着他,“你省着點力氣吧。”
終于,白皙纖美的手指觸碰到即使生鏽也分外堅固的鐵欄上,雪楓緊緊貼着那道阻隔,看着裏面的人。
高陽臉上露出一絲虛弱的笑意,“你真任性。”
雪楓說,“你怎麽樣?他們對你動刑了麽?”
高陽搖搖頭,“沒有,教主不準。”
“可是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只是有點累而已。”
二人沉默半晌,安靜地對望着。
雪楓嘴唇動了動,終于問出,“高陽,你是叛徒麽?”
高陽身上震了一下,漾出一連串擴散的水紋,一直傳到雪楓身邊。
“是不是?”雪楓執着地問着。
只要高陽說不是,他就算頂着叛變的罪名,也要把他救出去。
可是高陽不說話,一直不說話。
雪楓覺得自己的心在一分一秒地冰冷下來,他不由得提高聲音命令道,“回答我!”
高陽眉間糾結着,半晌,終于做了決定似的擡起頭,看着雪楓,然後點了點頭。
雪楓眼皮微顫,覺得自己胸腔裏有東西嘩啦一聲全都碎了。
他承認了。
他承認自己是叛徒了,承認欺騙了他。
他竟然真的承認了。
雪楓覺得憤怒,覺得羞恥,可是最多的卻是悲傷。
原來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對這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邊,什麽也不曾要求過的小羊羔動了真情。原來知道這一切都是騙局的瞬間,他可以這麽痛苦。
一直聽人說心碎,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心碎真的可以聽到聲音的。
鼻間發熱,雪楓狠狠地瞪着高陽。他想說什麽,可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最後,他只能猛地轉身,撥開那些阻礙他的水,逃離這黑暗的地方。
左擎蒼低頭看着他派遣在瑤山的細作呈上來的瑤山派路觀圖,忽然聽到一串接近的腳步聲,緊接着是齊飛宇的聲音,“教主。”
“地明王呢?”
“已經看過了夏護法,說想一個人靜一靜。”
心中一陣嘆息,左擎蒼擡起頭來,看到恭敬垂首的下屬,心裏卻又是一陣刺痛。
一瞬間他有點憎恨眼前的人。這個人搶走了他最重要的東西。
可是他不能動他,畢竟飛宇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十三年的情分,他不可能一手便抹掉。更何況當此非常時期,燭龍教需要天明王。
把所有痛楚壓在心底,左擎蒼的聲音依舊如平時一般冷淡,“這兩天看他看緊些,別讓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是。”
“另外,攻打瑤山那日,本座會親自帶着那一百名殿将,從天井湖方向攻上瑤山。你則留在教中,以防正道偷襲。”
齊飛宇有點驚訝,“教主仍然決定從天鏡湖進攻瑤山?”
左擎蒼點頭,“高陽應該還沒來得及将消息發出,天鏡湖是最有利的奇襲方位。”
天明王點點頭,“為什麽不讓屬下一起跟去?也好協助教主。”
“燭龍教總要留個人。有你守着總壇,本座才好放心。”
齊飛宇垂首恭敬道,“飛宇定不辱使命!”
左擎蒼點點頭,“另外,此事只有你們兩明王和幾名本座的親信知道,為防止高陽的事再次發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
第二天,就是左擎蒼等衆人出發的日子了。
前一天的晚上,左擎蒼靜靜坐在燈前,看着擺放在自己面前的兵器。金黃色的劍身,仿佛熔鑄了太陽所有的精華,鋒利的光線刺痛角膜,仿佛看一眼就會受傷一般。接近劍柄的地方篆刻着古老的文字,劍格兩端鑲嵌着火紅的寶石,看起來尊貴而華麗。
這是燭龍教原本的三大鎮教之寶中的混沌之劍。另兩寶一是開陽之元,已經随着前教主遺子的跳崖消失于世間了,另外一寶是羽衣,據說穿上了不僅能夠刀槍不入,甚至可以翺翔九天。而這混沌之劍傳說是由燭龍之神從地下幾千丈之深的熔岩中銜出,擁有着開天辟地的力量,只有歷代教主能夠駕馭。
可是相比起這件寶物,左擎蒼卻更加懷念自己的海牙刀。這柄劍太奪目了,不适合他。
可惜,海牙刀早已為了唐煜流落到不知何處了。說不定被瑤山派的人帶走了。若是這樣,這次攻瑤之戰後一定要好好把瑤山翻一遍。
此時,一陣清涼的香風籠罩過來,有溫熱的手臂環過他的肩膀。
左擎蒼覺得自己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在他懷中再次放松。
至少在這兇險的大戰前,讓他忘記一切欺騙,沉迷在自己的美夢中一次。
“蒼蒼,這是什麽劍啊,真帥氣!”
“混沌之劍。”
“這就是混沌之劍啊。”唐煜繞道左擎蒼正面,拿起劍來小心地摸了摸,“嗬,還挺重的。不過蒼蒼你不是使刀的麽?”
“我習慣用刀,但劍法也不是不會。”
“我的蒼蒼果然厲害呀~”唐煜笑呵呵地放下劍,擡起左擎蒼的下颚纏綿地吻上來。
左擎蒼這回沒有任何推拒,認真地回應着。
唐煜覺得有些意外,蒼蒼很少這麽主動。他擡起頭,看入那雙此刻稍稍有些迷茫的眼睛,“蒼蒼,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左擎蒼卻堅定地搖搖頭,“你去了,只是添亂。”
“切,是誰兩次救了你的命啊?”
“這次不一樣。你在這裏等我。”
唐煜嘆了口起,然後邪惡地笑起來,“好吧。你可不能給我少半跟汗毛,不然我可是要懲罰你的~”
“唐煜……”
“什麽?”
左擎蒼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我若是有了什麽不測,你就……”就自己走吧,帶着齊飛宇走也可以……後面他實在說不出口。
若是他安然無恙,再好好将唐煜和齊飛宇之間的事弄個明白。
好在唐煜及時打斷他的話,“你胡說什麽!你這麽厲害,怎麽可能出事啊!”
左擎蒼無聲地微微擡了擡嘴角,只是這笑意裏卻有幾分苦澀。
唐煜似乎察覺出了什麽,拉了張凳子坐過來,從身後環住左擎蒼,“你只管專心于你的攻瑤大計,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的。什麽也不要多想,相信我就可以了。”
相信……麽?
左擎蒼更加想笑了。但是他制止住自己,就當唐煜今晚說得一切都是真的吧。反正這一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呢。
心裏很苦澀,左擎蒼問出了一句平時絕對不可能問出的話,“唐煜,如果我回不來,你将來會想起我麽?”
唐煜的身體似乎震了一下,左擎蒼感覺環住自己的手臂緊了緊,“你再說這樣的話,我現在就要懲罰你了。”
“我是說如果。”平淡的聲音,好像沒有任何期待似的。
唐煜覺得心口酸酸的,他捉住左擎蒼的手,十根指頭一一相扣,“會,我一輩子都會想着你。”
左擎蒼笑得蒼白,但是緊緊回握住唐煜的手。
就讓他再多貪戀這溫柔一會兒,不論真假。
那天晚上,他們兩人并沒有歡愛,左擎蒼躺在床上,唐煜在他身後擁抱着他,就這樣一點點陷入睡眠。那一如以往的溫暖懷抱融化了他眉間化不去的憂愁,睡顏宛如孩童。
在确定左擎蒼睡熟後,唐煜小心翼翼地撤開手臂,從床上起身,推門出屋。
他還要去附一個約。
穿過一座座山洞,他來到了千年櫻林中。那個素雅的身影正在樹下等候着他。
“小蜓,我來了。”